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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滩秘境

2016-04-29HanyaYanagihara

悦游 Condé Nast Traveler 2016年8期

巴西从上到下有一万两千多公里长的海滩,仅有特兰科苏吸引了一小拨人一去再去。最主要的原因是,它被精心打造成一个幻想中的地方。人们知道来这儿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但是又希望它是一个没人在乎你是谁的地方。

当你第一次来到特兰科苏(Trancoso)的广场(Quadrado)时,是否感觉有哪里不对劲?正值中午时分,头顶是被太阳照得明晃晃的天空,你就站在这个16世纪小镇的中心广场上,五英亩的三角形草地,最远端是一座用珊瑚块和鲸骨盖成的简易教堂。左右两边都是低矮的土坯房,那是从前渔夫的房子,每一幢都被刷上了逼真至极的雨林色彩——蝎尾蕉的红色、巨嘴鸟的橙色、树蛙的绿色、凤梨花的粉色——在香蕉树和火炬姜的掩映下若隐若现。但貌似一个人都没有。百叶窗都关得严严实实;许多人家门口的草地上摆放着座椅,但空空如也;教堂门口那一小块沥青地上也没人踢球;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找不到。仿佛这个有着9,900人口的小镇变成了空城,大家都被邀请去了某个派对,而单单漏请了你——如果不是这个原因,还能有什么理由让你离开这么美的地方呢?

然后闲逛了十分钟,在快要走到教堂前,右拐进一条泥泞的小路,再从一座小小的木板桥上穿过一片红树林沼泽,你会发现让你离开一个美丽地方的理由:那就是找到了一个更美的地方——特兰科苏的海岸,有着将近二十四公里的金黄色沙滩,海水清澈到就算浸到下巴,一低头还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脚趾头。跟许多完美的海滨小镇一样,特兰科苏也有一种懒洋洋的气质,时间在这里基本上没什么意义。太阳升起来,你走向海滩。消磨一整天,泡泡水,晒晒太阳。当天空开始变得跟那些蝎尾蕉红房子差不多颜色时,你拖着双腿往回走了,然后就会惊讶地发现,在你离开之后,整个广场居然变得那么生机勃勃:临街的门都大开,桌上摆放着雪白的瓷器、挂在雨树(Monkey-pod)上的花边纸灯笼也都亮了起来,看起来派对已经从海滩转移到草地上来了——并且也不用担心,这次你在受邀之列。

这个小镇占据了巴伊亚(Bahia)海岸线的一小点——巴伊亚是巴西居住人口排第四的省份,也是改变了这个国家现代化进程的16世纪葡萄牙探险家们最早定居的地方之一。特兰科苏是一个太不一样的地方,就算是在这个族群大杂烩的国家里,它也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不过就算特兰科苏如此特别,初次拜访时,我还是觉得它跟我以前去过的地方有些莫名相像。我大概花了一天左右的时间才意识到,每个小镇的区别并非在于它的外表或者一些物理元素,而在于其特有的气质,融迷人炫耀与漫不经心、物欲缤纷与假装清心寡欲于一体。我想起了从前去过的那些可爱的、同样充满着矛盾气质的海滨小镇:墨西哥的图卢姆(Tulum)、夏威夷的哈纳(Hana),还有乌拉圭的何塞伊格纳西奥(José Ignacio)。跟它们一样,特兰科苏被精心打造成一个幻想中的地方。人们知道来这儿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但又希望它是一个没人在乎你是谁的地方。在这里,许多有钱人可以装作没人知道自己的身家;在这里,你可以在广场尽头那个快要散架的木摊儿上买个新鲜番石榴或者椰子做成的热带可丽饼,然后喝着浓烈的内格罗尼酒(Negroni),跟着感觉走回酒店,并且你会理所当然地把这些都当作自己的日常饮食。也就是说,这个幻想并非只是关于度假小镇,而是关于度假这件事本身。这里,大家享受的是想方设法避世的乐趣。

但是为什么会是特兰科苏呢?毕竟巴西从上到下有12,070公里的海岸线,理论上来说会有无数个迷人海滩、无数个可能会很漂亮的海滨村落。为什么这个小镇从圣诞节到复活节,满大街的圣保罗人和里约人——并且他们都有着标志性的小麦肤色,身材俊美,看上去就像是搭私人直升机来度假的巴西有钱人?为什么意大利名媛Georgina Brandolinid'Adda会在这里购房?为什么美国主播安德森·库珀会在广场的右侧买下大量土地?为什么在巴西温暖的冬天里,Instagram上被小小的白色Sao Joao Batista教堂刷屏?换而言之,特兰科苏是如何变成了今天的特兰科苏?

“曾经因为嬉皮士的缘故。”我上一次去特兰科苏时,威尔伯特·达斯(WilbertDas)这么跟我说。这位Diesel的前创意总监现在是Uxua Casa Hoteland Spa酒店的老板,广场上有11幢翻新的房子都是他的产业。“他们在20世纪70年代来到特兰科苏,最终让它复兴了。”据达斯说,第一批游客来到的时候,这个小镇几乎濒临消亡:特兰科苏的地理环境在如今看来真是好极了——片热带雨林包围着一个小小的海滩,永远也不可能变成一个繁忙的港口——但这也意味着它与外界的隔绝。“它当时处于这种封闭状态已经有500年了。”他说,“1978年,镇上只有50户人家。1982年才通电。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全部出走了,得到外面的世界找工作。”

“但是第一批嬉皮士来了。”达斯的生意伙伴鲍勃·谢夫林(BobShevlin)接过话头,“有瑞士人、阿根廷人、俄罗斯人、意大利人、法国人、巴西人。他们一眼就爱上了这个小镇,后来他们也让生活在镇上的人爱上了自己的家园。嬉皮士把广场变成了步行街;是他们看到了这里有一些东西亟待保护。有一种老生常谈认为旅游会毁了某个地方,但事实是旅游拯救了这里。”

