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光丽的川剧舞台艺术特色
2016-05-05张学君
张学君
近年举办的纪念川剧旦角泰斗阳友鹤先生120周年诞辰的演出活动中,省川剧研究院的梅花奖得主崔光丽在“阳派川剧传承人暨川剧名家演唱会”上演唱了《刁窗》片段;随后,又在“阳派川剧传承人精品折子戏专场”上,与梅花奖得主、小生演员萧德美联袂演出了阳派代表剧目《情探》,赢得了观众热烈欢迎。崔光丽长期活跃于川剧舞台,是一个有个性、有特色、有创见的优秀川剧演员。
一、继承传统,勇于创新
崔光丽献身于川剧艺术的时代正好与改革开放的峥嵘岁月同步。她既是一位善于学习前辈艺术家舞台表演技艺的后起之秀,又是川剧界勇于创新的的实力派旦角演员。崔光丽从少年时进入川剧艺术圈,就不断向不同流派的老师求教,博采众家之长,提高自己的表演才艺。与此同时,她从不满足现状,凭借自己的悟性和表演天赋,苦苦探索,在演出活动和观众的评判中,创造出自己独特的表演和唱腔技艺。
据笔者所知,这次阳友鹤大师纪念演出活动,主办单位给崔光丽《情探》的演出时间是30分钟。要将这个经典剧目在规定时间完成,必须将40多分钟的完整版改成30分钟的压缩版。崔光丽从16岁就开始演出这个戏,对她来说,已经是驾轻就熟,但从未对内容进行过如此大刀阔斧的压缩。因为这是折子戏中的精品,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戏在前清饱学之士赵熙改编前,剧名叫《活捉王魁》,清代就已流行。剧情围绕“活捉”展开,惩恶劝善味道很浓,应当是艺人自编的江湖戏。赵熙反复琢磨,将剧情切入点加以改变。赵熙认为,剧情不应以焦桂英对王魁忘恩负义罪过的谴责与报复为中心,而应将重点放在焦桂英前情未了,不忍强行了断,力图让王魁回味前情、幡然醒悟;倘若善念尚存,也许还会放过他;但王魁贪恋富贵荣华,不仅难以回心转意,反而采用恶语暴行,将焦桂英逼入死角,这在最后才不得不出现活捉的结局。赵先生原本是才华横溢的翰林学士,又是填词高手,改写的唱词入情入理、雅俗共赏,人物道白更是针锋相对,极富个性。这样一改,使剧情面目焕然一新,赵先生美其名曰《情探》,从此成为川剧经典折子戏。
笔者观看崔光丽《情探》压缩版演出时,特别关注她压缩了十多分钟的戏份是什么,是否伤筋动骨?看完这场戏,感觉这个压缩版并未触动《情探》的筋骨,核心表演和唱腔都保留下来,省略的戏份有:1.生角的出场戏,焦桂英出场时让他把卷沉思;2.拿鬼的场面戏;3.生角闻声开门、女角尾随的舞蹈戏;4.生旦单独表演的场面变成同时进行,类似影视处理手法;5.删除了对唱中内容雷同的唱段。
这样压缩之后,删掉了次要情节,剧情聚焦于焦桂英的感情抒发和与王魁的对质唱段,剧情更加紧凑。因此可以说,崔光丽的《情探》压缩版是一次大胆的尝试,尽管观众首次观赏这个压缩版,还缺乏认同感;演出中也略有微疵,不是那么驾轻就熟,但的确是有意义的探索。由此可见,崔光丽确实在不断适应演出需要,勇于创新。
要知道,赵熙的《情探》问世后,那些习惯于看《活捉王魁》的观众也不满意,直到今天,火把剧团还在搬演《活捉王魁》旧戏,迎合需要感官刺激的观众。由此可见,创新的道路是困难重重的,新旧并存的时间很长,需要经得起挫折和反复。但对于崔光丽这样根基扎实的演员来说,在川剧舞台上的不断创新,是她演艺生涯的一大追求。细数她的代表剧目《柳荫记》《情探》《合宫欢庆》《天下第一佛》《人间好》《和亲记》《好女人·坏女人》等,每一个剧目的演出,无论扮演什么角色,她都能让人物光鲜靓丽、唱做俱佳,表现出与众不同的特色,因此在观众和大赛评委中好评如潮。
20世纪90年代,随着崔光丽舞台表演艺术的日趋成熟,她的演艺事业进入丰收季节:1990年获四川省中青年演员广播大选赛优秀演员奖,1992年获第6届振兴川剧调演优秀演员奖,1993年获全国地方戏曲交流演出(南方片)表演奖,1994年获第7届振兴川剧演员一等奖,1995年获上海“立邦杯”第2届戏歌大赛最高奖项绿叶奖,1995年被评选为四川省“十佳演员”,1999年以主演《天下第一佛》获首届中国川剧节金奖。“不是一番寒彻骨,焉得梅花扑鼻香”,这些奖项的获得,都是她创意迭出的精彩表演的结果。
