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对时间到
2016-04-29廉颇老矣
当听说我们对这座城市的议论大多集中在魁北克想成为另外一个国家这件事时,蒙特利尔人笑了。这里是加拿大乃至北美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可是夏天一来,
“他”瞬间就变回了25岁的年轻人的样子,率真、热情、直接,充满活力,永不知疲惫。
“夏天来了,我们还有很多派对要开,让那些沉重的话题先回家吧。”
我和查克·哈格斯(Chuck Hugues)坐在他充满浓浓的老派嬉皮风格的餐厅Garde Manger里,这间酷极了的餐厅已经有十年的历史,如果用查克的话来形容,那就是“将啤酒狂热者的生活方式与新魁北克概念的工业风格相融合”。我坐在休闲感十足的餐厅里,握着一杯好啤酒。墙上挂着一小幅玛丽莲·梦露经典造型的画,但是脸和裙子的部分都被画上了有趣的涂鸦。
“我爱这个女人。”我对查克说。今年39岁的查克名气不小,他常在电视台美食节目中做客,也出过好几本旅行烹饪书籍。
“哦,我也爱。所以我打扮了一下她。”查克爱讲笑话,他刚才模仿上次在香港看到老派欧洲人去香港半岛酒店吃下午茶的滑稽样子惹得满屋子里的人捧腹大笑。在他看来,那种老派简直可以用“落伍”来形容,眼前这种混有北美的落落大方与欧洲精致细腻的风格才是现在的蒙特利尔最被推崇的。“我们要求生活的品质,但绝不矫揉造作,有一种自由和自信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查克啜了一口咖啡,笑着捋了捋散在额头的头发。他英文流利,还能自如地与穿梭在餐厅中的服务人员讲着美丽的法语一对他来说,切换这两种语言频道丝毫不是什么困难之事。
作家莫德凯·里奇勒曾在1974年“22号法案”(时任魁北克总理的罗伯特·布拉萨起草的这份草案旨在通过宣称法语是该省的唯一官方语言以实现以语言为基础的民族主义的“平静革命”)颁布之后著文表达了当时说英语者的忧虑:“年轻人在多伦多定居,只是在参加葬礼时才返回家乡。说英语的魁北克人将继续离开这个省。新移民中的野心勃勃者自然希望孩子受到北美主流的英语教育,以便能够在加拿大之外的地方生活。但是它正在死亡,它的精神气质可以用爱发牢骚来描述,它的未来与其说是国际性大都市,倒不如说是充满外省色彩的城市。”
这时,Garde Manger的音乐换成了来自GY!BE的Song of the Silent Land,这个成立于1994年的蒙特利尔乐队是查克最喜欢的,“你看,里奇勒太悲观了,他没有想到从语言战争的废墟中会诞生一个更加宽容和多元文化的城市,也许它还不是世界大都市,但是肯定是一个道德更加完善和迷人的后殖民地城市”。在查克看来,GY!BE拥有超越语言的音乐力量,“他们的音乐没有歌词,没有英文或法文,但你能从里面感受到他们的爱与恨,体会到忍耐和不可忍耐——这就是蒙特利尔——它从不需要被定义,只需要被表达”。
夏天就是永无休止的聚会
当地时间7月16日晚上七点,位于北纬45°的蒙特利尔天色还大亮着,若从地图上看,这个纬度和哈尔滨基本持平,这让它在盛夏的傍晚依旧保持着怡人的气温,Traversée aérienne的杂技艺术家手持平衡杆在40英尺高的空中钢索上缓缓地抬起了左腿,然后稳稳站住了。现在,我们这些在地上围观的人和他一起屏住呼吸,期待他下一个精彩的举动。不远处,一阵欢呼声又响起,那是另外的街头艺术家在表演着SAA眼花缭乱的呼拉舞。不记得曾在哪里看到这样的说法:在蒙特利尔,即便街头杂耍也需要一些真本事一半空中的艺术家此时用右腿勾住绳索,随即弯下腰,缓缓地沉下身躯,平躺在钢索上,只用右腿支撑着身体……我身边的那对年轻情侣拥抱着捂着对方的嘴巴,和我一样,唯恐自己控制不住发出的一点儿声音会惊扰到此时全神贯注的表演者——事后,我和这对时髦的情侣聊了两句,虽然他们并不是马戏表演的拥趸,但是作为蒙特利尔人,“若是他失败了,我的整个夏天都会就此结束”——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女孩说话时认真的表情。
这便是蒙特利尔的夏天:气候怡人、美女如云,还能随时找到恰如其分的文艺生活——一切都和当年一样。而这“当年”是在1677年,当时的新法兰西政府把其中一个议事法庭设在了蒙特利尔。夏季,是当时的总督与新法兰西身处内陆的贸易伙伴和生活在五大湖区及北方的印第安部族们开展贸易和外交的季节,每个夏天,他们都会来到蒙特利尔,在易洛魁人(Iroquois)允许的情况下,参加一轮宴会,酒足饭饱,还一定要在宴会上交换礼物——所以,每个夏天,蒙特利尔都被美食和聚会包围着,三百多年前就是如此。
