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刻相逢,澹然相忘
2016-05-09谭雨欣
谭雨欣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20-0-02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企及你。
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去,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
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
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
你像我的灵魂,一只梦的蝴蝶。你如同忧郁这个词。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好像你已远去。
你听起来像在悲叹,一只如歌悲鸣的蝴蝶。
你从远处听见我,我的声音无法企及你:
让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静无声。
并且让我借你的沉默与你说话,
你的沉默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
你就像黑夜,拥有寂寞与群星。
你的沉默就是星星的沉默,遥远而明亮。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遥远而且哀伤,仿佛你已经死了。
彼时,一个字,一个微笑,已经足够。
而我会觉得幸福,因那不是真的而觉得幸福。
聂鲁达在拉美文学史上是继现代主义之后崛起的伟大诗人。
这首诗是聂鲁达写给他的恋人阿尔贝蒂娜的。在相恋的时光里,他们像世上所有的校园恋人那样甜美。可惜一年多后,阿尔贝蒂娜在父亲的安排下,转去康塞普西翁大学继续学业。此后聂鲁达就开始了给心上人写信的漫长岁月,从1921 年到 1932 年,聂鲁达给阿尔贝蒂娜写的书信就有上百封之多。在那个时刻,阿尔贝蒂娜是寂静的,她的寂静,让聂鲁达觉得“仿佛她消失了一样”,他不断寄过去的信件,没有回音,像是不断涌上来的暗潮,却始终抵达不了岸一般。在这样的情况下,聂鲁达写了一首名为“我喜欢你是寂静的”的诗。聂鲁达每天靠写信寄相思之苦,这些信都是他内心爱和思念的诉说,与最开始的互相回应不同的是,他的爱人不再热烈,甚至开始不回信了,聂鲁达知道,他的声音“无法企及”他的爱人,“企及”即是“踮起脚去够高处的东西”,“可以企及”就是“踮着脚去够可以够到”,“不可企及”就是“踮着脚也够不着”,现在,聂鲁达都知道,即使他再怎样写信,都已经无法联系上她,重要的是她不会再如从前般爱他。比起聂鲁达的痴心一片来说,阿尔贝蒂娜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她若离若即,神秘飘忽,他对她来说不再是不可失去的唯一,经常隔了很久才回信。而且字数越来越少,终至音讯全无了。聂鲁达将自己昔日的恋人看成是寂静,哪怕不再与他倾交彼心,她淡淡然淡出他的世界,唯独他还在对着她日渐消失的背影唱着悲歌,连她的无声无息他都爱,他用了“仿佛”一词,意思为相似;近似,可以看出,聂鲁达其实知道他日思夜想的爱人已经不再留恋他,可是他却不愿去相信,所以用了仿佛,“你从远处聆听我”,聂鲁达失去了她的“双眼”,但爱的执迷使他仍然不去怀疑爱人已经远离,用在她身上的词都是美好的,如“吻”,象征甜蜜,情侣之间亲密的举止,他还在思念她。聂鲁达的爱深邃,长久,宁静又炽烈,他爱她到她已然“充满了我的灵魂”,他无限广博的心间全都是她,爱贯穿了这首诗的从始至终,甚至穿越了他宽大的心底,莹莹绕绕缠绵他的灵魂,如同一只“梦的蝴蝶”,那是爱的样子,翩然起舞,爱的自在洒脱,爱的美丽富饶,可是他为什么又说到“你如同忧郁这个词”呢?聂鲁达卑微的爱着,他甚至开始爱上她的不回答,他默默地等待,哪怕他已经猜到她好像已经离去。他一遍一遍强调,“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他在低语祈求,求她回来,这种声音微弱无力,他却没有别的办法。他的声音无法企及她,她寂静的在远方聆听。他微弱的声音开始祈祷,祈祷能与爱人的沉默对话,沉默像是死水和漆黑的屋子,像是不再闪烁的明星,像是已经枯死的树木!