崔光丽演艺创新进入高潮期后,她的舞台艺术有了更加广阔的发展空间,又在电视连续剧《跑滩》《山月儿》,电影《黑森林》,戏曲电视剧《红楼外传》《山杠爷》中担任重要角色。1997年,她演出的《柳荫记》(饰祝英台)由中央电视台戏曲部拍摄录像,收入戏曲精品库,多次在中央电视台播放。1998年,她在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演播中演出小品《金虎闹春》。2002年5月,在第二届中国川剧节上举办了“崔光丽演出专场”,这是对崔光丽的演艺创新业绩所作充分肯定。
二、追求尽善尽美境界,即使演丑角,也要化丑为美
在崔光丽的心目里,人间一切事物都包含着美的价值。她在自己的演艺事业中,追求尽善尽美,成为其舞台表演艺术的又一特色。无论剧组分配扮演什么角色,她都能从剧情背景、人物性格、社会关系中领略出自己所扮演角色的要领,让表演凸显个性而韵味无穷。
川剧的博大精深,让崔光丽能够自觉把握表演艺术的美学价值,使自己能够“有所得”。这里的“有所得”就体现了对美的艺术追求。她将对艺术的审美层面上升到对人生的思考层面上来,从而浸润自己的内心世界。因此,美与艺术和人生就自然联系起来了。
崔光丽在《柳荫记》中饰演祝英台,总能体味刻骨铭心的真挚爱情之美,与姊妹搭档张家芳扮演的梁山伯形成珠联璧合而相得益彰。二人“心有灵犀一点通”,均能将真情倾注到凄美爱情的角色中,与剧中人物心心相印,每演一场,就有一场伤心泪,痛彻心扉。此情此景,也自然传递到台下观众。被真情感动的观众无不垂泪。
崔光丽在折子戏《人间好》(原名《别洞观景》)中扮演白鳝仙姑。当其走出神仙洞府,体味到千姿百态的人间风光扑面而来,感觉江山如画,无处不美,于是心旷神怡,载歌载舞……她融入美好感觉的妙曼舞姿和优雅唱腔伴随音乐进入高潮。在央视春节戏曲晚会播出这个折子戏的片段时,笔者坐在电视机前,感觉真是出神入化,令人耳目一新。
作为一个成熟的川剧表演艺术家,崔光丽对舞台上丑角的理解也很通达。她深知丑是人们厌恶的东西,于是希望通过艺术处理,揭示它因何而丑、丑在何处;还应回答它有无内在美。她主张让真丑受到鞭笞,也让表面丑而内在美的人物还原其美的价值。的确,在某些我们认为是丑的事物上,丑也许自有它的美。法国雕塑家罗丹的雕塑《欧米哀尔》,其形象是一个低着头的裸体的老妓女,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很丑陋。但是,当人们得知她年轻时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性,只是到了老年,岁月风干了她的身体,才留下一副干瘪的骨架时,心中就会产生一种震撼与怜悯,感叹再美的躯体都只是皮囊,等到年迈色衰之时,一切都会回归自然。欧米哀尔虽然很丑,但却很真实。罗丹用人体的语言表达了老妓女对衰老的恐惧和她内心的痛苦,揭示出丑中之美。再如据雨果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巴黎圣母院》中的敲钟人卡西莫多,形象虽丑,但其气质与行为却给观众留下善良、淳朴、真挚的深刻印象。
美和丑的转换在舞台上也司空见惯,尤其是一些“粉面狼”,内心丑恶无比。王魁、陈世美都是被招赘为驸马的俊俏书生,但他们内心丑恶,贪恋富贵,抛弃糟糠,受到后人唾弃。《花子骂相》中的孙小二,外形丑陋、衣衫褴褛,却满腹经纶,学贯古今,诙谐有趣,在官高极品的范丞相面前能嬉笑怒骂,痛责其昏庸腐朽、尸位素餐及狗眼看人低,从而为遭受凌辱的穷书生吕蒙正打抱不平,得到观众喜爱。
四川省川剧院里排演魏明伦川剧传奇《易胆大》,崔光丽饰演剧中丑角麻五娘。麻五娘在戏里是一个既有几分姿色的地方恶霸之妻,又有自恋情结的反派丑婆子,本与崔光丽当行的花旦、花衫、青衣等角色大相径庭。但崔光丽知难而上,虽然戏份不多,但那忸怩作态的活宝形象,每每让全场哄堂大笑。戏中无论是“闹茶馆”中一气呵成的抬椅、举椅、搬椅、坐椅、顿椅动作,还是“哭丧”里流畅无痕的哭死人、照镜子、抽水烟表演,崔光丽都让其充满了喜剧效果。“坐桥返家”过去只是幕间过场戏,到崔光丽那里却有了创造性的发挥。她在诙谐的灯调伴奏和轿夫的配合下,运用轻盈的花旦步伐和手舞足蹈来巧妙表现角色的自恋情结,又用背向观众的慢扭身段来突出角色的神经质和喜怒无常。其夸张传神的表情、犀利生动的眼神、丰富利索的动作、协调优美的身段,出其不意、却又在情理之中的表演设计,把角色的凶、泼、贪、霸、毒等性格特征推向极致。她的表演都依据角色的生活习俗去追求喜剧效果,而不是以刻意丑化的简单造型或是庸俗低级的活报剧表演去哗众取宠。四川省川剧院的《易胆大》入选2006-2007年度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十大精品剧目,她也因观众过目不忘的麻五娘形象,令观众和评委赞叹有加,获得了文化部第十二届文华表演奖;不久,又荣获“白玉兰”奖。崔光丽化丑为美的精彩表演,赢得了人们的尊重。
