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程珌词中的酒与“遨游”之境

2016-05-09文慧

青年文学家 2015年11期

文慧

摘 要:程珌很多词中都展示了酒的迷醉与遨游天地的自我想象之间的密切联系。词人往往借助精神上的天地遨游,抒发世俗苦闷,并从宇宙人生的思考中摆脱苦闷,使其词在情感内蕴上兼具稼轩的沉郁与东坡的豁达,这在其晚年词作中尤为明显。但由于创作上对“雅”的过分追求,使其词境虽有壮阔气势,却失去了灵动畅达之感。

关键词:酒;遨游;“苏辛”;理学色彩;壮阔词境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11-0-02

在程珌的词作中,出现了很多表现词人进行上天入地、穿梭遨游的精神活动。在词中遨游天地的内容背后,程珌是如何表现和塑造这种遨游活动,以及其中包含了作者怎样的思想意识和审美取向,可做进一步探讨。

一、酒与迷醉的 “遨游”之境

在清醒状态,程珌也有以神游之境表现赞美之意的词作,多因应酬为之。

常见的是把咏物词赋予游仙色彩。其茶词《西江月》中的“归来满袖玉炉烟”的仙气飘飘之境,就用遨游仙境来比拟喝茶之感,并赞美这“岁贡来从”和“天恩拜赐”之茶的高品质。汤词《鹧鸪天》中也作“饮罢天厨碧玉觞” 来称赞汤之美味人间鲜有,并感谢 “君恩珍重浑如许”,祝愿君主“天皇似玉皇”。把味觉体验用遨游仙境来比拟,表现品尝的美好体验,通过对君主所赏之物进行赞美,表达对君主的感激;其祝寿词中也多含神游色彩,但这是南宋文人写祝寿词的普遍手段。程珌的寿词亦多如此,如《步虚词·寿张门司》,直接给其以“仙官长守仙宫”的情境设定,描绘“群仙拍手过江东”的景象。鉴于这类词本身具有较明显的功用性倾向,在情感真实性上就略显苍白。

程珌词中另一类遨游画面则与应制之词不同,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所进入的一种似梦似幻的精神状态,这种状态与艺术创作状态相似。

“进入艺术构思与创作的虚静状态,却与酒特别是酒带给人的心理特征很相近,在这样的时候,人既不受名利杂念的干扰,也没有荣辱得失之悲,完全沉浸在那个独属于自我的美的快乐的境界中了。”

这种由饮酒带来的迷幻境界在程珌的词中多以神仙仙境和天地宇宙间的穿梭遨游来表现。词人清醒时,或身处官场或游历登临,除去应酬之词,便是表达国仇家恨的“骚人愁语”(《满江红·登石头城,归已月生》)和人生感慨,如《水调歌头·登甘露寺多景楼望淮有感》、《喜迁莺·别陈新恩》、《六州歌头·送辛稼轩》和《沁园春》组词。而当诗人独酌之时,便尽抛下官场中的小心翼翼,得到精神上的放纵,发出“人间已梦,我独危坐玩漫汗”的诳语,进入“驾我浮空泛景,一息过天垠”的天地遨游当中,通过酒来达到“今但入梦青山,云谿深处,烟月生怀袖。”(《酹江月》)的放旷不羁状态。这种精神状态的产生几乎都是以“酒”为契机。或是在“螭殿”与蹁跹而下的仙人们“共吸酒壶干”(《水调歌头》玉女扫天净);或是“与君来,蜚玉佩,斩觚瓢”来“醉拍满缸香雪,写竭一池浓墨”,未尽兴时还要“归去续松醪”(《水调歌头》电阕驱神骏);又或是“便折简,浮丘共酌”(《倾杯》),这些邀仙人共饮的情形,都是词人饮酒进入似梦非梦的状态中时所进行的漫游想象。

究其原因,无非是酒往往能使词人达到个体精神回归的状态。或是在醉意中思考人生宇宙,或是希望归隐摆脱官场烦忧,程珌选择把这种感情放到自我与神仙、神兽相伴,自在穿梭天地、俯瞰人间的特定情境里,使其词在视觉上具有一定的新鲜感。

