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亚马孙
2016-04-29ElizabethGlazner
亚马孙河无疑始终高居“全球最神秘之地”的前列,这个区域与其他偏安一隅的神秘之境,如北极的冰川、太平洋的珊瑚礁环岛一样,正面临着被人类的商业利益毁掉的紧迫局面。如果你想看到“原生态的”亚马孙,与我们一起踏上Aria的河轮,深入其腹地探访。
五年前,第一座横跨亚马孙河的大桥才正式竣工。在此之前,这条全长6,437公里的世界第一大河还从未拥有过行人以及通车的交通便利。当然,这也跟该流域的经济发展水平有很大的关系。原始雨林覆盖了亚马孙盆地的绝大部分,流域内几乎没有城镇,连乡村也极少。零星的人类活动也囿于自然条件,谦逊地顺从着河流的走向,蜿蜒入海。这样直来直去的现代化建筑对于亚马孙来说,无疑是一项创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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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除了那座建在巴西境内的大桥能够通往雨林深处之外,只能由水路来到这个远离尘嚣的地方,而仅仅这一趟路程也令人望而生畏。首先,到达秘鲁首都利马就要飞越半个地球。从北京出发,经停洛杉矶、纽约或者东京,经历整整24小时的航程才能到达这个大西洋东岸的城市,这仅仅是第一步。再从利马出发,搭乘国内航班,1小时20分钟后,你将到达位于秘鲁东北部雨林边缘地带的小城——伊基托斯,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乘船前往,只是时间要长得多。
伊基托斯(意为孤立之地)是世界上最深入内陆的一个港口,距离其位于大西洋的出海口足足有3,220公里。除了是进入雨林的前哨之外,伊基托斯也因为一种名为死藤水(AyahuaSca)的特殊饮品逐渐成为许多超现实主义者的朝圣地。这种饮料由生长在雨林中的某种植物的根制成,具有强烈的致幻功能,几百年来,它一直是当地土著萨满教信奉者的秘药,他们饮用死藤水为自己创造幻觉,获得神灵的启示,以此来医治患者。而现在,从欧洲和美国慕名而来的人们直接省掉了中间萨满医师这一环,他们直接饮用这种饮品,并在持续的幻觉中享受着接下来长达一周的“灵魂治疗仪式”(至少他们自己这么认为)。
虽然死藤水确实可以为你带来奇妙的幻觉体验,但是却无法真正带你走进雨林的腹地。不过,你倒是可以带着这种奇妙的感受,搭上一辆嘟嘟车,在当地人的引导下,游览伊基托斯真切的景致。一个世纪前,橡胶时代的繁荣为这座小城留下了许多珍贵的遗产,其中包括一些殖民时期的精美宅邸。曾为巴黎设计了地标建筑——埃菲尔铁塔的设计师Gustave Eiffel就在这里留有一座奇异的铁屋。当时这座铁屋本来是要运往玻利维亚的,但由于原水路水位下降,无法行船,运载船只只能辗转将其运至伊基托斯存放,从19世纪末至今,这座铁屋在这里一搁就是一百多年。然而,由于地处热带,日照强烈,铁屋的金属屋顶极易受热,导致屋内温度过高,所以屋内一直都是空空如也,整个建筑也就成了一个十足的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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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那些橡胶时代的豪华宅邸,大多数土著家庭居住在沿河心洲和洪积平原岸边建起的成千上万栋简陋的吊脚楼中。这些森林的子民历经迁徙,在伊基托斯得以安身立命,记住他们的样子吧,因为在前往雨林腹地的路上,你还会碰到许多他们的族人。从伊基托斯出发,坐上小货车,沿着前往瑙塔小镇的唯一一条公路前行111公里,你将来到这趟雨林探险之旅的陆路终点和水路起始点。登上“Aria号”游轮,为期四天的水路行程正式起航。甲板上拂来雨林温热的微风,我忍不住点上一杯鸡尾酒,看着游轮行驶在雨林静谧的夜色里,苍穹的满天星光也融化在亚马孙的怀中。