与蒙特利尔Complètement马戏节(Montréal Complètement Cirque)的户外表演全然不同,太阳马戏团(Cirque du Soleil)已经成为蒙特利尔的一张名片。虽然魁北克当地的媒体(比如Le Devoir)认为太阳马戏团的黄金岁月已经过去,就在去年,它甚至卖掉了公司80%的股份,这个决定在魁北克省内引发了很多争议,对于很多魁北克人来说,太阳马戏团易主上海复星集团,实在意味着太多的不忍和担心。但是,尼尔森·韦格诺拉(Nelson Vignola)并不这样看,作为太阳马戏团的创意总监,他对即将在杭州新天地开始的太阳马戏团常驻秀场充满期待:“和你一样,我也想看看到底在杭州会发生什么,可能结果只有一个,就是只会更好。”说这话时的尼尔森眼神专注,浑身依然散发着独属于艺术家的优雅,笃定的笑容让人充满信任。
走钢索的人稳稳地回到了他开始出发的地方,音乐结束后,圣·丹尼斯街(Saint.Denis)街上掌声雷动,苏珊娜使劲地拍手,“看他的表情,那么平静,真像个天使……”说这话时,苏珊娜眼中闪着激动的泪花。行人开始沿着圣·丹尼斯大街往前走,我们身边不知道何时出现了几十个身着黄色戏服的演员,他们随着行人一起向前走,时而在人群中倒立,时而舞蹈,时而突然静止,我有点不知所措,只是随着人群和这些年轻的演员一起往前走,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当走到一个街边的一个小广场上,音乐响起,四个年轻人唱起歌来,演员在各处,旋转、倒立、溜锁,好似在我们中间,又好似在我们之外,各自表演着不同的绝技,突然,背景音乐传来一阵雷声,一位演员从天而降,变成了人猿泰山一样的英雄,掉进池塘,又跃回空中——是的,这就是圣·丹尼斯街上今年夏天最被人瞩目的Les Minutes……
拉瓦尔大学一位传播学硕士的毕业论文就是以蒙特利尔的街头马戏为主题。他曾经在马戏团工作了三年,在论文中他写道:“我几乎没有见过谁真正对马戏麻木或是厌烦,每个人都拿出百分之百的热情”。
想法棒到要爆炸
周一早上,让·德普公园(Parc Jean-Drapeau)安静得像是还在梦中,只有鸟叫,围绕着这座植被丰茂的小岛的湖水映着夏日的阳光,散发出迷人的蓝绿色光芒,只有那张立在岸边的西瓜海报提醒我们:昨天下午,这里曾经人声鼎沸,四千多人都努力把自己打扮得出众耀眼,他们从蒙特利尔四面八方乘船驾车前来,挥霍着荷尔蒙、音乐和这周仅剩几小时的自由。
昨天,也是在这张西瓜海报旁,尼古拉斯·考诺耶(Nicolas Cournoyer)和我在巨大的电音中扯着嗓子聊了一会。14年前,尼古拉斯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派对爱好者,“只不过那时我还没有孩子,头发比现在也多些”。那时候的尼古拉斯一直在想怎样能让更多的人和他一起开电音派对,“从一开始,我就希望它是健康的,能为更多人接受和享用。14年前的那场只来了三百人,多数都是我们自己的朋友,但是第二年就来了一千多人……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估计有四千多人会上岛”。尼古拉斯把这个露天电音派对命名为“PicnikElectronic”,从五月开始,一直到十月,每个周日下午两点,持续到晚上九点太阳落山,他们从蒙特利尔和其他城市请来的六位DJ会在岛上的不同部分打碟,露天广场就是舞池和聚会的地方,“我希望这里不只属于年轻人和朋友,还属于家人和孩子。这个岛这么大,你想来跳舞就跳舞,想认识些新伙伴就去和姑娘们聊天,如果你只是想和家人一起在这里坐坐,那边有很多很多安静的地方——没有人勉强你应该干什么——看上去,我们现在真的做到了”。我被DJ拉上了高台,这对酷酷的DJ从柏林来,这已经是他们在蒙特利尔度过的第三个夏天。我站在高处,眼前是巨大的雕塑,雕塑下面是音乐舞动的人群,里面有架着墨镜、穿着嬉皮T恤的老头,还有故作冷漠把头发拗个奇怪造型的年轻人,姑娘们要么把裙子穿得很短,要么就是故意露出手臂上的文身,还有那个高高的工作人员,手托着一个巨大的托盘,里面放满啤酒,在人群中穿过……总而言之,每个人都想让自己看上去不太一样!
