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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末诗歌“还俗”景观考察

2016-05-09王枚刘昕华

青年文学家 2015年11期

王枚++刘昕华

摘 要:兴起于80年代中期的“第三代”诗歌运动为诗歌“还俗”埋下了伏笔。无论是“知识分子写作”还是“民间写作”,其反叛、启蒙和开放的诗歌理论都为诗歌俗化变革找到了合法性依据。世纪末诗歌题材形成生活化、细碎化和私密化的发展倾向,对国计民生、经济发展和文化建设等宏大题材形成解构趋势。“第三代”诗人们重提口语入诗的口号,回归诗歌“口语化”的原初状态,以期将诗歌拉回现实的生活。不仅如此,这些先锋味十足的反叛者们,还将新时期的诗歌口语化运动拉向了比世俗生活更低的地方。

关键词:世纪末诗歌;他们;莽汉;还俗倾向

作者简介:

王枚,女,四川宜宾人,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文学。

刘昕华,男,湖南株洲人,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11-0-02

陈尚荣在一篇讨论20世纪90年代诗歌与散文题材的论文中提出先锋派“还俗”一说,指代90年代先锋诗人在题材和语言上向世俗化转变的现象。我们不妨借用这一形象的说法指代世纪末诗歌在民间化、生活化和个人化等方面的转型。陈教授在讨论先锋派的“还俗”行为时,只限于对90年代诗歌的考察。然而,这一诗歌转型并不局限于90年代。兴起于80年代中期的“第三代”诗歌运动早已经为诗歌大面积“还俗”埋下了伏笔。无论是“知识分子写作”还是“民间写作”,其反叛、启蒙和开放的诗歌理论都为诗歌变革找到了合法性依据。其中,民间写作诗人群(以他们和莽汉诗人群为例)在题材、语言和技巧等方面的大胆探索对于“还俗”潮流的形成尤为重要。

一、题材选取的俗化

诗坛雅俗之争由来已久。况且雅与俗本是对立又统一的,两者的界限看似分明,实则模糊。孙文波认为:“`世俗的',虽然不好听,但这是实际的。政治、经济、科学哪一样不是呢?人类生活的现实就是`世俗'的现实,诗歌讲述着人类的生活,以及精神上对于人类生活历史的认识,因而,它是一个返回而非脱离的过程。它通过语言,使人返回到与生活更紧密的,进而揭示其真相的关系中去……”[1]这种观念为诗歌“还俗”做出了合法性证明。不同的是,世纪末的诗歌“还俗”走得更远。这首先表现在题材选取的转变上。

世纪末诗歌题材形成生活化、细碎化和私密化的发展倾向,对国计民生、经济发展和文化建设等宏大题材形成解构趋势。诗歌是中国传统文学的代表样式,在题材的选取上追求宏大与崇高。白话新诗发展到朦胧诗阶段,其题材在宏大与崇高的向度上已经走到了巅峰。活跃在八十年代中后期的诗人们与朦胧诗人格格不入。“那种压抑本能和欲望来对抗现代文明的写作态度,恰恰是不真实的。肉体上皈依却精神上逃离,必定导致人格分裂的状态,所以我不以善与恶来简单地看待一切,作为一个持民主自由多元观念的现代人,我不反对大众,也向往优裕生活。”[2]先锋诗人杨克的这段自白恰恰说明了后朦胧诗人对于传统意义上的宏大题材感到力不从心。因此,“第三代”诗人以反崇高、反英雄、反文化的姿态,脱离朦胧诗理想化抒情,把眼光转向普通人的日常生活。