经过一夜的航行,游轮顺流北上驶入马拉尼翁河。亚马孙河大部分的水流都通过马拉尼翁河(Maranon River)经西北方向穿过安第斯山脉被严重侵蚀切割的深谷,并在山脉东部完成90°大拐弯,再往东北方向冲破安第斯丛林的阻挡,最终流入广阔的亚马孙盆地,与乌卡亚利河(UcagaliRiver)汇流,成为广义上的亚马孙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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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拉尼翁河一直被认为是亚马孙河的上源,直到2014年,借助于GPS跟踪数据与卫星成像系统的帮助,一条新的支流被发现,并从马拉尼翁河手中夺得了亚马孙正源的头衔,而这条支流的发现也为亚马孙河流域总长的官方数据增加了92公里的长度。亚马孙河流域宽广,支流众多。有趣的是,那些源自亚马孙盆地西侧安第斯山脉的支流通常富含泥沙和沉积物,而源自盆地北部圭亚那高原的支流则显得“营养不良”,且水体偏黑。因此,在汇流的区域你总能看到奶油倒入咖啡里搅拌似的奇妙景观。
在四天的行程里,我们驶过了秘鲁境内亚马孙最大的两条支流以及汇流后的亚马孙主河道。第一天早上,我们根据要求穿上救生衣,涂了防晒霜和防蚊剂,乘坐小快艇驶入了一条名为亚纳亚库布凯特河(Yanayacu-Pucate River)的支流,最终到达帕卡亚萨米利亚自然保护区(PacayaSamifiaNationalReserve)。我曾经在书上读过,在这种雨林深处的?湖水域的水体一般都会偏黑,这样的描述让我不禁想象这样的湖水是否就像黑巧克力一样黏稠发黑、死水一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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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湖中的水色发黑只是因为其水体富含由周围雨林植物腐化后转换而成的营养,树木、藤蔓等雨林植物的枝叶被风吹落掉进静止的湖水中腐烂转化成丰富的单宁质,使得水体呈现葡萄酒般的光泽。据我所知,那些美丽的黑曜石也是由这些碱性物质形成的。沉静的水面如镜面一样映照着周遭的一切。
乘着快艇沿着河岸行驶,我们先是看到了一对金刚鹦鹉,然后又有一对飞掠过头顶。两岸的树上传来枝叶窸窣颤动的声响,原来是一群松鼠和猴子攀着枝桠好奇地注视着我们这些外来者,就跟我们打量它们一样。
不一会儿,我们的船长,这位备受爱戴的博物学者和旅行向导突然带队转向,冲着一丛浸在河水里的树根直直驶去。其中一位船员慢慢穿过了一条隆起的树根,小心翼翼地探到水里。船员们互相轻声示意,刹那间,两位船员从水中抓起一条身长25米的南美巨蟒。他们一个紧紧捉住蟒蛇的头部,另一个抓住尾部,而蟒蛇的腹部因为重力原因垂到地上,整条蛇看起来就像一个歪倒的字母C,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合影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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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午餐开餐前,随行厨师Erwin准备给我们上一堂烹饪课,我们要跟他学习做一道秘鲁酸橘汁腌鱼(Peruvian ceviches)。虽然酸橘汁腌鱼的做法有千百种,但是这一次我们要用北梭鱼来做。北梭鱼也是鲶鱼的一种,但是它们并不是食底泥鱼类,而是以其他小鱼虾为食。除了北梭鱼以外,做这道菜我们还需要野芫荽、亚马孙当地出产的生姜,以及亚马孙独有的辣度惊人、散发着浓烈香味的查拉皮塔小辣椒。此外,甜玉米和番薯也能作为酸橘汁腌鱼的配菜入锅。腌鱼做好后以马提尼高脚杯盛装,用当地特色的炸羊角香蕉片沾食。这道拥有2,000年历史的菜肴已经成为秘鲁的国菜之一。要做好这道菜,首先要选用脂肪少、刺少的鲜鱼为原料,用柠檬汁腌制五分钟再下锅,腌制的时间需要严格控制,时间太长就会失掉鱼肉本身的口感。最后吃这道菜一定要配上以某种白兰地酿造而成的秘鲁国饮鸡尾酒——皮斯科酸酒(Pisco Sour),这样才算完美。
