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从创造机制审视中国文学传统

2016-05-12姚源清

当代贵州 2016年13期
关键词:蟋蟀机制文学

姚源清

编者按:作为经子史集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文学尤其古典诗歌无疑丰富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风貌。文学传统与创造机制有何关系?如何实现对文学传统的创造性转化?记者就此采访贵州师范大学颜同林教授。

传统并非一成不变

:“传统”作为文学研究乃至文化研究的关键性概念,如何界定其内涵,有何特点?

颜同林:限定“传统”一词的内涵,首先需要从求得共识出发。作为在“传统”议题上颇具权威性的论著,美国希尔斯的《论传统》一书是整个西方世界第一部全面、系统地探讨传统的力作。依据希尔斯的见解,“传统”最基本的涵义是从过去延传到现在的事物,择其大略有以下两个方面:一是延传三代以上的、被人类赋予价值和意义的事物。譬如物质产品,观念思想,对人物、事件、习俗和体制的认识等等;二是传统的特殊内涵指的是一条世代相传的事物之变体链。在历史时间中延传的事物,不管是宗教信仰、哲学思想,还是艺术风格、社会制度,只要在延传过程中有相似之处,仿佛有相同的链锁联结着似的,均可纳入传统范畴加以界定。

希尔斯的传统观念是大文化层面上的,立足点是时间意识与变体链,与英国社会学家E·霍布斯鲍姆所主张的“传统是发明”的观点相比,希尔斯的观点还是比较温和而客观的。“传统的发明”这一说法就认为,传统不是古代流传下来的不变的历史陈迹,而是当代人活生生的创造;那些影响到我们日常生活的、表面上久远的传统,其实只有很短暂的历史;我们一直处于而且不得不处于“发明”传统的状态中,只不过在现代,这种发明、创造变得更加快速而已。

从以上论述可知,传统是一种多元化、多层化的复杂审美存在,它不是一成不变的,相反,流动不居、变化万端才是它的常态。另一方面,传统的存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当下的激活与创新。

:当下对传统的认识与继承面临哪些问题?

颜同林:首先,像物种一代接一代地自然繁衍一样,文学、文化等精神产品因人类的世代相传而薪火相传。这无疑带来一种表面的印象,似乎两者具有同构性,存在机械式传递、继承的可能。于是,传承传统、继承传统成为耳熟能详的常识,甚至成为了某种习惯性的、断章取义式的表述。

其次,传统不但是向前流动、永无止境的,而且也是异质与多元并存、精华与糟粕共存的。人们通常比较容易将传统视为所有过去的总和,视为包罗万象、僵化不变的事物的代名词,从而忽略了传统芜杂、多元的本来面目。传统是一个极其庞杂的系统,由许多文化形态与亚文化形态所构成,这些传统的支系错综复杂,各有特质。比如,唐诗宋词是传统,民间文学也是传统;古典文言作品构成系统,白话文学也自成一体。

再次,我们还不能否认不同传统之间有强弱之分,有些传统的地盘辽阔,既容易阻碍对其它传统侧面的认识,也容易被当下生活所感受和接纳;有些传统不容易被激活,则慢慢失传了,成为历史的陈迹。而这一切,恰恰是机械继承传统论者所关注不到的。

创造传统而非简单继承传统

:既然多元并存的传统不能完全依赖继承而得到,那么造成传统在事实上绵延不断的原因是什么?

颜同林:虽然在传统延续的外在特征上,承接这一现象较为醒目,但仔细分析仍然让人困惑。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对传统的继承与创造,到底是哪一方面占主导性?

在我看来,传统作为一种多元化、多层化的存在,它的生命力就在于它自古以来的不断流变,因为有流变才有延传中的变异,才有不同分支在传统内部的生长共存。因此,与其说“继承”传统,不如说是“创造”了传统。正如艾略特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中表述的那样,“传统是具有广泛得多的意义的东西。它不是继承得到的,你如要得到它,你必须用很大的劳力。”可以说,创造之于传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是第一位的。创造之于传统,就好比地心引力之于河流,河流的形态全凭地貌与河水的流动,但地心的引力在背后推动它前行。

文学艺术的金科玉律是求新,并且总是走在由旧向新、由新向更新的路上。如果某种刺激一再重复,陈陈相因,其审美兴奋就会疲软、衰减。这一点稍微翻阅古代作家关于创作经验的文字表述,即可看出其普遍性。同时,单纯说创造还不够,还要寻找其背后的规律,也就是基于个体创造之上的、潜在而又持续地发生作用的“创造机制”。作为一种心理、情感的桥梁,它在“常”中往往朝“变”的方向拉伸;这一不息的内化的创造机制,是文学传统得以流动、承袭的幕后推手,是推动古典文学推陈出新的真正第一推力。

:作为革新改良的文化视角,“反传统”同样强调创新、创造的重要性,如何看待反传统与传统之间的关系?

