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的赛程

郑树平

当一个赛季长达82场的常规赛打完后，球员作为联赛的主体，最大的感受不是乐趣，而是疲惫不堪，甚至是恐怖。

本赛季湖人队早早在西部垫底。常规赛最后一场结束后，与季后赛无缘的大中锋罗伊.希伯特长舒一口气道：“该死的赛季终于结束了，我总算可以歇口气了。”

无独有偶，本赛季如日中天的勇士队主场输给森林狼后，全能前锋德雷蒙德·格林抱怨道：“我对又臭又长的常规赛赛程感到极度厌倦。一个赛季打82场，天哪，太恐怖了！”

“常规赛结束前3周，我就感到极度疲惫，最后时段不想上场了，这样的比赛没有丝毫快乐可言”，33岁的太阳后卫罗尼·普莱斯说。

NBA标榜和推销的核心内容是乐趣，但是，当一个赛季长达82场的常规赛打完后，球员作为联赛的主体，最大的感受不是乐趣，而是疲惫不堪，甚至是恐怖。

不断地转场比赛让球员们疲劳不堪。

两天一比赛太夸张

NBA的常规赛一般从10月最后几天开始，到转年4月中旬结束。按这个赛程计算，常规赛有169天左右。一支球队要打82场比赛，平均两天打一场。

这个赛程是如何计算得出的？

NBA共有30支球队，分为东部联盟和西部联盟，每个联盟有15支球队。每个联盟又分设3个赛区，每个赛区有5支球队。一支球队的赛程这样得出：和不同联盟的15支球队在主客场各打1场，共计30场;和同赛区的4支球队在主客场各打2场，共计16场;和同联盟不同赛区10支球队的4支各打3场，计12场，和6支球队各打4场，共计24场，两项共计36场。

为在较短时间内完成82场比赛，NBA除安排一周4赛、5天3战外，甚至还安排了5天4赛的残酷赛程。于是，世界体育史上一个具有鲜明NBA特色的名词产生了：背靠背，一支球队连续两天打比赛。打背靠背比赛时，有时由于第一天的比赛结束较晚，球队不得不在20个小时，甚至15个小时左右，完成两场高强度的比赛。

刚刚过去的赛季，NBA所有球队共打了533场背靠背比赛，这一数量虽然是NBA史上最低，但在许多专家眼中，仍不可思议。史蒂夫.马格尼斯是世界资深跑步教练之一，也是运动员体能问题的权威，眼下，许多世界著名长跑运动员和马拉松运动员都在他的俱乐部训练，为备战里约奧运会做最后冲刺。马格尼斯说：“NBA赛程太夸张了，他们的安排极不合理，一周数赛和数不清的背靠背，这是对球员体能极限的挑战，更是对运动员身体的伤害。在田径场上，即便是顶级运动员，每周参加比赛的数量最好不超过一次。而在NBA，一周一赛的比赛频率是不可想象的。”

因疲劳导致球队成绩不好的例子举不胜举，像上赛季西部决赛参加者休斯敦火箭队，本赛季差点无缘季后赛。导致这一结果的原因众多，但是，疲劳绝对是个重要因素。

本赛季后期，火箭冲击季后赛的关键时刻，他们遇上了“魔鬼赛程”，从3月24日到4月8日，16天打9场比赛，其中3个背靠背。此时，他们在这个赛季已经打了70场比赛，人困马乏。核心球星詹姆斯.哈登在这9场比赛中场场打40分钟以上。大密度赛程，超长上场时间，导致哈登场上出现了极度疲劳，发挥也不好。赛季结束后，哈登总结自己以及火箭赛季得失时，炮轰超长赛程：“如果常规赛打70场或更少，火箭绝对是一支有竞争力的球队。这个问题年年提，但年年如此，鬼知道是怎么回事。”

火箭的遭遇只是受超长赛季之害的一个缩影。爵士大部分时间在西部前8名行列，但4月7至12曰短短6天打了4场比赛，虽然距离季后赛仅一步之差，但因体能不支，只取得1胜3负，最终与季后赛无缘。赛季结束时，场均得到19.6分的爵士得分王戈登·海沃德对NBA超长的赛程骂道：“我恨这样的赛季。”

90%以上球员缺觉

2015年11月2日至7日，迈阿密热火在6天内打了4场比赛，其中包括11月6日和7曰的客场对阵森林狼和步行者。这两场比赛均晚上9点开始，第一天比赛结束时，已近夜里12点。比赛前，热火将士就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打包，从旅馆带到比赛场馆。冲完澡后，他们直奔机场。尽管如此，从明尼苏达飞到印第安那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5点多了。为准备第二场比赛，热火将士要提前近3个小时赶到步行者队主场美国航空球馆。这样满打满算，热火从到达印第安那到进入比赛球馆，不到13个小时。这期间，许多热火球员只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我觉得自己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比赛快开始了还打磕睡”，热火主力后卫德拉季奇打着呵欠说。