三、富有演艺魅力,可塑性极强
综观演艺界,好演员容易找,富有演艺魅力、可塑性强的性格演员难找。这种演员适应性强,能胜任多种角色,千人千面,演啥像啥,绝不雷同。崔光丽就是这种类型的演员。下面再以她荣获“梅花奖”的剧目《好女人·坏女人》为例,做进一步剖析。
2002年11月,四川省川剧院排演的由魏明伦编剧、谢平安导演的现代川剧《好女人·坏女人》先后在成都和上海第四届国际艺术节上演出。崔光丽同时串演两个不同性别和个性及身份的主角沈黛和隋达,赢得了观众和评委的高度评价。
在表演上,崔光丽谈她抓了一个“变”字。她讲的“变”,就是要抓“美学的反差”,不仅从头式上、服装上、化装上要抓外面的包装,更主要是用各种川戏行当,去表现人物变好变坏的内心世界。
崔光丽谈她面前摆着八道变化多端的坎,每一道坎都是对自己实力的考验。第一道坎:“好得可怜”。沈黛首次亮相:“开窗望,袍哥行凶十字口,急步走,女儿冲下烟花楼!”一个自身难保的妓女,想救几个垂死的乞丐,只好答应陪袍哥苏福上床!她从袍哥摸沈黛的脸,怫然拒绝;到抱沈黛的腰,凄然泪下,迈过了表演上的第一道坎。第二道坎:“好得幻想”。沈黛一变而为“慈善商店”的女老板,货不标价,随便付钱,遇见学法律的杨荪,点她好事难做,好人难当。她扮出一派阔绰的商家气,找到了女老板与娼门女在美学上的反差,迈过了表演上的第二道坎。第三道坎:“改善从恶”。沈黛一变而为上海租界工部局“青、蓝、黄、花”联谊处的特派员隋达,弃善行恶,以恶吃恶。在美学的更大反差中,她改男装,调行当、换念唱、耍两面、变有情为无情,成立了“天霸集团”,迈过了表演上的第三道坎。第四道坎:“好坏求神”。沈黛、隋达又一变而为求神的烧香女。她遇见公债失利、股票跌价、落魄索桥、险些儿投江的杨荪,将他救下,结为鸳鸯,怀孕有子。这一场戏,跌荡索桥的舞姿,她演得随意又很抒情,迈过了表演上的第四道坎。第五道坎:“以恶斗恶”。沈黛又一变而为隋达,来与杨荪斗法。两斗结果,天霸集团的隋达,战胜了缺钱上爬的杨荪;好女人沈黛当了牺牲品,爱情败于金钱。她再度反串,比以前起势的隋达更恶更凶,迈过了表演上的第五道坎。第六道坎:“孤注一掷”。隋达在国民医院,继续斗三变化身的苏福。他们在偷工减料、包工返工的谈判中,沈黛在行贿受贿、赌钱打牌时,显得更加奸狡巨猾,迈过了表演上的第六道坎。第七道坎:“以色取胜”。正因为苏福变成了验收大员,才引出“黑桃皇后”沈黛,“被迫强颜扮欢笑,她比从前更妖娆!”以色相取得了验收合格证。她饰“黑桃皇后”,有别于青楼妓、女老板、烧香水,又迈过了表演上的第七道坎。第八道坎:“好坏昭彰”。由于国民医院坍塌,法官杨荪断案,坏在隋达、苏福、杨荪不用说了,作为被迫变坏女人、形同乞丐的产妇、带着忏悔心情的母亲沈黛,她在医院坍塌中,救了许多其他妈妈的婴儿,却牺牲了她与杨荪的私生子。她在最后的这场戏里,文戏武演兼擅,迈过了表演上的第八道坎。崔光丽对《好女人·坏女人》角色转换的分析,说明她的戏剧表演艺术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她对戏剧美学的把握和运用,实在是得心应手,有如庖丁解牛。
崔光丽在川剧舞台上的成功来之不易。她坚信:通往川剧艺术殿堂的道路是漫长而又艰难的,它可以磨砺演员的意志力,培育演员吃苦耐劳的精神,增加演员的历史文化知识,陶冶演员的艺术情感和创造思维,更能给演员留下无穷无尽的精神财富。
崔光丽作为实力派的优秀川剧演员,自不会满足于过去的成功和荣誉。她有很强的进取精神和艺术张力,一定会通过舞台实践,塑造更多的艺术形象,打造更多的创新剧目,永葆自己的艺术魅力。
作者: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
四川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