河流的退减让沿岸的季节性雨林得以崭露头角。在降雨的影响下,水位每年会有30-35英尺的升降幅度。捉摸不透的天气状况也意味着难以预料野生动物的种群。“雨林太大了,”我们的向导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在库斯科(亚马孙盆地南侧安第斯山脉的出口),你百分之百能够看到马丘比丘;但是在亚马孙雨林看到美洲豹的几率不足百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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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干季还是湿季,对于来到亚马孙的旅行者而言,都有不同的好处。我们来到这里的第一个下午,水位正在减退,足以使我们有机会去造访马拉尼翁河沿岸的50个村落之一的圣马丁村(St. Martin)。我们直接乘小快艇来到这里,上岸后一群孩子呼前抢后地欢迎我们的到来,他们身后的大人们眼中流露出更多的是警觉。
我们的向导Alex就是在这样的小村庄长大的。他在16岁的时候跟另一个男孩一起坐上独木舟,靠着双手划船来到他们心中的圣地——“大城市”伊基托斯。对他们这样的土著人来说,伊基托斯似乎就是整个外部世界的缩影。Alex现在已经42岁了,当他回忆起当年划船去伊基托斯的往事时,无限感慨。两个人,一支独木舟,一对船桨,在亚马孙永无止境的河流上日夜兼程两个月才终于到达心中的圣地。他们风餐露宿,捕鱼为食,甚至还捕到过腹部通红、尖牙利齿的水虎鱼(俗称的食人鱼)。初到伊基托斯,环境的改变让他们意识到要在大城市中生存下去,就必须改掉旧习,学习完全不同的技能,融入城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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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永远不能告诉别人我们从哪儿来。”Alex回忆着当时的窘境。一年年过去,他忽然意识到,他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或许时间的洪流早已把整个村子吞没,族人四散而去。那些年,Alex拼命工作,做过小摊贩,也干过伐木和采油,直到他结识了一个来到亚马孙建度假村的外国人,这个外国人尊重原住民,把推动当地的持续性发展作为成功的至高标准。在他的鼓励下,Alex再也不用隐藏自己的身份,并且开启了自己作为生态旅游向导的职业生涯。对于游客来说,与Alex的交谈机会弥足珍贵,如果不是他为我们娓娓道来,恐怕那些久远的亚马孙故事、真实的土著生活记忆真要永远湮没在时间的洪流中了。
Alex会告诉你,仅秘鲁境内的亚马孙流域就承载着全世界10%的生物多样性,其中有一千多种鸟类,三千多种鱼类,而光是凤梨科植物就有超过四千种。优越的自然条件为种群庞大、种类繁多的蛙类提供了绝佳的栖息地,其中一些蛙类还具有毒性。但你不可能开车穿越这片雨林,也不可能一头扎进水里跟大名鼎鼎的亚马孙粉红海豚游泳,至少现在还不行。这里是世界上最大的植物、动物、鸟类、鱼类和昆虫的栖息地,为了它们的生存,我们不能任意妄为。
亚马孙盆地不仅仅是一个被世界上最大的河流(是否是最长的一条河流还没有定论)平均分隔为两半的森林。它还包括热带雨林、漫滩森林、热带大草原和亚马孙河本身及其数百条支流等多种地质地貌。坐落在河岸的圣马丁村是一个典型的土著村落。40座开放式屋舍大多拥有相同的瓦楞式锡顶,吊脚楼的建筑方式让屋舍能够在雨季保持干燥。村子里只有一所学校没有按照吊脚楼的方式建造,很明显这座学校最近还被洪水淹过。但是走进这座学校还是让人感到惬意,可能是学校里的二十几个孩子簇拥在一起为我们这群来自美国、澳大利亚和英国的游客唱歌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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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落的屋舍后是一片开阔的开垦地,这里种植着成片的香蕉和丝兰(一种经济作物)。