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玄言诗的评价
2016-05-09隋宇
隋宇
摘 要:玄言诗风靡笼罩诗坛百年之久,后世对其评价却很低,多数人认为其无情感表达,不符合诗言志的诗学传统。实则不然,细加分析玄言诗人们是有情感宣泄的,且玄言诗对山水诗的行成也具有推动作用。玄言诗在一些层面上是具有价值的。
关键词:玄言诗;玄理;山水诗;价值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02-0-02
历史上对玄言诗的评价甚低,《宋书·谢灵运传论》:“有晋中兴,玄风独振,为学穷于柱下,博物止乎七篇。驰骋文辞,义弹乎此。自建武暨乎义熙,历载将百,虽缀响联辞,波属云委,莫不寄言上德,托意玄珠。”刘勰《文心雕龙·明诗》:“ 江左篇制,溺乎玄风,嗤笑拘务之志,崇盛忘机之谈,袁刘以下,虽各有雕采,而辞趣一撰,莫能争雄。”《南齐书·文学传论》:“江左风味,盛道家之言,郭璞举其灵变,许询极其名理,仲文玄气未除。”而钟嵘的《诗品序》中对玄言诗更是严厉地指责:“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庚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建安风力尽矣。”这些批评,并非是无的放矢,但若细加辨析,即可发现其间存在相当的片面性。玄言诗能够风行东晋诗坛百年多,必有其存在的价值。本文试图从三个方面对玄言诗给予应有的评价。
一、玄理本身具有价值
“玄言诗是以体悟玄理为宗旨的诗”【1】玄言诗能够风靡百年,不仅与玄风盛行密切相关,更重要的是玄理自身就具有引人深思,使人兴趣盎然的特点。玄学以老庄思想、佛学思想以及《周易》为基础对自己的哲理进行阐释,这些思想都有许多令人耐人寻味之处。如《老子》第二章中的“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想和,前后相随。”表现了的矛盾对立统一;《庄子》,其《齐物论》中“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的相对主义;《周易·泰·九三》中“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表现了否泰相寻,祸福相依;《周易·未济·卦辞》中“小狐汔济,濡其尾”则告诫我们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诸如此类的例子还有很多。况且在阮籍、嵇康所处的那样一个动荡不安、忧生惧祸的时代里,这些玄理一方面是他们与黑暗现实作斗争的强有力武器,另一方面也是他们心灵寄托之处,他们以这些玄理来对待当前人生,自然会感觉超远脱俗,聊以自慰。
正因玄学有如此魅力,人们对玄理的追求不仅执着而且投入,甚至有人因为对此冥思苦想而致疾病,《世说新语·文学》载:卫玠总角时,问乐令“梦”。乐曰:“是想。”卫曰:“形神所不接而梦,岂是想邪?”乐云:“因也。未尝梦乘车入鼠穴、捣齏啖铁杵,皆无想无因故也。”卫思“因”,经日不得,遂成病。乐闻,故命驾为之剖析之。卫既小差。【2】卫玠在探索有关梦的玄理时苦苦思索、孜孜不倦,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
人们在对玄理探索追求的过程中,对玄理有了更深层次的的认识与理解,而且会时出新意。如王康琚的“大隐隐朝市,小隐隐陵薮”,就颠覆了传统的隐逸观念。王羲之的“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新”,则表现出与众不同的生活态度,被宗白华称为“艺术家对世界的感受”。【3】此外,正如叶嘉莹先生所言“正是有了玄言诗的这个演进阶段,思维和哲理才开始在诗歌里形成一个重要的因素。”【4】
二、玄言诗理中寓情,情理相生
玄言诗并非像《宋书·谢灵运传论》中所说的那样“莫不寄言上德,托意玄珠”,玄言诗不是在单纯地阐释老庄、易学以及佛家的“自然”“道”“真”等玄理概念,而是透过概念来来呈现情感,呈现人生。玄言诗中有着诗人对现实的慨叹、牢骚,也有于乱世中建功立业的愿望。
如嵇康的《幽愤诗》,这首诗系其狱中所作。嵇康与钟会有矛盾,嵇康的朋友吕安为其兄吕巽枉诉而被捕入狱,而供词牵及嵇康,钟会借机诬陷嵇康,嵇康也被捕入狱。诗中先讲述了自己的家世以及自己的个人遭遇,似人物传记一般,实则不然。“子玉之败,屡增惟尘。”一句以子文举荐子玉致使楚国日后失败来比喻自己因相信吕巽,反而遭到的灾祸。而“民之多僻,政不由己。”一句指出了当时奸佞当道,王权难以公正的实施,揭露了自己被捕入狱的真正原因。随即叹出了“今愧孙登”的悔恨,后悔当初没有听取孙登之言早日隐世避祸。于是“仰慕严郑,乐道闲居。”从而醒悟,意识到“安乐必戒,乃终利贞”,如有机会就“永啸长吟,颐性养寿”。从表层上看有些诗句是对《老子》、《庄子》中原词的借用、化用,如“贱物贵身”、“养素全真”、“得意忘忧”等句,但是具体分析后,不难看出诗人从自己的遭遇中得出的人生认识和人生选择,这选择是无奈的,无奈政局与社会现实都是自己改变不了的。这选择是凄凉的,对玄学的坚定信念是建立在对社会失望的基础之上的。