“第三代”诗人们继承了朦胧诗人的反叛精神,但又对其贵族气息和深度意义进行再反叛,由祖国母亲、爱情和理想等抒写转向对庸常琐事的关注。他们主义诗人群把目光转向皮鞋、短裤、茶水和厕所。被人们讨论的最多的是他们主义诗人韩东的《有关大雁塔》。因为有了朦胧诗人杨炼的《大雁塔》作为对比,韩东对于大雁塔的描写显得十分鲜明。“我被固定在这里 /已经千年 /在中国 /古老的都城 /我像一个人那样站立着 /粗壮的肩膀,昂起的头颅 /面对无边无际的金黄色土地 .我被固定在这里 /山峰似的一动不动 /墓碑似的一动不动 /记寻下民族的痛苦和生命”杨炼的这首《大雁塔》透着悲壮的情绪,情感深沉。而大雁塔也被诗人赋予了深刻的象征意义,成为民族命运的见证者。韩东的《有关大雁塔》对大雁塔的抒写则陷入淡漠的客观化状态。“那些不得意的人们/那些发福的人们/统统爬上去/做一做英雄/然后下来/走进这条大街/转眼不见了……有关大雁塔/我们又能知道什么/我们爬上去/看看四周的风景/然后再下来”韩东去掉了大雁塔的文化意义,将其还原为一处普通的景点和一个普通的塔楼。将人们参观大雁塔的行为还原为上去又下来。高雅行为被还原为俗化的日常行为。于坚的《尚义街六号》、韩东的《山民》、小海的《必须弯腰拔草到午后》、朱文的《蓝色的保温筒》和《入冬》等他们派的作品均贯彻这样一种“不在江湖中”的淡漠精神,将雅致的意象还原为世俗的生活实景,“还俗”倾向明显。

早一年于他们主义诞生的莽汉主义诗人们开诚布公地宣告:“这些诗是为中国的打铁匠和大脚农妇而演奏的轰隆的打击乐”[3]反映出莽汉主义诗歌在题材、语言和审美三方面的俗化倾向。“在讲桌上爆炒野草的时候/放些失效的味精/这些要吃透《野草》的人/把鲁迅存进银行,吃他的利息/在河的上游,孔子仍在垂钓/一些教授用成绺的胡须当钓线/以孔子的名义放排钩钓无数的人/”李亚伟的这首《中文系》充满黑色幽默的影子,将中文系幻想成一条撒满钓饵的大河,对文化和自我都进行彻底的亵渎式嘲讽。“这一代诗人的荒诞感不是故作姿态的伪装,它以极大的破坏力进入了生命体验的根部和大彻大悟的智慧福地。”[4]胡冬在《女人》中写道:“要叮嘱孩子们/不要到太高的楼顶做游戏/从上面掉下来/一般不会有活着的希望/告诉孩子们爸爸是怎么死去的/千万不要说爸爸出差去了 /不要骗孩子/让孩子们懂得爱和恨/懂得怎样生活”。如果说“说爸爸出差去了”是对生活阴暗面的一种遮蔽和粉饰,那么“不要骗孩子”则是呼吁大家面对现实。这正好呼应了莽汉们“为打铁匠和大脚农妇”的宣言。

八十年代中期开始的这种诗歌选材的“还俗”并不局限于他们主义和莽汉主义两个诗人群,如当时的“海上”“城市”“女诗人”等诗人群落都有这个倾向。而且,诗歌题材的“还俗”也没有随着众多诗人群的解散(如莽汉主义诗人群)而终止。虽然很大一部分诗人群和诗歌流派随时间迅速解体,但是诗歌的俗化理论主张和创作实践并没有停止,而是在向更深更远的方向发展。

二、语言运用的俗化

“五四”以来口语入诗的观念逐渐为现代人所接收,白话新诗日渐成熟。然而,白话诗发展到朦胧诗时,艰深晦涩的贵族语言重新统治诗歌,造成诗歌与大众的疏离。“第三代”诗人们重提口语入诗的口号,回归诗歌“口语化”的原初状态,以期将诗歌拉回现实的生活。

朱光潜主张口语入诗,但同时也强调:“入诗的情思都须经过一番洗练,所以比日常的情思更为精妙有剪裁,语言是情思的结晶,诗的语言亦应与日常语言有别。”[5]后朦胧诗人们主张的口语化则与朱光潜的这一主张大相径庭。纯日常的语言对优美的、锤炼的语言进行顽强的抵制甚至是粗鲁的破坏。“尚义街六号/法国式的黄房子/老吴的裤子晾在二楼/喊一声 胯下就钻出戴眼镜的脑袋/隔壁的大厕所/天天清早排着长队”他们主义诗人于坚的这首《尚义街六号》带有明显的口语痕迹,厕所就是厕所,裤子就是裤子,没有优美的藻饰、凝练的语句和晦涩的意象。更甚者,这种口语化的诗歌写作还有流水账和口水诗的倾向。对于口语的过度运用也使得诗歌陷入另一种极端。《山民》《父母在,不远游》《爱情夜话》等他们主义诗歌也贯彻诗歌口语化的主张,平实通俗。

