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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祖国的大地上独来独往(组诗)

2016-05-06苏历铭

诗林 2016年3期

苏历铭

屋脊上的光

坐在高黎贡山的对面

发现茶杯里悬浮一只小虫子

像是褐色的蚂蚁

用手指轻捻干瘪的身体

谷壳一样的轻

被我随手一弹,飘向天台下的屋脊

消失于灰黑色的瓦片上

高原疾走的云朵闪开宽敞的天庭

夕阳异常耀眼

在一间间错落的屋脊上奔跑起来

整个古镇像是一群癫狂的武士

亮出刺眼的佩剑

我听到他们悲壮的呐喊

冲向高黎贡山。高耸入云的山脉

瞬间浸染鲜红的血

我想到被弹飞的蚂蚁

或许是走散的侠客

一腔热血,却化作

最终不见的尘埃

银杏树下

耗费一生的时间

金灿灿的阔叶凄美落下

秋风四起,它们如同破壳的鸡雏啄食碎米

抖动着欲飞的翅膀

一群壮汉围坐在银杏树下

畅饮烈性的米酒

说着外乡人听不懂的方言

风铃晃走渐远的光阴

无意间有人发现远处的我

踉跄地站起身来

指着身边空置的树墩

喊我坐下

真想成为他们的兄弟

一路上我走得孤单

虽并无酒量

却坚定地接过斟满的酒杯

在戴着面具的现世上

我选择轻信陌生人

满地的银杏树叶缀满隐秘的心底

干净的美,值得忘掉地平线

在高黎贡山下的暮色里

宿醉一场

鸭绒被

它盖在我身上

舒展的四肢如同在初夏的暖阳里

我忘记窗外正数九寒冬

母猫躲在汽车的底盘下,发动机的余温

使午夜变得美好

忽然想有多少鸭绒填充在被子里

它们来自多少只鸭子

叠加在一张被子的内部

我用手捻了捻蓬松的鸭绒

它们一如依附于肌肤的柔软

而泅水而生的鸭子都成了刀下鬼

我像个偷盗者,窃取它们的羽毛

不能明晃晃地披在身上

在寒风一阵紧过一阵的深冬

躲在一群鸭子中间

不敢出声

古鹤村

沿着石板小巷行走

我看见霉斑满布的白墙

数百年的梅雨,无人擦拭的泪痕

轻易将村子染成灰色

而灰色的气氛里,每一面墙

残留着深蓝色的窗子

锈蚀的铁钩扣紧烧鹅的香气

草鸡大胆地在脚下觅食

我喜欢俯身张望庭院里的水井

苔藓环绕井壁,青色的蔓延

使得井水格外翠蓝

石头溅起涟漪,褶皱着异乡人的脸

真想忘掉既往的光阴

在村子里安身

每天坐在石磨上,看阳光暖热稻草

看坡地上的细竹节节升高

净月栈道

沿着木板栈道漫步的时候

脑海里一直浮现大学时代的秋游

在湖的另一岸,我们在杂草丛中劈开一片空地

围拢一起畅谈远大理想

每个人的裤脚粘满草芥

双手抱膝,坐成一只只小麻雀

天空是用来憧憬的

都想飞得高,飞得远

而现在栈道是多么的平缓

无需气喘吁吁地跋涉

轻松尽收沿途的美景

看小松鼠从一根树枝跳到另一个树枝

把阳光弄碎一地

当年我们是从净月潭跑回校园的

从黄昏到深夜,骄傲始终

映照着青春的脸

惠福早茶

琥珀色的茶水映入吊灯的铜坠

我怀疑瓷碗里的茶叶

是飘落下来的铜锈

每次置身广州,我的脑海里

总是浮现出女学生梳着干净的短发

身着白衣和蓝粗布裙,手举彩色纸旗

在大街上高呼革命的口号

她们来自于清末,消失于民国

眉宇间除去爱情的初醒

更有拯救民众的道义

她们受孕于理想,分娩着现实

信仰的床单上滴满生命的血迹

期待后代不再流血

有人却变成母亲的敌人

