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在人性的荒野上
——读红雪诗歌近作
2016-05-05吕天琳
⊙ 吕天琳
潜伏在人性的荒野上
——读红雪诗歌近作
⊙吕天琳
一晃 时光转弯/大半个青春/在纸上走完/宝剑饮恨 推手击石/墨香的奶酪/成了隔夜茶盏……
已经很少有人怀着一种如此深切的生命自觉,追问时光流逝、青春不再了。或许只是蓦然间的一个转身,一摸头发,那种“浑欲不胜簪”之感便迅猛袭来,撞疼了红雪的颅骨。大半个青春的时光里,红雪惜别诗歌,投身报业,硬性收藏起一位歌者的激情,不无悲壮地潜伏在人性的荒野上。起身间不经意的一次回眸,已然发现竟然到了“时光拐弯”的地方。生命的后视镜里,一条漫长的来时路无法回避无数远去的艰难与坎坷,重新走近诗歌,他还能找回从前那个豪情万丈的红雪么?
当下的现实生活节奏根本不遵循从前有板有眼的旋律,因此诗性生存越发显得虚浮怪诞。人们寻求幸福的路径千差万别,但大都撇弃规则,只遵从手段。敏感的红雪突然发现,如今的时代,我们的灵魂不可能在一首诗里感受安详,却更多混迹到一支支跑调儿的歌里去了。越来越多的人自愿加入到那个庞大而纷乱的合唱里,在人性浑浊的交响中沉沦着陶醉着,很快连自己的呻吟都听不到了。在失去领唱的间歇,红雪提了提气,情不自禁亮了几嗓子,他试图修正这失序的节奏,把它拉回到那种常态化的咏叹里……
红雪不想当西绪福斯,因此他近来的一些诗作显然也不是那种自不量力的大石头,他只是想用一种努力来证明,再没有效力,他的诗也是一味药。即便是一种弱势,他也会以“救危以诚,救世以恒”的态度,期待给现世带来某种可能的缓解。
从过去的高调抒情和单一戏谑,到现今的朴素咏叹与理性批判,潜伏多年的红雪自觉克服了旧有的表达方式,同时又拓宽了内在的文化格局,因此下笔越发沉静绵敏,诗中自然多了一些气韵丰盈的人生况味。
走进色彩迷乱的客厅/突然失忆/不知自己的主人身份/是否合法
人生由黑到白 就为了/拥有一所房子/白天浇花、饮茶、练字/晚上和妻子说一些/暧昧的话(《装修的事》)
本来购置新房后,装修一番是多么自然而美好的事,单从追求“诗意栖居”的角度分析,人心中的愿望得到满足,获得的一定是一种梦寐以求的幸福感。然而现代社会对文明选择的普遍刻意,反过来制约了人类追求的精神向度,生活质量提高了,幸福感反而下降了。那种“有福不会享”的困惑顽固地萦绕在现实的生存空间里,令人挥之不去。
同样,《夜未央》里的“纸上种植”是双重的,一方面既是对媒体业界生活方式的身份反省:“冷冷的光/把黑咬碎 恍如隔世的伤/我还是没跑出/欲望的手心”,一方面又是对大众生存处境的一种否定性提醒:“新闻操作间一片灯火/却照不见黑”……现代传媒是为社会文明镀金的妙手,偶尔也充当遮丑的帷幕,这里体现的是诗人一种超越新闻本身的诗学态度。
从身外回到内心,红雪攀着“时间的藤”,开始了对诸如命运、爱情,乃至失范的理想主义等等,做了一种“面对自己”的回溯与审视。
总有些梦无枝可栖/就像街灯总是半睁半闭/就像湖水总是半推半就/就像云朵总是半风半雨
花开一枝 与花开满园/就像时间的藤/缠你绕你 直到/零落成泥
深吻你的涟漪 抚摩你的韵味/而心之外的野百合/死去活来/一千句一万句的温柔/也抵不住一滴泪的说辞
总有些秋风不合时宜/就像土豆鼓胀在暗处/就像秋千/无声地叹息/就像我慌乱的梦境/想回却回不去的故里
事实上,这首题为《总有些梦无枝可栖》的诗,体现了红雪诗歌一贯的创作风格。你能感觉得到一种伤感的克制,细致入微地传递到思绪中,它让我们感受到了许多由“无奈”抵达“悲伤”那特有的美丽。
辩证法有个真命题:物质决定意识。其实,生命意志同样也决定了生活方式。在更多的不满和批判中,红雪和他许多同时代诗人的调色板里,对生活的敬畏依然保持着生动的原色。他从不回避对真情和纯洁的赞美,对身居的城市总是带着一种本能的忠诚与关切。比如他写《萨尔图》,依然是赤子般的笔触,情人般的心境 :“月亮的圆饼 油汪汪地/悬在荒原之上/吊着石油的胃口/一截光 打在脸上/照见一只只叩首的铁鸟/散落风的马蹄/苍生感恩……”
在红雪看来,生命中的确有比不断加速前进更重要的东西。所以他更愿意“从时间深处抽出手/安置愁眉不展的风”,也更乐见“月亮升起 地火向远/风又一次领诵/旧情节伸手可触”。于是他主动地慢了下来,无论是生活的节奏,还是奔腾的诗思,因为他发现了,大部分人的不满“源于对自身命运的过分要求”,这其中可能也包括自己。所以,整理一下心境,把小跑改成散步,这时他发现,好多被错过的东西一股脑涌现出来,恍惚的熟稔令他欣喜,曾经的陌生令他感动。他不再责备那些过往的残缺,也不再痛惜那些伤口般的裂缝。完美是不存在的,以此你看他的近期诗作,很少那种“恶狠狠地回顾过去”,也绝少“怕兮兮地向往未来”,更多的是“小心翼翼地讨好现在”。对于他本人来讲,写这些诗作,不啻一种精神上的新生,于读者来说,也是一个重新出发的交待。
“平民的生活,无论如何也不能使我的诗歌花枝招展,我了解浮雪被春天接纳,只是早晨与中午一段时光。也许是上苍的安排,在一座普通居民楼里出出进进,莅临我头顶的光芒只能和大多数人一样重复昨天。于是,我的诗歌有了一个现实的开始。”这是红雪的自白,更是他重握诗笔,刷新自我的真情流露。这是一种新的开始,他悄然删除了那个可能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