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锦诗 敦煌的女儿(上)
2016-05-11雷媛
樊锦诗敦煌的女儿(上)
77岁的樊锦诗,已经在敦煌待了52年,和她的前辈还有很多同事一样,从满头青丝待到了一头白发。就像今天的敦煌研究院是中国石窟保护研究事业发展的一个缩影,樊锦诗是“莫高窟人”的杰出代表。
数十载执着数字化保护
樊锦诗是个爱琢磨的人,琢磨最多的就是怎样让莫高窟真实、完整、可持续地保存下来。“数字敦煌”就是这么琢磨出来的。
1979年,敦煌对外开放。世界各地来参观的人越来越多,莫高窟的名气越来越大。旅游部门当然喜出望外。但到了旅游旺季,因游客超载所产生的二氧化碳、湿气等对洞窟壁画造成的损害难以估量。樊锦诗的心抽紧了:狭小的洞窟和脆弱的壁画,“累得喘不过气,直不起腰了。”她害怕了,“真担心有一天从梦里醒来,莫高窟不见了。”
20世纪80年代,敦煌石窟的保护工作已经从50年代的看守式保护和抢救式保护阶段进入了科学保护的新时期。到1998年樊锦诗出任敦煌研究院院长时,如何破解保护与利用的矛盾,实现敦煌遗产永久保存,永续利用,成为她日夜思考的问题。
2003年,樊锦诗提出了“数字敦煌”的概念。为什么要提?她的回答很明确:“游客越来越多,直觉就是多得不得了。不让看不行,看坏了也不行,当时院里正在搞数字化,这给了我一个启发,能不能让游客在洞外面看?后来明白了,以当时的技术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只是无知者无惧,所以实验了好多年。”
世上很多事,总有人在冲刺、挑战,做到卓越,这是理想与意志的成全。比如樊锦诗和“数字敦煌”。
“数字敦煌”的概念可以用“史无前例”来形容,一提出就引起了很大的争论,质疑声不绝于耳。“那时候我真的很孤立。”为了让大家理解自己的想法,樊锦诗逢人就说“数字敦煌”,一说就是一两个钟头,很多人被她说怕了,见了就连躲带藏。“怕也不行啊,我还得抓住他们说。因为活儿要靠大家干,光我一个人,累死了也干不成。”
活儿要靠大家干,可总得有个领头的。对计算机并不熟悉的樊锦诗,开始着手大量资料的查阅。夜静更深,小屋里的灯光与天边寂寥的寒星遥相辉映。研究院的人不用看就知道,那是樊院长又在苦苦钻研她的“数字敦煌”。
无论是国内交流还是国外开会,樊锦诗都要抓住一切机会向同行请教,哪怕一个数字、一个细节也会刨根问底。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知识的积累与眼界的开阔,更加坚定了她“让科技引领和支撑莫高窟保护”的理念。一个将洞窟、壁画、彩塑及与洞窟有关的文物加工成高智能数字图像,将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敦煌文物、文献、研究成果等相关资料,通过数字化处理,汇集成电子档案,既能作为资料永久保存,又可以在洞窟外为游客演示的“数字敦煌”,在樊锦诗脑海里日益清晰。
一次次苦口婆心后,“数字敦煌”的理念渐渐被人们理解、接受。见樊锦诗没白没黑地劳碌,有人好心地劝她“来日方长,无须太忙”。她叹了口气,“来日方长?说得轻松,莫高窟等不住啊!”