阮籍也如此,其《咏怀诗》也是理中寓情的,如其四十二“王业需良辅,建功俟英雄。天时有否泰,人事多盈冲”,化用了《周易》中的哲理,准确地揭示了建国与治国所需条件,以及人事兴替的普遍规律,展现了诗人对世事沧桑的无限感慨。“保身念道真,宠耀焉足荣”既是诗人对园绮、伯阳行为的客观描述,也是对人生哲理的玄学化表述,同时流露出诗人对园绮、伯阳二人行为的赞扬以及向往之情。
玄言诗表现了诗人对生活的人生感悟、体验和感受的过程。它以一种新的诗歌艺术系统而出现,表现了特定的历史时期中的文人的特殊心态。海德格尔说:“语言是存在的家。”【5】玄言诗这个独特的语言系统自然也表现了那个时期独特的存在。
可见,玄言诗并不是玄理的简单相加,其中虽有理的成分,但其根本上又表现了玄言诗人的情,理中寓情,情理相生。
三、玄言诗对山水诗产生具有推动作用
玄言诗既是在《周易》《老子》《庄子》以及佛教思想的基础上而产生的,那势必会受其影响。而四者又有其共同之处:对自然的关注。据孔子在《系辞下传》中记载:伏羲氏“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后始作八卦。“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此为老子津津乐道之语。《庄子·知北游》中又说道:“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而佛家的寺庙又多建于高山密林之中,一方面远离尘世喧嚣,为僧人们创造一个宁静的空间,潜心修身;另一方面也便于僧人们从自然中参禅悟道。他们认为自然中的山林、河流都是没有心机的,但却拥有着人类所没有的大智慧,这便是自然之道的无言阐释。深受四者影响的玄言诗人们,不免会有关注山水的意向,此时又恰逢政权南移,江南丛山巍峨、林木茂盛、水河清澈,风景优美。诗人们内在的渴望在外部条件下得到了满足,诗人们开始了游山涉水,从自然中悟道。
左思的《招隐诗》中写道:“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何事待啸歌,灌木自悲吟。”孙绰在《游天台山赋》中也说道:“太虚辽阔而无阂,运自然之妙有,融而为川渎,结而为山阜。”可见,山水不仅适宜于寄情悟道,而且被视为最好的悟道凭借。随着于山水中悟道的风气日益兴盛,玄言诗中山水出现的比重也随之增多,且对景物描写的技巧也日臻高超。如被王羲之在兰亭集会序中列为赋诗者之首的《兰亭诗》其二:“地主观山水,仰寻幽人踪。回沼激中逵,疏竹间修桐。因流转轻觞,冷风飘落松。时禽吟长涧,万籁吹连峰。”后两句中的“转”“飘”“吟”“吹”四个动词,使得全诗生动起来,鲜活的画面跃然于读者眼前。诗中的景致疏旷清朗,且景中含情。
由对自然的形貌的描写,而发展到对自然神韵的领略,山水描写的技巧日趋成熟了,这正是山水诗得以勃兴的先兆。刘勰在《文心雕龙·明诗》中说:“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实际上,山水并非在老庄告退后方在诗中出现,而是随着老庄的隐退而日益增加了它在诗中的分量而已。从这个意义上说,玄言诗在山水诗的兴起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由上可见,不可一概以“淡乎寡味”而论,玄言诗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平面的存在。虽然玄言诗在具体表现手法上有悖于传统文学的一般规范,但仍具有一定的文学性和审美价值。所以我们不能过分贬低玄言诗。
参考文献:
[1]王钟陵.中国中古诗歌史[M].北京.中华书局,1988.
[2]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3]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4]叶嘉莹.汉魏六朝诗讲录[M].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1991.
[5]海德格尔.基本著作[A].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