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驾到，暴龙息怒

一

小的时候，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从恶龙的蛋里孵出来的。

之所以觉得自己是恶龙而不是公主，是因为我是一个众所周知的、没有耐性的女孩！同一个院子里一起长大的男生都讨厌我，叫我“暴跳龙”。

被大家“暴跳龙、暴跳龙”地喊着，我渐渐充满了一种英雄情怀——我觉得我要变得很厉害，变成一个让别人望而生畏的“大恐龙”。所以，我在院子里和调皮的男生打架，帮女生踩不敢踩的蟑螂。

只不过，独自一人的时候，我也会想，也许总有一天，我站在了世界的巅峰，背后是悬崖和咆哮的海水，上帝会发现我的可怜之处，派一个善良的天使来抚平我所有的暴躁。

正当我这么静静想着的时候，喊声打破了我为未来设计的蓝图。

“来了。”我无奈地应着，走到客厅去拿起桌上的赛车模型，递给抱着弟弟的妈妈，然后忍不住说，“可不可以不要再随时叫我做这些事了？我也是初中生，应该有点个人空间吧。”

妈妈打量了我一会儿，说：“初中生就使唤不动了，是吗？”

我暴躁地抓了抓头发，拖着步子回到房间。

过了没多大一会儿，妈妈出现在我房间门口，说：“我刚刚请了隔壁的陈洪卓哥哥帮你补习，你以后每天下午三点过去。”说完，她就走开了。

二

第一次去补习，我在外面呆站了十五分钟，既不敢敲门，又不敢打道回府。

大门在我眼前被打开的那一刻，我以为等急了的大哥哥要冲出来揍我一顿，没想到他愣愣地看了我一眼，就笑了：“小轩来了啊，我刚要去叫你呢！”

他长得那么高，却没有给我压迫的感觉，眼睛笑得弯弯的。

陈洪卓刚高考完，好像什么都懂，我在一边咬着笔头冥思苦想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侦探小说，偶尔突然伸手过来划掉我写错的公式。

今天的物理补习完了，他端来一盘水果：“小轩，你觉得学习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没耐心。”我理直气壮地答。

结果陈洪卓竟然咬着西瓜哧哧地笑起来：“你觉得自己很没耐心吗？我倒是觉得还好。”

我义愤填膺地给他举例：“妈妈说，我针穿不进去，头发也梳不好，我也不喜欢别人跟我说话，多说几句就会生气！”我冲他挥了挥拳头。

陈洪卓笑得更厉害了，站起来推着我的肩膀，把我送出门外。我看着他朝我挥挥手，心里觉得好像有点愉快。

回到家，妈妈说为了奖励我认真学习，今天包饺子吃：“小轩要吃清汤的还是拌酱的？”

我有点受宠若惊：“想吃清汤的。”

这时候弟弟拖着他的小火车跑了过来，吸溜着口水，大声说：“我要吃拌酱的！”

“好！”妈妈说，又犹豫着再问了我一次，“夏轩呢？”

我有点赌气，有气无力地挥手：“随您做什么吧。”

弟弟抱着小火车过来跟我玩，我瘪着嘴，捏了捏他的脸颊，他就生气地把火车摔到我脸上。

“嗷！”我痛叫一声，瞪了他一眼，回到自己的房间甩上门。

恶龙果然是不能露出柔软面的，所有人对恶龙的温柔，都是陷阱。我捂着被砸痛的脸颊，思考着。可是，尽管我用最坚强的态度来思考，还是在妈妈叫我吃饭的时候执拗地不肯出门，最后在妈妈的怒斥中坐到餐桌旁，看着桌上白嫩嫩的饺子和酱汁，居然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三

其实我念书的时候很不安分，总喜欢这里抠抠那里摸摸，但是陈洪卓一副做什么事情都慢条斯理的样子，我在他面前，就下意识地控制自己，不要太像一只猴子。

可是，已经坐在这里看了半个小时语法书、越看越晕乎的我，真的想把书撕碎了吃下去啊！

陈洪卓忽然凑过来，把我攥得死紧的手掰开，好笑地说：“你很痛苦吗？抓这么紧干什么？”

我不好意思地承认：“太难了。”

陈洪卓点点头：“嗯，按你这样看语法书是很枯燥的，我们来玩点别的吧。”

听到可以玩，我有点激动，结果陈洪卓一本正经地让我念一个单词。唉，早知道这些大人的伎俩，都是用温柔的糖衣来欺骗小孩。

我干巴巴地念了一遍，他居然摇起头：“不是这样的，你得把舌头伸出来。”

