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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天最近的花朵

2016-05-12郑东黎彭建生

森林与人类 2016年4期
关键词:绿绒蒿草甸高山

郑东黎 彭建生

我忘记了这是海拔4520米的高原,提起相机冲向流石滩,

记录下它在冰雪中迎风开放的英姿。

上世纪90年代初,我留学于日本广岛,因生活所迫,有空时就到因之岛植物园打工。主要工作是在客人离园后进入鲜花丛中寻找那些即将凋零的花朵,把它们采摘掉。有一天听山口园长说:园里要引进一种珍贵的花卉,它来自喜马拉雅山脉,被西方园艺界称为“梦幻之花”的蓝色罂粟花。罂粟花?不会是那臭名昭著的制造毒品的罂粟吧?

一辆冷藏车开进了园里,山口园长亲手打开了冷藏车门,小心翼翼地捧出一盆茎叶长刺开着蓝色花朵的植物。耀眼的阳光下,花瓣薄柔如绢绸,花蕊金黄似太阳,宛如蓝天下的太阳一样闪闪发光,那典雅的蓝色中弥漫着女神般的气质。世上竟然有如此美丽的花朵!我惊呆了,当时便产生一个念头,回国后一定要到它的原生地去寻找它的芳影。

巴朗山:绿绒蒿的高山花园

留学归来,从1998年开始,我踏上了一条年复一年深入横断山脉寻找各种绿绒蒿的探索之旅。

我首先从位于横断山脉中段的巴朗山开始。巴朗山位于四川卧龙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至四姑娘山之间,主峰海拔5040米,地处青藏高原东部与四川盆地交界处,地形地貌复杂,既有河谷地带又有高山草甸,还有雪线下的流石滩与山顶裸露的岩石,每年4月-8月雨量充沛。独特的海拔纵深、地形地貌、气候特征赋予了巴朗山丰富的植物资源。每年5月-8月,花季来临时,在高山草甸的岩石缝中和流石滩上,各色各样的花朵争芳斗艳,绚烂夺目,竞相开放。

从海拔2780米的邓生开始就进入巴朗山的观花区域,从邓生到海拔3000米的贝母坪之间是针叶林区,从贝母坪到海拔3500米的花岩子隧道之间是灌木林地带,过了花岩子隧道就进入了高山草甸。到达海拔3600米的高山草甸时,我见到了全缘叶绿绒蒿,嫩黄的花朵闪烁着绸缎般的光泽。

随着海拔渐渐升高,景色也越来越壮观,盘山公路逐渐落在脚下,身边则是平缓的高山草甸,偶尔出现一些牦牛。当汽车行驶到海拔4520米的垭口附近时,大片的全缘叶绿绒蒿、红花绿绒蒿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红花绿绒蒿是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花瓣硕大,红色的花瓣随风飞扬,就像人们扬撒的红色风马纸向山神祈福。

而在巴朗山的流石滩上,我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巴朗绿绒蒿,它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我的到来。我忘记了这是海拔4520米的高原,提起相机冲向流石滩,记录下它在冰雪中迎风开放的英姿。巴朗绿绒蒿以前一直被认为是总状绿绒蒿的变种。2011年,日本植物学家吉田外司夫先生向世界植物科学理事会提议,将在巴朗山发现的这种绿绒蒿命名为“巴朗绿绒蒿”,得到了理事会的通过。这使巴朗山这一名字在植物界有了特殊的含意。

巴朗山,就这样成为我每年必去的观赏绿绒蒿的高山花园。

夹金山:发现红军绿绒蒿

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由汶川县城南部的映秀镇到卧龙自然保护区的路受到了毁灭性的破坏,不能通行。只有翻越夹金山,进入四姑娘山地区后才能到达巴朗山垭口。2008年7月,余震还在继续,我却担心着巴朗山的绿绒蒿是否安好,便收拾行囊,出发了。

夹金山是当年红军长征途中翻越的第一座雪山,山顶终年大雾迷漫,充满了神秘色彩。车行至海拔4000米的垭口时,突然云开雾散,强烈的高原阳光照射在眼睑,让我感到有点眩晕。路边岩石上,一朵黑红色的花朵一闪而过,好特别的色彩!停车!走近一看,这是一株我从未见过的绿绒蒿,黑红色的花瓣,如长征途中牺牲的烈士的鲜血凝结而成的花朵。我多年在各地寻找各种绿绒蒿,却从未见过如此独特的色彩。因为花的存在首先是要鲜艳,才能吸引昆虫来授粉,深紫色的花在高山植物中并不多见。植物学专家认为它是总状绿绒蒿的变种,没有新的命名。我想就把它叫做“红军绿绒蒿”吧,借以纪念在长征途中阵亡的英烈。