二、迷醉遨游中的多重思想内蕴

后人多把程珌归为辛派词人。薛砺若也说“他的词风与苏辛为近,但亦时有秀韵的诗句” 。虽与苏辛风格的相近,但思想倾向上,程珌也有自己的取舍。在表达家国之痛和人生苦闷时,他多不着意渲染其苦痛,对愁绪的表现呈现出克制而隐忍的状态,他的踌躇满志,勃郁于心,与稼轩很像。但当面对人生命运的存在价值思考时,其词表现出的自我宽慰和面对人生的豁达状态,又颇具苏轼的神韵,他晚年的词作中尤为明显。王国维说:“诗人对于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 在程珌所构建神游词作里,其中的情感内蕴就体现出了一种从对苦闷的隐忍到最后摆脱现实事功纠缠从达到释然的转变,具有了多重情感层次。

1. 官场沉浮中寻求放浪不羁的解脱

南宋内忧外患的时代背景,使文人具有高昂的卫国热情,程珌对辛弃疾的抗金主张有强烈认同性。但同时他又与终身愤懑不得志,沉沦下僚,最后不得不归隐却又不曾泯灭希望的辛弃疾有很大不同。程珌一生比较得意,位至高官,是当之无愧的“庙堂词人”,但史弥远当权期间,如履薄冰的政治环境,让程珌晚年屡屡请求告老还乡。可以说,他对归隐的向往,是明哲保身,是无心留恋。因此他的情怀比辛弃疾更像苏轼。

归隐后的辛弃疾在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而程珌却是在醉酒中“想昔游依旧”,回望平生“卓笔鸡笼,悬天宝盖,占断宣徽秀”(《醉蓬莱·丙申自寿》)看似得意,不如“来岁清苕,公家事了,斑衣蓝授”就此辞官隐退,远离宦海沉浮。与苏轼那份 “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行香子》)的洒脱颇为相近。

但程珌又很少像苏轼那样坦率,他常把感情放在漫游天地的幻想情境下含蓄表达。如《倾杯》中,词人在“千门人静”之时孤饮独酌,幻想“碧云飞下双鸾影”“迤逦笙歌近笑语”“群仙隐隐”的场面,邀群仙共酌,但“奈天也,未教酩酊。来岁却笑群仙,月寒宫冷”。都说羡慕仙人生活,奈何仙宫中也不自由,连一醉方休的机会都没有,词人不禁也嘲笑仙人,得道升仙也罢,长生不老也罢,最终还是不能放纵而为。虽只字不提词人情绪,但隐藏在情境里的那种挣脱束缚的渴望,仍不动声色地流露出来。

《酹江月·丙子自寿》就更像是他思想倾向转变的缩影,词开头忧愁自己不能成为英雄豪杰留名千古,发出“蹉跎岁晚,临风浩然搔首”的感慨,这与辛弃疾的那种渴望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收复失地,但无奈身已老的沉郁之气如出一辙。而一旦拿起酒杯,酣畅自饮,醉意中“入梦青山,云谿深处,烟月生怀袖”在神游之境中与“坡公”“仇池有约”后,又被东坡深深感染,对世外桃源式的无拘无束产生了深切向往。这里仍然用了酒醉神游的场景设定来揭示其中所隐藏的思想变化,表现出虽也曾渴望建功立业,但无奈岁月不待,身心俱疲,再也不愿被尘世生活所羁绊的态度。

2. 生命短暂的慨叹中蕴含人生的豁达态度

程珌所受的理学教育,使其这类带有神游色彩的词作,不仅包含文人士大夫精神上所共有的老庄精神,更包含着理学的思辨性特征。

他经常抒发“人生易老何哉”(《柳梢香·和齐仙留春》)“千年一息,谁称彭寿”(《醉蓬莱·丙申自寿》)的感慨。虽感叹生命易逝,其对生死的态度却是平静的,认为来去无非自然。在《满庭芳·戊戌自寿》中就谈到“如今,当此去,十分亲切,面问婵娟。何须看仙槎,海上重还”,不必再年年盼仙槎载自己去仙境一游,“好在金英玉屑, 为我,满泛金船”,在有美酒相伴的醉意之中得见婵娟,问上几句,就是人生的惬意。