我喜欢肠粉的香滑

其上的青菜碎末

弥漫着乡野的清香,用舌尖轻轻细品

稻谷竟沙沙作响

沈阳北站

在沈阳北站换乘高铁的时间里

数次想改签车次

留在青年大街

探访当年寄居的住所是否还悬挂格子窗帘

拉开窗帘就能看见院子里的杂草

春天凌乱,秋天枯黄

一直在想栽种一棵石榴树

看灵性的叶子由绿到黄

然后凄美飘落,像平凡的人生

我会邀来走散的友人,沏一壶明前的绿茶

倾听独行的时间里是否想到彼此

是否还残留着不再提及的理想

而我不过是旅居沈阳的过客

石榴树妄念的果实,一颗颗

白得如同转瞬即逝的雪

犹豫时,沈阳北站突然开始下雨

噼噼啪啪的雨声

在站台上盛开着透明的花朵

高铁车门即将关闭的瞬间

我纵身逃回车厢,雨滴迅速覆盖车窗

只听见过道连接处

金属碰撞的响声

听赞美诗

离开大海

我听见天主教堂传来浑厚的钟声

穿越拍摄婚纱照的人群

一只蜻蜓静落在风琴之上

唱诗班肃穆而立,手中

捧着安静的歌谱

他们咏唱着“给我们勇气去改变”

秋空就起风了

吹落满街的梧桐阔叶

纤细的手指摁响天籁的黑白琴键

把手放在胸前

叩问心灵,铿锵的脉搏

让脸庞涌现生命的血色

誓言刻进骨头

在日趋寒冷的季节里,只想把手扣紧

直至大地开满鲜花

白鸽掠过天窗

赞美诗的合声洞穿厚重的木门

剥落坚硬的金属边框

回荡在碎石广场上

罗湖的上午

他晃着单薄的肩膀

头都没回

沿着长长的隧道走远了

阳光洒满湖西路上

烤化窗台上的糖果

我以为他会带走其中的一粒

含在嘴里,消解人间的苦楚

他竟空手远行

无数次的挽留

抵不上现实的凌乱

我把目光移向窗外

不敢对视哀怨的眼神

尘埃落满大地

他像古代的侠客,拱手道别

绝迹天涯

经常想起他模糊的面孔

高高的鼻梁透着天生的倔强

嘴角挂着内心的微笑

我不相信他真的走远

或许躲藏在时间的某个角落

只要轻唤他的名字

他就能站出来,继续

晃动骄傲的肩膀

兜率溶洞

我在溶洞中停留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

那些石头却永生留在黑暗里

从一个洞口到另一个洞口,匠人们

雕琢着每一块石头

有人乐于比对,把它们想象成现实中的人或

物偶尔惊呼:真像!真像!

石头们先于我们存在,后于我们消失

它们的寿命长过人类

与生俱来的寂寞已成溪流

溪水中游动着数只远古的蝌蚪

蛙鸣并未四起

风口处竟低徊着亿万年的哭声

黑暗里,我的眼睛变得敏锐

发现一束光由弱变强

被照亮的石头上,无一例外

全是凝固的泪水

峡谷之底

顺着陡峭的天梯,我下到峡谷的最低处

仰望高处,千米落差的所有绿植

昂扬地向上生长

只有枯死的干藤垂挂于我的身后

奔走之水正湍急而过

俯冲的急流中偶见木槿花

它那么灿烂地呼啸着顺流而下

我把自己定位于一个旅人

观赏者谷底的溶洞、怪石和迸溅的瀑布

鬼斧神工,这个现成的成语

不足以表达心中的感叹

试图找到另外一个词进行描述

这个贪念折磨我一个上午

后来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假如突然丧失所有出口

永远羁留谷底,我会不会砍柴为生

安心做一个自然的山民

这个想法考验着我,离开峡谷的归途上

我对自己相当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