聂鲁达只敢把自己看成是“你的沉默”,小心翼翼地“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你可以收到我的来信,把我对你的心看得很清楚,我的整颗心就是对你的爱,爱的感觉就像张爱玲说的那样“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聂鲁达却没法把爱人看清楚,因为她“沉默”,“遥远”,“仿佛消失了一样”,仿佛再怎么昂头挺胸的人都只够看见银河的一条旋臂,“你就像黑夜,拥有寂静与群星”。尽管如此,聂鲁达还是说爱人的“沉默明亮如灯”,连她的沉默都能指引他的方向,让他一心向往不能避之!他爱的如此卑微又热烈,这是多么深沉的爱情呵!她的沉默“简单如指环”,简单的不是指环,指环是爱的终结,是亲情的开始,是恋爱的结束,是婚姻的起点,指环含义复杂,其中包括责任,义务,亲情,爱情,沉默则不然,沉默是简单的,就如同她消失一样。她的沉默如“星星的沉默”,“遥远而明亮”,这个痴心的男人已然把自己丢在了她爱的沉默里,还觉得这沉默里明亮如昼,崭崭新亮堂堂。诗人最后觉得这份爱“遥远而且哀伤”,他的心是否也已经开始放弃呢,“仿佛你已经死了”。 他观望着对岸寂静的她,“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他朝思暮想,一心向往,可是“寂静”却如同一潭死水,任凭他怎样将衷肠倾诉,心底却是觉得哀伤和遥远的。她没有回信,将他的钟情弃之度外,我仿佛看到了悲伤的聂鲁达在月光下向着她的方向遥望,宁静而哀伤,她浮现在他的脑海,他低头轻轻的诉说着他的思念和轻微的埋怨,可是,她不回答,仿佛她已经死了。后来,聂鲁达用梦的蝴蝶和黑夜来比喻恋人。因为梦是不存在的,蝴蝶是绚丽的;黑夜是深蓝的,星星越亮,颜色越忧郁。所以他把他埋在黑夜里,不说话。如同徐志摩在《我等候你》所说,“我等候你,我望着户外的昏黄,如同望着将来,我的心震盲了我的听,你怎还不来?”期待是一种美,也是一种煎熬,我想,聂鲁达彼时彼刻也深有体会吧。
在另外一首诗里面,聂鲁达曾这样说过:“为什么当我哀伤且感觉到你远离时,全部的爱会突如其来的来临呢?”,他越陷越深了,却更加无奈。到最后,他只觉得,阿尔贝蒂娜的“一个字,一个微笑,已经足够”。
是的,爱使人无所畏惧,同样,爱让人患得患失。什么样的爱更深一点什么样的爱更浅一点,薄伽丘用逻辑的论证完成了他的试卷,聂鲁达凭心灵的触手也捉住了答案。一个不过是纸上谈兵,戏谑多过了深情;一个爱着、歌唱着,敏感的觉察到,他更爱什么。这样的爱情连聂鲁达都感到嘴拙,他请求她只要把他当成空气,“让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静无声”;因为她是那么的富有,“充满了我的灵魂”,以至于他变得无法存在,他只能假装她不存在。只有当她仿佛不存在时,他才能浮现在事物表面,他才能坦然的借着这表象的沉默,“让我借你的沉默与你说话”。
就这样,聂鲁达一再强调“仿佛你消失了一样”、“好像你已经远去”、甚至“仿佛你已经死了”,远远甚过于那个消失了的止步不前的女子,也别说从尘埃里开出花来;他小心翼翼到如此程度,却干净明澈到苛刻,让他的爱情里只允许有爱情,甚至连对象都容纳不下,也没有给她留下的空间。两个人静默地坐着,就是爱情,唯有静默着,爱情才不会被其他东西冲淡。
明代永觉元贤说过,云过暂留影,月来时有光。[1]唯有塘中水,澹然却自忘[2]这份倾注了太多心血的爱情,是破碎的,残缺的,在格外宁静的时光里,读着聂鲁达的诗,却也让我们的心感受到了他内心的细碎的渺小,似乎却也庞大的感伤。意境悠远感伤,这是被爱人啄食过的心,伤痕列列在目,诗的结尾处,“仿佛你已经死了”,表示出聂鲁达意境学会了舔伤自疗了。多少热恋中的情侣们曾说好要一起纵浪到底,可是很多都是雨打归州了,烟云散去之后,爱人们彼此在澹然中相忘,包括以往的海誓山盟。追根揭底,我们无法怪罪生命中有太多的错过,或许辜负了流光,或许辜负了青春,却终究不会辜负宿命。这世间爱与不爱真的无法说出是对是错,只是先离开的离人把凄凉的背影留给了一直念念她不忘的故人,这故人他问不出原由,也只能望着你离去的背影哀叹祈求,有朝一日你能回过头来细数过去的总总承诺,奈何离人早已经将一切锁在了旧梦里,不再回头。
聂鲁达是那个依旧伫立不肯失约的人。他孤单,寂静,却也渐渐在这日渐凉薄的红尘里悟出了已经没有前寻的必要了,想必那一刹那,万境皆空了。也如梦初醒般回归了现实,那个白日黑夜里顾盼的身影怔住了。世间缱绻之事,就是千丝万缕的纠缠,聂鲁达一个人挣扎的越久,他清醒的就该越快了。他一直躲在自己酿造的过去的生活里,假装很幸福,可是他也知道,前缘过往是他们都回不去的原乡,他和她已经不能再重温那场旧梦,做个旧人了。不如在心底挖一口水塘,在寂寂的光阴里,慢慢地澹然相忘吧。
参考文献:
[1][2]《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白罗梅著,华文出版社,2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