贡嘎山:风雨中的多刺绿绒蒿

在绿绒蒿家族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多刺绿绒蒿。它被西方园艺界称为“梦幻之花”,生长在海拔4000米-5500米的高山之巅——流石滩。

在“蜀山之王”贡嘎山西坡海拔4800米-5100米的流石滩上,我发现了大量的多刺绿绒蒿。它们硕大的蓝色花瓣在风雨中摇曳,备受瞩目。

多刺绿绒蒿生长在高海拔山地,一天中气候变化剧烈。清晨红日东升,多刺绿绒蒿迎着阳光,展开美丽的花瓣。中午过后,山下的云开始随热气流向上攀升,形成雨与雾,傍晚又变为冰雪散落在山上——多刺绿绒蒿的花瓣也随气候的变化一开一闭,以保护花蕊不受冻伤。即使是雨天,半透明的花瓣也能透过阳光给花蕊提供热量,使之能授粉,学术上称之为“温室植物”。我想,这也许是多刺绿绒蒿能生长在海拔5000米以上的原因吧。

松潘:冰封绿绒蒿

100年前,英国著名植物学家欧内斯特·亨利·威尔逊(Ernest Henry Wilson)曾3次来到位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东北部的松潘县寻找高山花卉,对这里留下深刻印象。当他最后一次离开这里时,心里竟然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情怀,以至于发出这样的感慨:“如果命运决定我生活在中国西部,我将选择留在松潘。”2012年7月,我沿威尔逊之路来到了松潘,目标是寻找花柄为深紫色、花瓣为蓝色的杯状花绿绒蒿。

我请了马工,背上帐篷向岷山山脉的主峰海拔5588米的雪宝顶方向进发。穿过上米拉乡后,来到海拔4200米的达扒莫寺登山大本营安营扎寨。高原的夜是宁静的,只有天上的繁星点点陪伴我进入梦乡。夜里狂风大作,风暴夹着雨雪打在我的帐篷上,噼啪作响。我从梦中醒来,这样大的风雪,明天还能继续前进吗?想着想着又睡着了。天刚亮,我便从帐篷里走了出来,眼前的风景让我大吃一惊:白雪覆盖了草甸,灌木林的枝条上挂满了冰挂,一夜之间便由夏季穿越到了严冬。草甸上盛开的各种高山花卉也被冰封在里面,形成冰中花的奇观景色。我急忙返回帐篷,取出相机,不知寒冷地趴在冰雪之上,拍下了一幅幅冰封花的绝品。雨过天晴,我继续向海拔5000米的一营移动,在途中的高山草甸上如愿以偿地找到了杯状花绿绒蒿、红花绿绒蒿、川西绿绒蒿,在一营附近的流石滩上看见了蓝花白蕊的总状绿绒蒿。

2013年6月为拍摄黄花杓兰,我驾车行驶在松潘县海拔4100米的雪山梁子上。远远地看见蓝天下有一白色的花朵随风起舞,引人注目。走近一看,是一株白色的绿绒蒿。我见过无数绿绒蒿的花朵,但开白花的绿绒蒿仅此一次。

绿绒蒿是距离蓝天最近的花朵。它与云为伴,与冰雪为伍,容貌娇丽,性格刚强,昭示着生命的不屈与顽强。这也许就是绿绒蒿的本色。要想亲眼目睹绿绒蒿的风采,需要在高海拔地区忍受高原反应带来的痛苦,在雪山草甸、流石滩上艰难跋涉,不断寻找。这也是除科研人员外,只有少数植物爱好者对绿绒蒿痴迷神往的原因。如今,通向海拔4000米-5000米垭口的公路不断增加,人类已能到达绿绒蒿生长的海拔高度。人进花退,在巴朗山垭口周边花卉的种类与数量都有一定程度的下降。

每当我行走在通往黄龙的雪山梁子的高山草甸上,看见成片开放的川西绿绒蒿随风摇摆,耳边总会响起这忧郁的歌声:“我想唱的歌被风吹散了,满山的绿绒蒿谢了又开了。我想说的话落在山谷里,漫山的思念一遍又一遍。”。也许低头开放的蓝色的绿绒嵩就是一朵充满忧郁的花朵,就像我对它的思念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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