波波维奇安排球员轮休。

由于缺觉，热火球员在场上难以集中精力，导致比赛精彩程度打了折扣，甚至输球。

球迷们看到德拉季奇比赛中像梦游，出现了高达5次的失误，有些是莫明其妙的失误。核心球星“闪电侠”韦德表现也极差，30分钟内15投4中，三分球4投。中，其中包括最后时刻三不沾的三分球，全场只得到区区9分，场上效率值是全场最低的-24。热火以87比90惜败。

赛后，韦德怒骂“魔鬼赛程”：“我虽然竭尽全力，但睡得太少了，体能受到巨大侵害，我无法帮助球队取得胜利。”

斯坦福大学的一项研究显示，除场上对手外，NBA球员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睡眠不足。当篮球运动员在5到7周内保持每天至少10个小时睡眠后，他们的投篮命中率会上升9%，三分球命中率会上升9.2%。在NBA球员那里，这样的睡眠时间显然是奢望。他们的研究还表明，在背靠背第二场比赛中，一般球队每百回合的得分至少减少3分左右。

迈克尔.乔纳尔上世纪80年代担任亚利桑那大学篮球队的队医。当时，队里拥有后来的NBA球星史蒂夫·科尔。乔纳尔对NBA赛程产生了浓厚兴趣，他的研究证明，2014-2015赛季NBA球队一个赛季的飞行距离平均44214英里，约合7万多公里。美式橄榄球联盟球队这一数字不到4万英里。勇士队飞行总里程达到54000英里，开拓者在天上飞的里程数竟是64576英里。职棒大联盟每个赛季虽然要打162场比赛，但球队平均飞行里程只有29374英里，比NBA少14840英里。

由于赛程过密，九成以上的NBA球员缺觉，乔纳尔说：“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NBA球员一个赛季当中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时间太多了，他们比任何一个职业联盟运动员的飞行时间都多，根本没有充足的睡眠时间。”

乔纳尔的研究报告得到马格尼斯的支持。马格尼斯指出，人的身体里有两种生物指标发生着激烈战争，这就是人体睾酮和皮质醇。他说：“睾酮的含量越高，对人体越有利，因为它是一种促蛋白合成类固醇，有助于肌肉的生长和恢复。皮质醇是一种应激激素，当身体停止工作时，它的含量就会下降，皮质醇含量增长，身体就会出现危机。”

马格尼斯举例说，每年的10月底和11月，也就是NBA开赛阶段，球员的睾酮含量要比皮质醇高，“随着大密度比赛的深入，赛季后半段，球员体内的这两种含量会发生反转，皮质醇含量会高于睾酮的含量。当球员的身体进入无法自我修复状态时，免疫系统就无法正常运行，许多球员的表现就不如赛季初期好，有的甚至发生状态直线下降的情况。这是因为球员们的比赛密度过大，根本没有时间恢复，身体机能跟不上比赛的巨大需求”，马格尼斯说。

长赛程危害无穷

在哈佛医学院睡眠医学教授查尔斯.切斯勒看来，NBA赛程起码缺少人性，是对球员人权的侵犯。他说：“NBA球员大多天赋异稟，但是，缺少人性的赛程大大损耗了球员的体能，侵占了他们的休息时间。我认为，NBA管理层是在拿球员当试验品，看看球员们不吃饭、不睡觉，甚至是喝醉，会在比赛中表现如何。”

残酷的赛程产生了许多危害。最明显的是比赛质量降低。

美国一家中间研究机构在对NBA2005—2006至2014-2015赛季所有比赛研究后发现，第四节中的扣篮总数比第一节少近5000次。首节平均扣篮1.98次，第四节为1.59次。连续两天都进行比赛的球队和休息了一天再比赛的球队对比，无休息球队的扣篮频率下降24%，场均扣篮次数从5.5次降到4.2次。

球迷们观看NBA比赛，扣篮是不可缺少的精彩部分。NBA卖票的噱头之一就是詹姆斯、拉文们的大力扣篮。但是，由于身体极度疲劳，第四节球员们坐在板凳上哈欠连天，上场后根本打不起精神，这时的防守强度会下降，不仅会输掉比赛，也让球迷看得打哈欠。

赛程过于密集，还导致球员们受伤机率增加。

凯文.佩尔顿是ESPN研究NBA赛程专家，他的研究显示，现在NBA球员受伤的风险超过以往任何时候。2009-2010赛季时，全明星球员的休战频率约为10场一休，到了2013-2014赛季，这一数字变成15场，甚至20多场一休。2013-2014赛季，全明星球员平均缺阵19场，接近赛季的四分之一，便是长期不休的恶果。2015年总决赛前，骑士队球星勒夫和欧文均因伤缺阵，詹姆斯不得不一人率队与勇士队周旋，过度疲劳导致“小皇帝”总决赛投篮荒腔走板，命中率只有38%，骑士队也遗憾地与总冠军无缘。

