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东西小说的语言能量
2016-04-29宁新芳
宁新芳
摘 要:东西的小说中,语言是一个无法忽视的存在。在语言生成叙事动力与核心、语言塑形与改造现实、语言设计人物形象与深化主题这三个层面上,东西持续地探索了不同叙述环境下语言行为的多种可能性,怀着暖意揭示出时代生存之痛。
关键词:语言;叙事;改造;隐喻
当下,学界对东西小说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苦难叙事、荒诞生存、悲悯情怀的主题挖掘上,先锋性和后现代性是其显明的创作风格。“语言”虽然多次被提及,但常常被其他叙事淹没。事实上,在《没有语言的生活》《反义词大楼》《我为什么没有小蜜》《耳光响亮》《后悔录》《篡改的命》《目光愈拉愈长》等众多小说中,东西乐此不疲地在不同的叙述环境中试验语言行为的种种可能,在生成叙事动力和核心、塑形与改造现实、设计人物形象与深化主题这几个层面上展现了语言在生活中发挥的能量。
一
我们把能够引起、维持、控制和调节叙事主体如作者、叙述者(被叙述者)、人物进行叙事的各种力量称为叙事动力,它包括作者动力和文本动力两种基本类型。《没有语言的生活》中的“语言”在形成叙事动力和核心架构上几乎成为典型,东西在接受访谈时曾提到作此小说的初衷,是受到一位通过给村里人劳动换取食物的外来聋者的启示,叙事动力生成,聋儿子形象便跃然纸上。倘若只写一个聋者的故事,不免陷入庸常,在小说里,东西让“语言”持续撑开叙事的张力,架构起叙事的核心——“没有语言”。如果王家宽耳朵不聋,那么王老炳便不至于被蜂团蛰瞎,假使王老炳不瞎,王家的楼门便不会被人撬开,腊肉也不会被偷,倘若蔡玉珍不哑,王家宽、张复宝、朱灵三者间的误会纠缠及朱灵自杀的悲剧就无从发生,王家也不必终于隔绝村庄之外。显然,在这种戏剧性的情节搭建中,“语言”在小说中已经成为一种隐喻和符号存在,“没有语言”的语言困境不仅使失语者丧失主体地位,沦为边缘,同时它还隐喻着“隔绝”的现代命题。
《反义词大楼》里“正话反说”的语言问题成为东西小说叙事的驱动和延展。小说中的“我”有一天通过窗口在人流中发现大学教授李果在对面大楼办公,原来教授的的工作是教会学员“正话反说”。学员们一开始都是“正话正说”,但当教授“教育”他们,“为了使顾客高兴而来满意而归,为了能够保护自己,又能多拿钱,你们必须学会正话反说。”之后,学员们渐渐接受了混淆是非、扭曲事实的教育。语言持续延展叙事,坚持“正话正说”的学员麦艳民受到严厉的惩罚,被迫关进包厢饱受“音乐”的折磨,直至被魔音折腾累了在睡意席卷中被保安强奸了也没有知觉。当我去大楼询问有关麦艳民的情况时,工作人员竟然要求按句收费,而“我”因为付不起昂贵的“口水费”最终只能保持沉默。“反义词大楼”因此也成为现今社会人们喜欢说假大空语言现象的隐喻,东西毫不留情地戳破这个人人习以为常甚至热衷的现实脓疮。
二
人们对现实的认知除了遵循看到、听到、闻到的感官真实逻辑之外,大多时候还要受到语言叙述的左右。东西方古典文论将语言视为传情达意的工具或划分艺术风格的依据,如李白的“雄奇飘逸”、晏殊“明朗疏淡”、苏轼“雄健豪放”等。结构主义、文化研究等新兴理论流派的出现把语言从叙事的从属地位中解放出来,认为语言固有的“延异性”会对意义的生成、理解和认知造成困难。东西的小说不再像早期那样单纯强调语言的主体性,也不只把它视为等级、中心/边缘的镜子,它已野心勃勃地左右着现实的走向。《我为什么没有小蜜》里出现了叙述与现实错位的一幕,同在一个办公室工作的的米金德只是在女同事小元的胸前比画了一下,上司普超却要米金德承认自己“碰了”了小元的事实。米金德不服气,让小元为自己作证,令米金德咋舌的是,小元竟颠倒是非,说自己碰了她,“米金德的脸刷地惨白,脑袋又轰地炸开。他怎么也想不到小元会在大白天里说假话。他更想不到小元竟是普超的小蜜。”小元充分利用了语言的模糊性和暧昧性左右了普超的判断,她的话与现实脱离了关系,进入自我意义的生产过程。