尼古拉斯刚刚有了一个女儿,他现在需要更多的时间和她待在一起,但是每个月还是会上岛几次,“以前我喜欢看到人们在舞池里喝酒跳舞,现在,我更喜欢见到一家人坐在水边野餐,我们的电音是他们的背景音乐,那些几岁大的小朋友时不时扭上几下——女儿学会走路后我就会带她来岛上,派对已经是我们最重要的生活方式”。
而在圣劳伦斯河岸的另一侧,马克西姆·巴瑞戈里(Maxim Bragoli)正和他的伙伴们忙着今晚的“摩洛哥之夜”。四年前,他还是一个在建筑设计师事务所里工作的年轻人,他当时的想法就是能够请更多的建筑设计师,以可回收材料为基础,以“加拿大元素”为主题,建造出不同的可利用的建筑模型,为市民所用,马克西姆称之为“城市伴侣”——这就是Village auPied-du-Courant,每周有三天,这个集中了50位建筑设计师奇思妙想的活动广场为公众开放,你可以在这里和朋友聚会、运动,甚至开个小型的会议,当然,还有很棒的现场乐队,而且这里是观看河对岸烟火表演的好地方;另外几天,这个地方会举办各种各样的活动日,比如今天晚上,可以想象,晚上九点以后,这里就会变成一个充满北非风情的大巴扎。
“是的,圣劳伦斯河是最佳的地方。当年法国探险家从大西洋驾船来到这里寻找新大陆,顺着圣劳伦斯河一路向上,在蒙特利尔落脚,建立城邦,北美就此才真正走进人类历史,我们的血液里都流着圣劳伦斯河的故事。”马克西姆和我站在他最喜欢的那个建筑模型前,那是上、下两层的木架长廊,一层分设着不同的小区域,售卖酒水、冷饮;二层是完全开放的空间,这是以北美的渔村为基础想到的,“大西洋的水手和航海家是我们最早的开始,而他们的落脚地就是渔村。只不过,渔村现在变成了另外的样子”。
变成了什么样子?每一个蒙特利尔人对此都有自己不同的答案。皮埃尔-阿兰·贝诺特(Pierre-Alain Benoit)把我带到圣劳伦斯街和Des Pins交叉的路口,Trashy Grandma正站在街的对面,我们看着这位戴着老花镜打扮得有点儿嬉皮的老妇,她的背景是黯淡一片的圣劳伦斯街,胸前的项链是蒙特利尔的市徽——这幅涂鸦作品是第一届涂鸦艺术节(Mural Festival)上的大作,如今已经深入人心,似乎大多数蒙特利尔人都认为这位老妇就是蒙特利尔的代表,她应该已经有点儿年纪,看上去却还精神抖擞,样式时髦,“她的笑容是最特别的”。皮埃尔是涂鸦艺术界的总经理,从五年前的第一届开始,一直到现在,Trashy Grandma是他最喜欢的作品之一,“她的笑容最特别,你不能说她像一般的老奶奶一样慈祥和友善,你甚至可以说那笑容有点儿鬼魅和神秘,但这就是想让你了解更多的理由”。这就是蒙特利尔。
陪伴是美味的最佳佐料
我在Viateur大街263号St.Viateur的店铺里和十几个人一起排队买蒙特利尔人民最喜欢的百吉饼。刚刚,Viateur的合作人文斯·莫瑞纳(VinceMorena)告诉我们,即便是那些诸如席琳·迪翁和里昂那多·科恩(LeonardCohn)这样的大人物,在他的百吉饼店里都要排队。我们在这儿没有遇到喜欢百吉饼的大人物,但是对我而言,已经亲手做一百万张百吉饼的文斯已然是这个城市中无法忽略的大人物——起码在美食界如此。