迈阿密热火队球星克里斯·波什因小腿部血栓，于今年2月不得不无限期病休。医生称，波什腿部血栓的风险有可能运行到肺部。2014-2015赛季，波什就感到自己胸腔疼痛，但他坚持打了几周的比赛。结果，2月份他坚持不住，被迫住院接受治疗。医生宣布他将缺席赛季剩余比赛，那个赛季他只打744场。

谈到自己重病的原因，波什表示完全是频繁的长途飞行带来的：“我个头太高，在飞机上坐着很不舒服，坐两个小时后，血液循环就会在身体的某个部位停滞，久而久之，很容易形成血栓。”

勇士内线球员安德森·瓦莱乔和身高2米06的太阳大前锋米尔扎·特雷托维奇等人也和波什一样，近几年都遭遇血栓侵袭，缺席了很多比赛。“我们的心脏很强大，但是，我们从脚到心脏的距离太长了”，波什说。

公牛核心球星吉米·巴特勒上赛季场均出场时间是各队最高之一，但他在一次背靠背第二场比赛中伤了膝盖，不得不休战好几周。迈克尔·乔纳尔认为，NBA球员之所以受这么重的伤，得这么重的病，大密度比赛和背靠背比赛是最大祸首。他说：“取消背靠背比赛变得异常重要。”

《英国运动医学杂志》1999年曾刊登研究文章，称英超比赛上下半场最后15分钟往往是球员最疲劳的时候，下半场球员受伤的机率要比上半场高12%。2010年，《美国运动医学》杂志刊文称，职业足球运动员一周两赛，受伤的概率要比一周一赛高6倍，而场均出战33分钟的NBA球员最容易出现前十字韧带撕裂。“当肌肉出现疲劳时，很容易被拉伤，以往轻松做出的起跳和落地等动作，这时会变得非常困难。如果落地出现问题，就会扭伤脚踝和膝盖”，乔纳尔说。

马刺的抗争

2012年11月30日，马刺队客场挑战热火，核心球员蒂姆·邓肯、托尼·帕克、马努·吉诺比利和丹尼.格林没在参赛球员名单中，马刺队主教练波波维奇赛前派专人把他们送回圣安东尼奧休息。

这本来是一场东部和西部强队之间的焦点对抗战，并被选为全美直播的比赛。当NBA发现波波维奇的惊天轮休方案后，一切都晚了。事后，NBAE时任总裁大卫·斯特恩认为，马刺的做法同NBA倡导的乐趣相悖，不值得提倡，不仅伤害了球迷感情，也损害了NBA以及电视转播商的利益。斯特恩公开向球迷道歉，很快做出了对马刺队罚款25万美元的决定。

波波维奇不服，称派还是不派哪位球员参赛，是按照赛程、球员状态、是否背靠背以及飞行距离长短等因素做出的决定，是球队自己的事情，与他人无关。波波维奇说：“NBA安排的赛程太残酷了，11月我们有11个客场比赛，要在9天内打6场比赛，并且全部是客场，继续让主要球员出战不是明智的做法。我们让球员轮休，是保护球员和避免伤病发生的最好办法。”

NBA对马刺队做出处罚决定后，许多球队表示不平。东部球队一位主教练说：“我不认为马刺做错了什么，他们这样做，并没有违犯联盟规定。事实上，马刺让球员得到休息，为以后的比赛更加精彩打下了基础。”

美国多家媒体也对NBA的做法提出了批评。《今日美国》评论道：“NBA不要急着做出处罚决定，应首先反思自己应该做出哪些改变。”

美国一家运动休闲网站的运动规律专家杰夫.斯托茨在研究马刺队球员身体状况后发现，从2005-2006赛季以来，马刺队累计只有995人次缺席比赛，这一数字是NBA所有球队中最低的，远低于全联盟的平均数。马刺队在比赛中的扣篮频率只有NBA平均水平的一半，比倒数第二位的步行者还要少567次。斯托茨说：“马刺的打法看上去无聊透顶，有时甚至让人昏昏欲睡，但他们有策略地让球员轮休，倡导在低于篮筐位置打球和尽量不在比赛中扣篮的打法，却是效率最高的，还有效避免了球员伤病的发生。”

马刺核心球星莱昂纳德说：“我们又不是参加哈林篮球秀，保存体力会让比赛变得容易很多。”