他有时也随性对待人生,“都莫问,鸿钟勒。也休羡,壶天谪”,平生好“骑鲸游汗漫”,也知道“古来蟾影何曾没”,所以总有机会能“重约再来时,乘槎客”(《满江红·龚抚干示闰中秋》),表现出顺应人生造化、自然无为的特点。词人常做可以随意穿梭仙界人间的自我设定,在《念奴娇·忆先庐春山之胜》提到“归来一笑,尚看看趁得,人间寒食”,一个“趁得”表示出年岁已大,对生命逝去“天教断送流年,三之一矣”的感叹,隐含着落寞情绪,但词人又往往能宽慰自己,表现出“这回归去,松风深处横笛”这种对生命不做干预的豁达状态。

辛弃疾也写过类似带有游仙色彩的词作,如他的《千年调》和《西江月·木犀》就是写天界遨游。尽管两人描绘的遨游景象相似,但从深层次的情感内蕴上看,程珌与辛弃疾是有不同的。辛弃疾即使写仙气渺渺的景象,也终难脱离现世忧患与自我苦闷,像是喧嚣过后,难以释怀的惆怅就又涌上心头,产生一种企图掩盖伤口却得不到解脱的忧郁美,陈廷焯认为稼轩“气魄极雄大,意境却极沉鬱” 周济也说“稼轩鬱勃,故情深” 。相比之下,程珌词中则超出现实事功,流露出对生命存在的思考,在畅游过程中,追寻人生真理,摆脱苦闷情绪,更具有苏轼的豁达。

三、气势洪迈、壮阔苍凉的遨游之境

程珌词在描绘仙境遨游时,多营造苍凉壮阔的环境氛围。

他在词中常用数词的对举,如“三岛眠龙惊觉,万顷明琼碾破”(《水调歌头》玉女扫天净),“借我万斛沸银涛”“写竭一池浓墨” (《水调歌头》电阕驱神骏),“一勺流觞何有,万石横缸如注”,“蓬莱万叠忽蜚来,上有千灯照”(《烛影摇红》);或是运用冷色调来创造寒冷坚硬之感,如“凉月照东南”、“碧气正吞吐”、“风露五更寒”(《水调歌头》玉女扫天净),“燕子春寒浑未到”、“玉树薰香”、“冰桃翻浪”(《念奴娇·忆先庐春山之胜》),“更积霭沉阴”、“月寒空冷”(《倾杯》);在词中也注重炼字, “木鸣山裂盛夏”、“急上瑶庭深处”、“虹气饮溪干”、“写竭一池浓墨”(《水调歌头》电阕驱神骏);当然,仙境的创造离不开道教神话意象的运用。总之,通过这些手法创造出了整体构造宏大又略显苍凉的遨游环境氛围。

但从审美体验上看,遨游的畅快之感,常被很多晦涩的词语典故所阻塞,失去了灵动轻巧,变成略显艰涩的“遨游”。多叙述的语言又淡化了仙境的形象性,代入感不强。确与稼轩有差距,陈廷焯早已说过:“大抵稼轩一体,后人不易学步。无稼轩才力,无稼轩胸襟,又不处稼轩境地,欲于粗莽中见沉郁,其可得乎?”,王国维也说:“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无二人之胸襟而学其词,犹东施之捧心也。”,程珌这类词作自然不至东施捧心之地,但学到苏辛精髓又能自具风格,其中之难早已是词家公认。

相比于其他辛派词人对词的“雅化”追求,程珌用理学思想来雅化词体是其重要手段。在程珌的仙境之旅中,不涉及任何男女之情,既没有对神女执着追求的情感苦闷,也没有牛郎织女的遥遥难会,亦没有嫦娥在月宫中的孤寂凄凉。他在情感表达上显露出理学思想带来的弊端,过于克制而真挚不足,达不到稼轩那般隐忍沉郁,又没有苏轼洒脱得彻底自由,始终处于一种束缚的创作状态中。

总的来说,程珌用穿梭天地、遨游仙境、俯瞰人间的随意视角,加之豪健的手笔,表现出在酒的迷醉中超脱世俗苦闷思考宇宙人生的雅正内容,呈现出一种清醒与迷幻交织的遨游境界。”

参考文献:

[1]《中国通史》第七卷,白寿彝主编,上海人民出版社, 1999年版。

[2]《宋代文化史》,姚瀛艇主编,河南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

[3]《宋代文学史(下)》,孙望、常国武主编,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版。

[4]《宋词二十讲》,夏承焘、王易等著,彭国忠选编,华夏出版社,2009年版。

[5]《苏轼传》,王水照著,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