相对于硬面包圈来说,我更着迷于文斯那股子自信豁达的态度。1957年,波兰移民梅尔·卢克威克斯(Myer Lewkowicz)在Viateur大街开了城中第一家百吉饼店,此后的半个世纪,这种考验人类牙齿咬合力的发酵小麦面团成为最能代表蒙特利尔的平民食物。“Canada’s 100Restaurantsmagazine评出的第一名Toqué也是我会去光顾的地方。但是如果要说能有-ge食物可以代表蒙特利尔,那一定是百吉饼。想想我们当年从欧洲来这里打拼的时候,精致的食物对我们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事实上,梅尔最初在蒙特利尔谋生活的时候,他对烹饪一无所知,这个从波兰来的穷小子对食物的所有认知只有一个:吃饱。
“所以,请不要把蒙特利尔的传统美食定义为‘法式’。那些贵族化的生活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不属于这里了。”文斯所说不假,在蒙特利尔任何一家号称“魁北克风格”的餐厅里,那些与传统技法相关的菜式永远都和原始粗狂的材料与料理方法有关,比如在1938年就开始营业的小店Le BinerieMont-Royal里,在它的菜单上你能轻易地找到Paté chinois(牧羊人肉饼)、Pea Soup(豆子汤)和Spruce Beer(云杉啤酒)。
现在,周五晚上八点半,诺曼德·拉普瑞斯(Normand Laprise)带我在他忙碌的厨房里转悠,餐厅里坐满了衣冠楚楚的客人,他们正满足地享用着眼前美丽又美味的食物,那是来自大西洋当季最鲜美的海蚌,诺曼德用屋顶香草花园里的香草和黄瓜做了一个清爽的调味汁,与海蚌一起入口,极其适合气温已经到了28%的蒙特利尔的夏天。在厨房的另外一角,小厨师正按照诺曼德的方法做蘑菇罐头,另外几只大罐子里是刚刚做好的樱桃糖浆,明天,这些都放进Toqué楼下的储藏室里。这里储存的是诺曼德的厨事机密,他还记得小时候的冬天,那时的魁北克几乎没什么美食可言,只有土豆和鱼,所以,妈妈在夏秋时节储存水果和蔬菜的传统方法依旧让诺曼德记忆犹新,即便他现在已经成为风度翩翩的北美最受人尊重的名厨之一,这些对待食物的方法依旧是让这间餐厅保持新鲜的重要原因。诺曼德翻开那本厚厚的与餐厅同名的美食书籍,一个像工程师绘制的工业设计图样印在第261页上,这是他关于草莓的秘密:“在草莓最好的季节就拿它直接做沙拉,但要记得这时把它做成草莓果酱,那是冬天配合甜品最好的东西。我还可以把它脱水做成草莓片,混合其他同样方法制作的水果片,再加上巧克力脆片——哦,这简直太完美了”。
诺曼德谈起食物时两眼放光,23年前,他和克里斯汀拉玛齐(Christine Lamarche)创建了Toqué,直到现在,他们都是亲密的朋友。“如果你一定要问我法国文化在蒙特利尔最大的影响是什么,我想应该是‘合作精神’。”但是,这种合作精神并不是来自于法国本土,而是法国的英雄探险家。
加拿大历史上,萨米埃尔·德·尚普兰(Samuel deChamplain)是一位不可忽视的人物。这位文艺复兴时期的法国航海家是毛皮贸易的开拓者,也是魁北克城的建立者。1611年的夏天,尚普兰来到现在蒙特利尔所在的地区,清理出一片土地,筑起一道城墙,“看看能不能坚持到过冬”,接着,为了赢得原住民的尊重,他同他们一起横渡圣劳伦斯河的激流。
走出Toqué已将近午夜,蒙特利尔的夜生活刚刚开始,热闹的街道让人很难想到这里的冬季是如此漫长而寂寞,只有一起经历冬天,才会知道陪伴是美味最好的佐料——我手提着诺曼德刚刚送给我的美食书,一行黑色小字清晰而有力地印在封面上:Creator sofa New Ouebec Gasttronomy(魁北克新派享乐主义造物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