《耳光响亮》是一部书写六十年代出生者在“精神父亲”消失后的迷惘、夸张和变形的心灵史。少女牛红梅在父亲失踪、母亲改嫁后担起了家庭重任,带着两个弟弟艰难成长,大弟牛青松混迹江湖身陷囹圄后她与小弟牛翠柏相依为命。在小说中,为了斩断姐姐牛红梅与姐夫杨春光的藕断丝连,牛翠柏模仿姐姐的字迹给姐夫写信说“我”给一个男人当模特, “画着画着,他经常丢下画笔,把我抱到床上。他从来不洗手,把那些颜料涂在我身上。他说我的身子就是他的画布。”用充满暗示性的语言制造暧昧现场,最终导致了姐姐与姐夫的失联。为了让姐姐重获新生,牛翠柏在刘小奇的鼓动下起草并发布姐姐的征婚广告,并把来自北京的应征者苏超光的信息和来信贴在姐姐房门外,一段时间后,如他所愿,姐姐坠入情网。在这一系列的事情中,与其说牛翠柏是为了让姐姐得到解放,不如说他在这种语言的游戏和创作中体味到了操纵他人命运的快乐,在他的笔下,语言可以用来弄虚作假,现实成为虚构,不断被他篡改和任意增删,正如巴尔特、德里达他们对生活的注脚:真实的重量已完全被语言架空。
三
通过语言的仿拟、夸张、变形和陌生化的处理,人物得以塑造,隐藏在生活中具有普遍意义的东西得以挖掘,穿越这些语言背后,我们得以发现、把握作者的思想潜流及其内蕴的哲理。东西在《耳光响亮》《没有语言的生活》《篡改的命》《肚子的记忆》一系列作品中通过语言的变形和陌生化处理来表达他对这个世界的态度。《耳光响亮》中的杨春光因为想吃大餐把牛红梅惹生气,被牛红梅隔在门外,为了让牛红梅开门,他模仿《再别康桥》说了一段“康桥体”的顺口溜,顺利拿到牛红梅的“通行证”。通过经典诗歌的仿拟,把杨春光滑稽、丑恶的嘴脸生动地刻画出来。《没有语言的生活》里王家宽憎恨自己的耳朵听不到,只是一种摆设,愤怒之下把自己的耳朵剪掉了喂狗吃,后来他常常蹲到剪掉耳朵的树下寻找他的耳朵,“到了秋天,那些巴掌大的树叶从树上飘落,它们像人的手掌拍向大地,乡村到处都是噼噼啪啪的拍打声。无数的手掌贴在地面,它们再也回不到原来的地方,要等到第二年春天,树枝上才长出新的手掌。”把树叶说成手掌,用一种陌生化的方式让树叶拥有了生命,跟人自身的脉搏跳动起来,好像王家宽看到的不是树叶,也不是手掌,他只是想要找回自己的耳朵,更盼望自己的耳朵更够重新长出来,让他听到这个世界的声音。《篡改的命》作者更是别出心裁安排出场人物甚至让过去的人穿越讲当下的话,“死磕”、“弱爆”、“屌丝”、“抓狂”、“拼爹”作为每一章的题目出现,这不仅使语言幽默,文字也因此更生动可读,最重要的是,它们真实地展现了我们这个时代小人物生存的艰辛、焦灼、无奈与疼痛。《肚子的记忆》用了大量的夸张手法,“我拍拍肚皮,声音没有了,等我把手从肚皮上拿开,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时我才发现声音来自我那个吃了烤羊肉串吃了热甘蔗吃了蛋糕和矿泉水的肚子。肚子里的山羊终于兴奋了,它在我肚子里欢快地跑着。我弯下腰,对着一棵树哇哇大叫,山羊跑出来了,鸡蛋滚了出来,” 把“我”由于过度饥饿而吞食大量食物又不断呕吐的场面描述出来,让我们看到了曾经的饥荒年代的生存图景——饿不择食。
东西小说的语言鲜活而生动,饱满而富有质地,他执着地地探索了不同叙述环境下语言行为的多种可能性,在语言生成叙事动力与核心、语言塑形与改造现实、语言设计人物形象与深化主题这三个层面上,展现了它们在文本世界和现实世界中各个向度的影响和效力。他笔下的世界虽然荒诞却也真实,虽然充满苦难却从来没有失掉希望,虽然有泪水,但泪中有笑,始终怀着暖意揭示出时代生存之痛,表达了他对现实社会和终极价值的双重关怀。
注释:
东西.请勿谈论庄天海[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4:132
东西.请勿谈论庄天海[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4:59
东西.耳光响亮[M]江苏:江苏文艺出版社,2011:215
东西.没有语言的生活[M]深圳:深圳报业集团出版社,2005:17
东西.请勿谈论庄天海[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4:270
参考文献:
[1]陈舒劼.言语的能量:以东西的小说为中心[J].社会科学论坛,2012(12).
[2]罗传清.以悲悯情怀观照人生:论东西小说的语言情绪[J].芒种,20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