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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政治的女人们

2016-04-29钟一

时代人物 2016年4期
关键词:吕后昂山朴槿惠

钟一

如果韩国总统朴槿惠决定结婚的话,最爱三国时代赵子龙的她,一定会选择同样相貌英俊的演员李敏镐。在出访他国时,她会携李敏镐一起出行,当他们从飞机舱里走出来时,前来迎接的人群里会有国家政要,也有狂热的粉丝。朴槿惠面露微笑,昂首挺胸,走在前面,而李敏镐则紧随其后,表情别扭,显得极其不自在。

事实上,很难有一位东方男性愿意充当这样的角色。“男人的自尊心会受到伤害,他们无法容忍自己屈居女人之下。”西北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刘蓉对《时代人物》记者说。尽管亚洲出现了多名女性领导人,但无一例外的,她们往往与婚姻“绝缘”——要么牺牲家庭生活,要么干脆孑然一身。完全依靠顽强的意志去抵御生命的孤独,“大多数的亚洲女性登上权力高位都必须做出舍弃和付出代价。”

“放弃”与“代价”

“我没有父母,没有丈夫,没有子女,国家是我唯一希望服务的对象!”这如雷贯耳的就职宣言就像是“婚姻进行曲”,伴随着可称之为韩国历史上、乃至整个东亚地区近现代史上首位女国家元首的朴槿惠,正式“嫁”给了韩国。除此之外,在亚洲地区,台湾的洪秀柱、蔡英文,缅甸的昂山素季都曾经表达过同样的心声。

作为韩国前总统朴正熙的女儿,朴槿惠的情感生活处处受到“干扰”。1970年,年轻的朴槿惠就读于首尔的西江大学电子工程系。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是班上唯一的女生,难免引起班上男生的追求。有男生请她吃面包示好,但很快被安全情报人员通风报信,总统父亲知道了这件事,第二天就派人给这个男生送去了一箱面包,且告知,“这是总统送的。”男生自知“高攀不起”,主动退缩了。

从此,男同学们都对她敬而远之。生在总统家庭,婚姻大事已不是自己能掌握的。

1974年, 母亲遇刺后,朴槿惠被迫放弃了学业,回国陪伴在父亲左右。22岁到27岁这5年间,朴槿惠一直陪伴在父亲身边,充任韩国第一夫人的角色。在朴槿惠当时的日记中,记载了这样一句话:“现在我的最大的义务是让父亲和国民看到父亲并不孤单。洒脱的生活,我的梦想,我决定放弃这所有的一切。”

母亲生前,也曾为朴槿惠说过媒,但母亲的去世,让婚事也不了了之,之后,父亲又遇刺身亡,家庭的变故让弟弟也误入歧途,焦头烂额的朴槿惠再也无心婚姻。她下定决心继承父业。开启了一段注定孤独的人生旅程。

和朴槿惠一样,同样生于政治之家的昂山素季,也遭受了父亲遇刺的变故,但比朴槿惠幸运的是,在父亲昂山将军遇刺之后,她远离缅甸,在英国遇到了自己的爱人,有了自己的家庭。在结婚后的十几年中,昂山素季是一个称职的妻子和母亲。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昂山素季与丈夫阿里斯一起读书、野餐、和儿子玩耍。与家人在一起时,她总是陪伴在丈夫身边,显得传统而又柔弱。

一切结束于从缅甸打来的电话。1988年,昂山素季的母亲中风,她要回到缅甸照顾母亲。回到缅甸后,她投身于缅甸的民主运动,看似平静而美满的婚姻生活就此被打断。丈夫阿里斯多次要求到缅甸探妻,均遭到军政府拒绝。几经争取,几年间两人只短暂会面5次。

夫妻二人最后的相聚是在1995年底,此后阿里斯便不再获准进入缅甸。昂山素季一直被军政府软禁,1995年7月间她被释放,然而她很清楚,一旦离开缅甸赴英国探视家人,她很有可能永远不能再次回到缅甸。于是她选择留下,从此再也没有机会与丈夫见面。