当然,当时的嬉皮士如今也变得有钱了。之后我沿着一条土路走向海滩,路过了一幢物业——至少有四间房子那么深,藏在刚刚的木栅栏后面——那是达斯(他虽然才来没多久,但已经俨然一副非官方镇长的感觉了)告诉我的,某个70年代来这里的嬉皮士“买着玩”的房子。如果说那些嬉皮士们——他们如今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几十年天堂般的生活让他们变得开朗且坚韧——成为这个小镇今时今日的奠基者,那他们同样也是确保特兰科苏不走上夏威夷的威基基或者乌拉圭的埃斯特角城(Punta del Este)之路的保护神,后者原本也是亲切可爱的海滩社区,但现在已经充斥着廉价的度假公寓和闹哄哄的旅行团。虽然特兰科苏有一间罗莱夏朵精品酒店集团(RelaisChfiteaux)的产业,南美酒店集团Fasano也谈论了好久要开发海滨度假村,但绝大多数还是民宿,各种层次,各种价位,争奇斗艳,并且距离海滩也都只有几步之遥。“现在要开发这里实在太贵了。”谢夫林说,“我们的每个邻居——那些颜色醒目的房子——仅土地价值就好几百万美元。大公司永远也不可能在这种投资上赚到钱,这就意味着特兰科苏会一直维持现在的规模,不会再扩张下去。”他说,再加上还有严格的法律规定本地任何建筑都不可以高于两层楼,因此这里基本上还是能够最大限度地遵循自己的意愿发展的。

此外,还有这个小镇本身的生命力使然,原本已经走向衰亡,但现在却一天比一天更好。“当地人和嬉皮士还有艺术家一直都相处得很好。”达斯说道,“他们开创了自己的审美,建造了自己的天堂;文化都是相互感染的。让我们承认这个事实吧,世界上最好的地方是由嬉皮士和艺术家创造的”。

公平或者不公平地说,嬉皮士和艺术家一向都被人们认为是懒散一族。在特兰科苏,他们也将这种安逸的艺术发展到了新高度。其实我从来不是多么积极的人,但是在Uxua住了两天之后,我发现我懒多了,甚至比那只巨大的银色树懒出现在酒店里的时间还要少。每天都从酒店的热带岛屿风格早餐开始:林林总总的现榨果汁,又浓又纯,必须用一根长长的小棍子搅拌均匀才能全喝到嘴里;paodequeiio是一种小小的、耐嚼的烤奶酪面团,一口一个;还有填满巧克力或者新鲜椰子奶油的馅饼;但是最棒的还是每天的蛋糕,有裹满柑橘糖衣的椰子,也有有着浓重香草口味的巧克力Bundt蛋糕。早餐后,通常就我一个人——而酒店里大多数的客人,巴西有钱人、意大利人和法国人,基本上不到中午不起床——走向海滩,Uxua在那里有一个用旧木渔船改造的酒吧。喝点酒、看书、游泳,海水和天空一样蓝,将两者分开的地平线开始变得模糊,我好像身处一个一半是水、一半是空气的奇妙空间里,也有可能是喝多了的缘故。当天色渐渐黯淡——赤道地区的日落都一样,绚烂而短暂——我才跌跌撞撞地回到刚开始人声鼎沸的镇上,洗个澡,再出门去找可丽饼摊儿。白日饮酒,跟陌生人挥手,把蛋糕当早餐。我已记不得上次这种做派是什么时候的事隋了,反正在纽约的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干的。在离开特兰科苏的前一天,我跟达斯一起驾车穿过一条颠簸的土路,见到了我印象中世界上最美的海滩PraiadoEspelho,又叫作镜子海滩(MirrorBeach),这个名字来源于退潮之后,水在沙地上变成汪汪浅池,平静、清澈,仿佛在这里许个愿都能成真。在这里玩了半天水之后,我们蹚过一个河口,前往餐厅RestaurantedaSytvinha。这是一间热闹的鱼棚,可以吃到刚刚捕捞上来的海产,还能喝到各种热带水果加入冰镇伏特加的饮料。

我突然意识到,特兰科苏给人一种幻觉:仿佛在这里没人关心你是谁,也没人关心你到底是富可敌国还是一无所有。这在巴西似乎有点奇隆。这个国家的贫富差距越来越悬殊:占人口总数1%的富人的财富,是占人口总数一半的穷人的总和。不过在这里却表现出了一种有趣的民主和平等,虽然短暂。作为一个在海滨旅游胜地——火奴鲁鲁——长大的人,我对游客与当地人的亲密无问或者互相尊重的论调是持怀疑态度的。但是在特兰科苏貌似真正得以实现:我感觉不到一丁点的文化隔离。我小时候就知道,某些海滩、某些商店、某些餐厅我是不能进去的——这都是面向游客的,而我是个本地人。不过在特兰科苏的海滩上,我见到一些女人,一看就知道她们很富裕——穿戴着价值不菲的服饰,都是白人——很放松地在与海滩上逛来逛去贩售手工椰子油、小饰品以及与做足疗的当地小贩(大部分都是黑人)闲聊。他们之间的那种感觉,虽然谈不上平不平等,但至少让人感觉到融洽的社区氛围,让人认识到人人都有享受这片海滩的基本权利,并且一旦大家都泡在水里,也就分不清谁富谁穷了:一个个脑袋在水面起起伏伏,跟海豹似的。我很难想象这样的情景会在纽约的汉普顿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出现,真的。但是在特兰科苏,就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