见这么多人炮轰NBA赛程，斯特恩觉得有些理亏。后来，NBA釆取了一项政策，球员可以轮休，但要提前通知NBA、媒体以及对阵方球队。此政策一出，得到了一致好评，球队想让哪位球员轮休，只要事先通知NBA规定的三方即可，轮休合法化了。

今年全明星周末期间接受釆访时，NBA总裁亚当·萧华承认：“大密度的赛程对球员们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劳累和伤病之间存在直接联系。”

维持，还是减少

近几年来，许多人建议NBA修改、缩短赛程，每个赛季少打一些比赛。但任雷声大作，NBA就是没有实质性改变。

赛程为什么这么密集？答案是金钱惹的祸。

美国职业体育研究专家迈克·史密斯在2015年中期出炉的研究报告中指出，十多年前，NBA是美国四大职业联盟中影响力最小的，但经过这些年的努力，年产值超过40亿美元，其地位可以排到四大职业联盟的第三位。虽然职业橄榄球和职棒大联盟商业收益比NBA高，但论在全球的影响力，NBA似乎更高一些。从影响力方面讲，NBA是四大职业联盟中进步最快的。

史密斯列举了NBA运作成功的几个重点，除良好的营销措施、国际化以及人才储备外，电视直播是一个重要方面。“NBA对电视转播商往往言听计从，不仅能给NBA带来超大转播合同，而且对NBA影响力推广、商业收益以及市场营销，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但是，电视转播商不是慈善机构，他们需要的是收视率，NBA必须保证有足够多的比赛，并且精彩程度要满足客户的胃口。

为增加转播卖点，转播商需要大量大密度、背靠背比赛，需要赛季开战首日、圣诞节等重大节日强队之间的对话。TNT制片人奈龙·沃特森说：“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这是电视转播以及NBA共同需要的。”

对于有人建议NBA减少比赛、缩短赛程，沃特森认为，这是从不同角度看问题得出的结论。他说：“减少10场左右的常规赛，并不是不可以，但是，NBA和球队的老板们愿意减少相应比例的收益，愿意看到转播费减少和门票收入减少吗？我想，这个答案很容易做出。”

《今日美国》透露过这样一个消息，以前NBA只有一场全明星赛，后来，转播商要 求NBA把全明星赛扩展为全明星周末，这样可以得到更多转播收益。NBA完全按照电视转播商的要求，把全明星赛完善成为期3天的全明星周末。

“这就不难理解斯特恩为什么对马刺开出这么重的罚单了”，史密斯说。

NBA近几年并不是在赛程上没有动作，但是，他们只是在背靠背比赛的增减上有所作为，其他方面没有丝毫成果。

2013-2014赛季，NBA的背靠背比赛是560场，这一数量比2009-2010赛季峰值的603场减少了43场。但是，接下来的赛季，这一数字又变成了578个，和2008-2009赛季的580场相近。刚刚过去的2015-2016赛季，这一数字减少为533场，史上最低。

在史密斯看来，NBA一个赛季常规赛高达82场，确实太多了，每支球队一个赛季20场左右的背靠背比赛，更是让人无法忍受。这位专家主导一个研究小组，提出了一个“70场计划”，主要是拿背靠背比赛开刀。史密斯说：“如果去掉背靠背的第二场比赛，不仅大大减轻球员压力，还能减少10场左右的比赛，将常规赛总数控制在70场或以下。”

NBA前主帅杰夫·范甘迪说，正确的比赛数量应该是完全消除背靠背的比赛，NBA营销不要忽略其他条件，背靠背比赛减少了，使每场比赛的价值提高，收视率和门票收入可能会因此上升。

史密斯介绍说，减少比赛场次，特别是减少背靠背比赛的场数，最大的好处是马刺这样的球队会减少甚至完全消除让重要球员在向全国直播的比赛中轮休的念头，这样，比赛的精彩程度和含金量会更高。

对赛程多次提出批评的勇士大将德雷蒙德·格林也支持“70场计划”，甚至给常规赛开出一个方子：“一个赛季打70场，可分为三个阶段进行，第一阶段是开季前两个月，第二阶段是全明星赛，第三阶段是2月下旬至3月中旬。

说说容易，想让NBA赛程减少，绝非简单。

在NBA生意非常红火，一支球队的市场价值几年就可能翻番的时代，缩短赛程无异于做梦。虽然有球员炮轰赛程，但真要减少比赛，大多数球员，特别是超级巨星也不会答应，因为NBA球员的收入是和联盟收入挂钩的。NBA收入减少了，球员的收入也会减少，球员们是吃青春饭的，哪个不想在当打之年多赚些美元？还有，赛程减少到70场，甚至60场，球员们的假期会更长，而他们的自律意识又太差，谁敢保证他们在超长假期里不会做出更多乱七八糟的事？

责编 柏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