当地人沿用了数百年的垦殖技术仍然在发挥着作用。香蕉、丝兰这两种作物和鱼是当地主要的经济来源。丝兰的根茎是制作马萨塔(Masata)酒的主要原料之一。当地的女人们最擅长酿造这种酒。她们先把丝兰的根茎煮熟,然后放进嘴里嚼烂,之后吐进酿酒的容器里。经过长时间的发酵,唾液就会慢慢将丝兰根茎中的淀粉转化为糖。据报道称,马萨塔不管从外观还是口味来看,都很像发酸的牛奶,但在这里,它成了人们日常休闲和节日庆祝必不可少的饮品。我幸运受邀来到村落中的一个家庭拜访。在这个家庭里,三代女族长仍然辛勤地重复着乏味的家庭事务。在屋子一角的“厨房”区域,我看到一个四英尺长的、用原木凿成的木槽,看起来就像一个迷你版的独木舟,一堆新鲜的根茎正在里面慢慢发酵。
原来那些手工制作的带着精美花草纹的土陶锅现在在村子里已经不流行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更方便的塑料制品。如果你有机会造访这些亚马孙村落,可以带铅笔、笔记本等小文具,或者化妆品、渔具作为礼物,但一定不能携带塑料包装的物品,否则,这些难以降解的包装很快就会被丢弃在吊脚楼下成堆的垃圾中,随着河水飘到别的地方,然后慢慢经过光降解变成微型的塑料颗粒,并很可能被河里的鱼吞食,成为食物链中的致命毒物。塑料废弃物造成的污染和路桥建设、水利工程的兴建、矿物和化石能源的开采、非法伐木,以及为了发展畜牧对原始雨林的毁灭性砍伐,已经成为亚马孙原生生态系统最大的威胁。
次日早上,我们又搭上小快艇沿萨米利亚河(SamiriaRiver)游览,殷勤的向导为我们准备了早餐。在这里,原本发黑的水体被水浮莲覆盖,就像铺了一层绿色的绒毯,不时传来各种虫鸣。这些水生植物紧紧地依附在一起,当我们从上面慢慢驶过时,都能听到那些富有胶质感的叶片被摩擦、扯开时发出的“吱吱”声。我们还在这儿看到了水雉。这种看起来呆呆的水鸟拥有细长的脚爪,脚趾张开能与翼展差不多宽,能够轻易地在浮叶值物上掠过。正是这个水上漂的绝技为它们赢得了“基督鸟”的美誉,因为它们似乎也跟基督一样能在水上行走。
沿着雨林的边缘航行,感觉就像身在一座剧院,而舞台上已经开始的舞蹈表演被挡在了幕布背后。卷尾猴在树枝间嬉戏,弄得大树枝叶乱颤;松鼠和吼猴在进行着奇妙的对话;近两千种不同的鸟类或许还在准备为我们表演一首大合唱,“合唱演员”包括巨嘴鸟、金刚鹦鹉、虎鹭等。我们的向导有个特异功能,就是能用肉眼分辨出高挂在极远的树枝上的树赖。树赖显然拥有着极高的人气,大家争相举着望远镜,期待能近距离看到它挠挠痒,或友好地招手。
在回到母船之前,我们把小快艇靠在岸边,坐上皮划艇或独木舟,体验了一番独划的乐趣。但意犹未尽,虽然我确实身处在这个阴暗潮湿的雨林中,但总想再往里走走看看。
午餐过后,我们再次离开了“Aria号”,前往帕卡亚萨米利亚自然保护区的另一个探秘圣地——那塔卡农(Nauta Cano)。这里因其漆黑而反光的水域获得了“镜面森林”的美誉。在前往那塔卡农的途中,我们第一次见到了亚马孙粉红海豚,看到它从静谧的水面一跃而起,让我们惊喜不已。虽然快艇体型小巧,一不留神就容易翻船,但我感觉大家都不管不顾地凑到了一边,只为能多看几眼。这种粉红色海豚极难被观测到,更不用说拍照了,我们这次太过幸运,在第一只游过之后,紧接着又发现了好几只。它们都有着淡粉色的光亮皮肤,但是看起来并不怎么像海豚。
摄影师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站到了船舷上,举起iPhone对准那些亚马孙的精灵狂拍,接着又跳进水里继续拍照。我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穿着衣服一头扎进河里。我睁开眼睛,水下漆黑一片,但随着我被拉起来,水温慢慢变暖,颜色也从黑色变换成暗红色、橙色、黄色,当我浮出水面时,河水竟然变成了白色。我终于完成了夙愿,真正置身于亚马孙河的怀抱中。
那天晚上,我们推迟了晚餐时间,并带着我们的调酒师再次回到了那塔卡农。伴随着夕阳在?湖另一头落下,我们被在黑暗中活动的凯门鳄、捕鱼蝙蝠、短吻鳄、青蛙,以及漫天飞舞的昆虫包围。我们举起手中的含羞草香槟为今天一睹亚马孙粉红海豚的幸运而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