颜同林:从创造本身来看,创新的方向既可以选择在前人的基础上继续推进,也可以选择前人的薄弱处加以突破,还可以从相反的方向进行突围,这方面典型的是文学传统的有机部分——“反传统”。出于卫道的目的,有人视“反传统”为洪水猛兽,是冲击、断裂传统的罪魁祸首,其实这是皮相之见。“反传统”既是传统的常态,也是传统被创造的重要途径之一。

“反传统”最大的动机与策略是反对当时的文坛僵化,寻找一个更古的对象为师法对象,通过时间的落差来达到创新的目的。譬如初唐陈子昂反对初唐诗坛的齐梁诗风;中唐古文运动提倡师法先秦散文,反对流行的骈文;北宋诗文革新运动,反对当下的西崑诗风;明前后七子,提出“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等主张。即使拿“五四”新文化运动来说,当时新文学发难者表面似乎是对古典文学在内的传统文化进行激烈的否定,但实际上其批判的矛头不是指向中国古典文学,而是“五四”时期模仿古人的作者们,在语言上则大力提倡白话,把白话文学视为文学之正宗。因此“五四”先驱通过“反传统”达到激活、更新传统的目的是不可否认的,也是最主要的。

“反传统”不是反对传统,它仍然是在传统的内部寻找突破,只是传统是多方向与多维度的,对接的具体侧面不同而已。而如何承接、激活哪一部分传统,则有不同的途径。

创造机制推动现代转型

:在“创造机制”语境下,如何实现对传统的应用?

颜同林:“创造机制”之所以能成为文学传统变迁的动力,与“创造机制”的三个主要模式不无关系。即大传统的沿袭、刷新与完善,“反传统”的调用,以及在传统的边缘或空隙之处突破。关于“反传统”的创造模式,前面已经涉及,这里不再赘述。

大传统是借用西方人类学家雷德斐关于传统的分化与分层所提出的概念,在这里泛指精英文化。以文学最经典的体裁诗歌为例,对大传统的沿袭、刷新与完善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对古老源泉的激活与寻找,如诗经、楚辞、盛唐诗歌,或是诗坛大家如李白、杜甫、白居易等人的诗歌资源;二是在诗歌传统内部的语言锤炼、推敲、提升。如北宋黄庭坚主张无一字无来历的诗学思想,化用古人诗句求奇、求新;三是新的比兴对象的捕捉、凝定,如蟋蟀入诗最早是在《诗经》,到唐宋,蟋蟀逐渐成为诗人的吟咏对象,主题指向悲秋。再到新诗作品,邵燕祥《愤怒的蟋蟀》、余光中《蟋蟀吟》、洛夫《蟋蟀之歌》则表达个体的抗争、两岸乡愁等主题,使得蟋蟀题材的诗歌的原型内涵得以沿袭与扩张,很有创新之处。

另外,在传统的边缘或空隙之处突破的模式也很重要。纵观诗歌史不难发现,大传统之外,民间与地域诗学资源是历代诗歌大路中的小径,如外国诗歌与民间歌谣。应该说,中国现代诗在这方面进行了较为丰富的探索,如从晚清的“诗界革命”和“五四”的白话诗尝试,1930年代的歌谣体,1940年代解放区的民歌体诗歌,以及1958年前后毛泽东提倡的“民歌+古典”的新民歌运动中,都可见一斑。值得一提的是,新时期以来,以取境西方或中西交融的写作方式,也逐渐受到了诗界的重视。

:“创造机制”对当下中国实现传统资源的现代转型有何启示?

颜同林:人的不朽创造力,是推动传统前行、变化的第一动因,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涵博杂、繁复,其激活离不开“创造机制”的作用,离不开当下人们的人生体验。在我看来,“现代转型”只是一种形象的说法,它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一直在转型之路”上的中国新文学,抱残守缺是没有出路的,惟有不息的创造——不管是逆向的开掘,还是顺向的展开,才能让传统得到延续;也惟有不息的创造机制,中国文学才能不断耸起艺术的高峰。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文化主流,随着社会知识的冗余,改革的迟滞,创新的压力、难度也都在增大,因此,既有的传统给后来者是一种压力,更是一种挑战和动力。(责任编辑/喻 丹)

猜你喜欢

蟋蟀机制文学
街头“诅咒”文学是如何出现的
一体推进“三不”体制机制
蟋蟀的决心
听秋天里蟋蟀的歌
捉蟋蟀
FTA中的环境协调机制
FTA中的环境协调机制
文学小说
皮革机制
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