“数字敦煌”的进度是慢工出细活,一幅壁画要用轨道固定相机拍摄,一面墙可能要几千张照片才能拼起来,一个洞窟要做一份档案,492个洞窟就要做492份档案。事实上每个洞窟的档案照片,最少要保证有窟形、窟顶和四壁各一张,才能算得上一个洞窟最起码的照片全面记录。如此算来,莫高窟最少要有3000张洞窟档案照片。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樊锦诗的积极努力和支持下,《濒危珍贵文物信息的计算机存贮与再现系统研究》《曙光天演PowerPC工作站在文物保护工作中的应用研究》《多媒体与智能技术集成与艺术复原》等数字化项目相继完成,敦煌壁画数字化存贮与再现技术水平持续提高,取得了良好的成果。2003年,在她的策划与提议下,建设莫高窟数字展示中心的建议,得到了国家的大力支持。这个项目一旦完成,将在充分满足游客参观游览的同时,极大地缓解旅游开放对莫高窟的压力,有效地解决文物保护与旅游开放的矛盾,有利于敦煌莫高窟的长久保存和永续利用。
2014年8月1日,敦煌莫高窟前的金色建筑像流动的沙丘在大漠戈壁上缓缓隆起——敦煌莫高窟数字展示中心正式运行。
如今,行走在莫高窟景区,其旅游秩序令人惊讶:游客分批进入,有序参观;每个洞窟同时最多进入25人,洞内满员时其他游客在洞外安静等候;讲解员配备低音耳麦,以手电筒指引洞内讲解路径,既不损毁壁画又让观摩有效有序,开创了敦煌莫高窟全新的游览模式。
莫高窟全新游览模式的到来,也让樊锦诗这一代莫高窟人多年的夙愿得以实现:莫高窟安全了。
“不能因为对方捐了钱,我们就没了原则”
“科学无国界,但科学家有祖国。”对于樊锦诗来说,爱国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活生生的现实,就是爱敦煌,爱敦煌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棵树,每一根草;就是爱三危山,爱山上的每一座洞窟,洞窟的每一幅壁画,壁画上的每一点色彩,每一根线条……她常告诫院里参与合作谈判的人:“不能因为对方捐了钱,我们就没了原则。”
1981年进入敦煌研究院的吴健,现在负责“数字敦煌”工作,从一开始采集数据,樊锦诗几乎天天对他说的一句话就是“一定要保护知识产权”。每次吴健都认真地承诺,请她放心。但是她好像还不放心,每次见了面的第一句话,仍然是“一定要保护好知识产权”。吴健心里清楚,这是因为院长担心“资料外泄”。樊锦诗告诉吴健,那些制造原子弹零件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言外之意很明确,是希望在“数字敦煌”项目上吴健也能“如法炮制”,因为在数字化时代要保守秘密太难了。“其实,我压根也不知道原子弹是怎么制造的,但我想道理都是一样的”,樊锦诗笑着说。吴健觉得这正是“精明”的老太太超前理念的体现。眼下,为了更好地保护莫高窟,院里已经制订了计划,通过法律化的方式保护知识产权。
在版权上,樊锦诗更是严格把关,凡是合作都会与对方签署很详细的协议。她谨慎地审视每一条条款,生怕哪儿遗漏了,给国家和院里造成损失。有时为了一项很小的条款,她会邀请对方多次来商谈,直到对方答应改动。樊锦诗说:我不管你合作意向有多大,钱有多少,损害了国家利益,影响到莫高窟的保护就不行,你就得按我说的改,不改就请走人。
樊锦诗常说,敦煌是个宝贝,“数字敦煌”同样是个宝贝,但它们都是国家的,谁都不可以占有。樊锦诗的一个儿子是搞计算机的,她说:“如果我把这些资料给搞计算机的儿子,岂不是很容易?但是,我不可以这么做。”
国家利益至上,这是浓缩在樊锦诗那一代知识分子身上的鲜明特色。
在多年的对外合作中,维护国家利益不受损,保护敦煌研究院的声誉不受损,是樊锦诗永不突破的底线。早在20世纪90年代,樊锦诗就和美国专家内莫·阿根钮在国际合作中开始打交道,几十年的合作也让两人私下里成了好朋友。说到多年的合作,阿根钮还曾对樊锦诗予以颇高的评价:“任何一种合作都是人与人之间的合作,樊是一个很好的合作者。在她的领导下,敦煌研究院也已形成了成熟的管理架构和人才架构。”即使如此,樊锦诗在和这位老朋友的合作中,依然是有规矩有协议。不足一米六的“老太太”和身高一米八几的“老阿”吵架,成了院里的一景。“不该给他的东西,决不给;不该让步的地方,决不让步。”在数字化的合作上,版权问题是她最重视的,“它一定是属于我们所有,你可以上网看,但是下载不行,如果想下载,请先和我们联系。”樊锦诗在版权上严格把关,比如在和日本、美国的合作上,仅仅就成果可用于科研、教育,但是如果要用于商业用途是绝对不行,这一规则,就附有多项细则,目的就是充分保障版权不遭受侵权。
(摘自《百年潮》2015年第12期 雷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