啊？第一次听说！我有点好奇了，学着他的样子把舌尖咬在牙齿间，结果怎么样都发不出声音，干瞪着眼，像一只卡住脖子的乌龟。

陈洪卓捂着肚子笑起来，眼角都冒出泪花了，他手里还拿着我送给他的零食呢！

我愤怒地把虾条抽回来，他总算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勉强停了笑，伸手过来摸我的头：“小轩真可爱啊！”

我嗫嚅了半天，小声地问：“真的吗？大家都说我暴躁，暴躁的人怎么会可爱呢？”

他想了想，笑了：“不要因为别人给你贴的标签而沮丧，你要知道，世界上的事物是有多面性的，一个善良的人也可能做坏事，整天对你恶声恶气的人也许是从心里疼爱你。所以，你不需要在意那些，只要做自己就好了。”

陈洪卓花样很多，半个月过去之后，居然给我来了次“期中考试”。我认认真真做他给我出的卷子，做完之后，很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边问，边拿过去批改，最后点点头，给我打了一个95分。

我指着那个鲜红的分数，跳起来：“怎么可能呢！我也是优等生了吗？”

陈洪卓没理我的咋咋呼呼，只是摸着我的头，认真地说：“小轩很聪明。”

四

我喜滋滋地回到家，给妈妈展示我的试卷。

妈妈正在剥蒜，抽空看了一眼，只是“嗯”了一声：“学过的东西再学一遍，要是还不懂，你就真的是傻瓜了。”

我愤愤不平地拿去给爸爸看，爸爸倒是认真看了，然后说：“陈洪卓那小子随便给你出的简单题吧！”

“才没有！”我真的生气了，就算怀疑我笨，也不能怀疑陈洪卓的用心。他是认真对待别人的人，才不会像那些大人一样，为了讨好别人就伪造虚假的成绩。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作为一只暴龙，不仅不能对人展示柔和的一面，还不能对人展示做得好的一面。

吃完饭，妈妈竟然跟我说：“既然补课这么有成效的话，不如你再去进阶班补一补吧！”

我震惊地看着妈妈，觉得她好像把我当作一棵萝卜，浇浇水、施施肥，就一定能长得又大又壮。

第一次，我产生了这么严重的逆反心理，我知道妈妈说一不二，一定会立刻就送我去进阶班的，想到刚刚补完基础的我就要在那一堆优等生中变成一个手足无措的傻子，我差点又哭了出来。

但是我憋了回去。我几乎已经把父母看作了需要戒备的人，连眼泪也不想在他们面前流。过了几天，我下楼买雪糕回来的时候，听见陈洪卓在跟我妈妈讲话。我下意识地躲到一边屏息偷听着。

他们果然是在说我的话题，妈妈先数落了我一顿，我听着，有点委屈，又有点骄傲：等着吧，陈洪卓一定会替我有理有据地反驳回来的。

结果，陈洪卓只是叹息了一声，然后附和说：“小轩真的不是很聪明。”

我傻了。站在楼道里，我一直发着呆，直到雪糕全都融化，黏糊糊地落到我手上。

第二天，我没有去补习。妈妈来叫我，我就把卧室门反锁，一声不吭。因为这几天我都没有怎么和爸妈说话，妈妈还以为我身体不舒服，轻轻地敲门说：“小轩，不要关在里面，给你煮了绿豆粥，你吃不吃？”

我觉得眼眶又热热的。我之前因为陈洪卓而对爸爸妈妈生气，可是原来一直欺骗我的，就是我心里“最善良、最诚挚”的陈洪卓。

打开门，我想接过妈妈的绿豆粥，没想到，代替妈妈闯进来的人，是陈洪卓。

我一看到他，立刻惊慌地把门关上，可是他已经进来了，关上门之后，反倒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不想示弱地再把门打开，抱着手臂坐在床沿，不出声。

他问我：“听阿姨说你不舒服？”

“没有！”我立刻呛回去。

他盯着我的眼珠转了转，凑近来悄声说：“你还在烦恼去进阶班的事情吗？”

“不是！”我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他并没有被吓到，反而分享秘密似的跟我说：“你前几天不是说不想被妈妈逼着去进阶班吗？我昨天跟阿姨聊了一下，骗她说你不是很聪明，叫她不要送你去上进阶班了。”他眨着眼睛，很狡黠的样子。

怎么……是这样的吗？我又呆了。

这个时候，陈洪卓说过的话回响起来：“世界上的事物都是有多面性的。”

我仔细地想了想，忽然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想起对孩子们强装笑脸的疲惫的大人，也不觉得讨厌了，想起妈妈对我的斥责，也没那么伤心了。陈洪卓虽然说了会让我伤心的话，可是，竟然是为了悄悄地满足我的愿望、体贴我的想法。

如果出发点是因为爱，那事物进行中的状态可以有千百种样子，我不需要去理解每一件事，只要相信那些善良的人。

我察觉到心里暴躁的火焰渐渐平息。

（摘自《少年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