莽汉主义在诗歌语言革新上的主张更为激烈。如果说朦胧诗为代表的诗歌语言像一曲优雅的管弦乐,那么,莽汉们的诗歌语言则是俗气的打击乐。“第一次约会/我就可能把你拉入怀里/用我宽大的手掌/覆盖你/完成接吻以下的一系列动作/你愤怒地抗议也没用/干这一切我都是恶狠狠的/不带任何表情/结束后我只会讷讷说一句/做我的妻子吧”(胡冬《女人》)诗歌的节奏是“恶狠狠的”,充满流氓土匪气息。虽然是写给自己未来的妻子,诗歌却没有浪漫唯美、温情脉脉的情调,连求婚也只是生硬地、讷讷地说一句:“做我的妻子吧”。其节奏感正是打击乐的生硬和突兀。莽汉们在语言上的粗俗、暴力和戏谑还体现在万夏、马松和陈东等人的诗歌当中。“我要抽烟要喝酒醉醺醺地去找老丈人出气/把红山茶插进他的耳朵/五粮液灌进他的鼻子/然后/找他姐姐请教有关感冒方面的问题/我要在红烧肉里放进大量大量的巴豆/放进十包以上的上清丸银翅解毒丸阿司匹林/她们吃完后最好把盘子也舔干净/然后把小狗叫来叮嘱它紧跟主人/干完这一切后我才去写寻人启事/谁拾到我老婆就去和她结婚”(陈东:《鲜色水果》)。嘲弄、亵渎和恶作剧的姿态使诗的语言向恶俗方向发展。

从他们主义和莽汉主义诗歌来看,八十年代中期开始的诗歌语言“还俗”与叙事技巧和幽默手法的引入密切相关。诗歌是抒情性的文体,注重情感抒发,不注重叙事和议论。即使是叙事诗,其情感倾向也较为明显。但后朦胧诗引入小说叙事的技巧,则并不注重情感的抒发,显现出情感的淡漠。《必须弯腰拔草到午后》、《少年与光头》、《山民》、《机械》、《爱情故事》、《鲜色水果》等大量诗歌均有小说场景或情节描写的痕迹。对于生活场景和情节的描摹,一方面配合了题材向世俗生活的转变,另一方面也便于口语和俚语的运用。幽默手法的运用(如《中文系》)则是诗人讽刺、戏谑、自嘲的重要工具,对诗歌庄重感和严肃性进行了有效的消解。

三、结语

八十年代中期开始产生的莽汉、他们、非非、城市、撒娇派等众多诗歌流派和诗人群,在诗歌理论的众多方面存在差异和分歧,但在诗歌“还俗”道路上则无意间结成了同盟。除了题材和语言两方面,这一同盟还在诗歌“还俗”的过程中进行了多方面的尝试,如诗歌形式的非和谐化尝试。

八十年代来去匆匆的众多诗歌流派和诗人群虽然渐渐消散,但是诗歌的“还俗”之路并没有走到尽头。九十年代是诗歌“还俗”的深入发展和泛滥阶段。下半身写作、垃圾派和橡皮派等新兴的诗歌流派在题材、语言和形式等方面深入开掘。题材上,沈浩波为代表的下半身写作已经走向一种极端。沈浩波、尹丽川、朵渔、翟永明等人的诗歌尝试,早已超出了对于传统诗歌“性”空白的突破,走向了“性”展览的深渊,被人斥为“文学黄水”,饱受诟病。新世纪最初几年,由非非演变而来的“橡皮”派更是提出“废话”说,坚持废话就是诗歌的标准。至此,诗歌已经被还原到俗得不能再俗的地步。诗歌“还俗”之初,诗人们力求使诗歌恢复活力,贴近生活,贴近真实,原本是无可厚非的。然而,这种“还俗”发展到新世纪似乎又走向了一个极端,同样造成了诗歌与大众的疏离。那么,如何在俗与雅之间保持平衡,恰当处理好“还俗”与“求雅”的关系,成为了当下诗人们应该慎重考虑的问题。

参考文献:

[1]孙文波.我理解的90年代:个人写作、叙事及其他[J].诗探索.1992(2)

[2]汪剑钊.中国当代先锋诗人随笔选[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121

[3]现代诗内部交流资料[J].1985:41

[4]罗振亚.中国现代主义诗歌史论 [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235

[5]朱光潜.诗论[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5: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