声音的琥珀
2016-05-13凌小汐
凌小汐
有时候想一想,声音真是个有趣的东西。可以当作人的第二张脸吧?在隐去面容和动作后,将呈现得格外真实和清晰。如此,一个人的种种气息,在声音里便无法遁逸。
你有没有对一个人,在多年之后,忘记了TA的相貌、名字,连记忆也变得模糊,却始终记得TA的声音?你有没有在心里柔肠百转地想念一个人,于是山长水远地拨通对方的电话,在一声轻轻的应答之后,只是说一句,“哦……没有事,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时间犹如一个巨大的容器,将周遭牢牢包裹。时间也可以将声音凝结成琥珀,不需要千年万年。它身上每一道清晰可见的纹理,都是一条神奇的时光脉络,可接通彼时此景,有着沧海桑田的安稳,也有着恍若隔世的惊心。
曾经在校园,我喜欢的男生送我一盒磁带。磁带由学姐辗转交到我手中,据说是录音带,录的是他的吉他弹唱。当时心里是甜蜜的,但是,又不好意思找同学借随身听。他会唱些什么呢?这样的声音,最适合一个人独自倾听,像阅读一封信,是件很私密的事情。
后来,离开校园,一直带着那盒磁带,却没有买随身听来播放。很奇怪,那个时候,要播放的想法并不强烈,心里更多的是单纯的满足——这盒磁带里面,有他的声音陪着我。陪着我,用一种我所喜欢的方式。
再后来,我买了一个随身听,将磁带放进去的时候,心里紧张,居然依旧保持着几年前从学姐手中接过磁带的样子。然后,我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他弹唱的第一首,是周华健的歌。
我听着,竟轻轻地哭了。感谢时间,将他的声音原封不动地保存在磁带里,一如琥珀。好让我时隔多年看到、听到、想到后,沉重的肉身里,还可以顷刻生长出少女一般轻盈的躁动和欢喜。
小时候,一个邻家哥哥给我模拟海浪的声音。静谧的午后,泡桐树的花朵落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带着若有若无的花香和湿气,如同硕大的雨点。我坐在小凳子上,他给我递上一杯水,用的是搪瓷水杯,上面印着大大的五角星。
他在我的耳边说:“来,闭上眼睛。”那个时候的他刚长出喉结,声线粗粝,却依然带着童稚的尾音。
我闭上眼睛。
他说:“喝一口水吧,是海水哦。”
我啜了一小口,咸咸的,还有丝丝的腥味。
然后,我就听到了舀水的声音。
他说:“听,是海浪的声音,一波一波的,打在岸边,‘哗啦,‘哗啦。”
风吹起来了,吹着我前额的头发,弄得我心里痒痒的。那一刻,我仿佛真的亲临大海,听到了海浪,吹到了海风,还尝到了海水的味道。
在那种味道中,他的姐姐——一个梳着两条大辫子的高中女生,正在房间里看小说,看得轻轻啜泣。他停下来,示意我一起趴在玻璃窗子上,偷偷朝里望——一本琼瑶的《望夫崖》遮住了她的脸。
我们转过头,不由得相视一笑。然后,我们就听到,房间的卡带录音机里传来了珠玉一般的女声,清幽幽的,又哀哀怨怨,似要生生将人的魂儿勾了去:
“蝴蝶儿飞去,心亦不在,凄清长夜谁来,拭泪满腮……”
多年后,我寻寻觅觅那首曲子,才知道是黄莺莺唱的《葬心》。那个时候,不懂少女心底的风露清愁,只知道那首曲子听在耳朵里,觉得无故地喜欢,也莫名地悲伤。
我想,这世间,一定有一种珍贵的东西,叫作“声音的琥珀”吧,如同沧海凝成珠泪,又被恰好路过的那一滴时间,包裹,定格,然后永恒地封存在你的心间,以及那个回忆的匣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