1999年3月,阿里斯因癌症在牛津逝世,昂山素季得知丈夫去世的消息,军政权催促她去英国,与两个儿子团聚。但她仍然选择留下来,她在日记中写道:“我的家庭的分离,是我争取一个自由的缅甸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

与之对应的是,西方的女政客们并不承受这种压力,相比亚洲女政治家崛起时必然舍弃婚姻与家庭。在西方社会,女性有着明晰、可预期的上升途径。社会给予她们和男性领导人一样的认可与宽容,她们常常带着自己的丈夫出访各国,而她们的丈夫为此感到骄傲。

比男人更强悍的实力

尽管进入现代社会,“男女平等”的口号不绝于耳,但整个东亚地区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女政治家”仍然被视为一个特殊的群体,处境要比她们的男同事艰难得多,“她们要在那个位置上干得比男人们更出色,才能得到民众的认可,赢得民心。反之,她们将遭受更多的骂名。”西北大学历史学教授刘蓉对《时代人物》记者说。

1988年3月,当昂山素季回到仰光时,正值缅甸人民发起反抗军政权的游行示威,遭到军队和警察的残酷镇压,共有两百多名无辜民众死难,举国弥漫着恐怖气氛。很多受害者、激进分子和退役高级军官,要求她出来领导民主运动。

8月8日早晨的那一场演讲,成为了昂山素季生命的分水岭。在那之后,她从一个相夫教子的缅甸女人变成了一个无法回头的政治家。

“我不能对祖国所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在集会上,她一身雪白的长裙,宛如一只从仙境飞来的白天鹅。她那慷慨激昂的神态、铿锵有力的声调、掷地有声的言词,令所有在场的民众印象深刻,并让他们想起了她的父亲昂山,“父女两人如同一个模子塑造出来的”。缅甸人民发现,他们盼望已久的领袖诞生了。

在父母先后遇刺身亡后,朴槿惠刻意地远离政治,她被安排在一个父亲创办的大学里做理事。然而她的回归奠定了其作为大国家党领导人的政治基础。2004年3月,大国家党因收受非法选举资金、弹劾总统卢武铉等风波陷入危机,民众的强烈不满使其支持率不断下降。在这种形势下,大国家党内对党代表崔秉烈的领导和决策能力提出质疑,并召开紧急全党大会。根据舆论调查和党员投票,朴槿惠击败其他4位候选人成为党首。

就任党首第二天,朴槿惠下令在国会附近一块空地上搭建帐篷,建立集装箱活动房屋,把党部搬到那里,兑现自己的承诺。同时,她不断奔走于民生第一线嘘寒问暖、体察民情。朴槿惠到首尔南大门市场了解人民生活情况时,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抓着她的手不放,倾诉景仰之情。这些都为朴槿惠赢得了民心。她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政治意志,把摇摇欲坠的大国家党从危机中挽救出来。

和昂山素季、朴槿惠一样,蔡英文表现出比她的男同事更优秀的政治才能。

2008年,民进党面临史上最大危机,陈水扁的贪腐弊案拖累谢长廷在“总统”选举中惨败,全党上下士气低落,党内随即涌现检讨与改革声浪。这个离析分崩的烫手山芋,党内壮丁都不敢接。此时,入党才4年的蔡英文,接受劝进竞选党主席。她很快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还清了民进党的债务,并组织了候选人参加地方选举。

2012年,蔡英文成为民进党的“总统”候选人,在经过一场苦战之后,以相差不多的票数输给了国民党的马英九。蔡英文在承认败选时,曾对一大群支持者(其中许多人是冒着一场冬季大雨前来的)说:“有一天,我们会再回来,我们不会放弃。”

4年后。蔡英文兑现了当初的诺言。以压倒性的优势赢得了2016年台湾大选的胜利。

走不出的文化藩篱

在东亚历史上,女性当政属于小概率事件,尽管经历了母系社会,但有史可考的仍然是以黄帝为领袖的男权社会。几千年的历史中,有史实记载的女君主屈指可数。在儒家文化中,对女性参政行为极为排斥,甚至将其与家国兴亡相连,认为“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即是说,雌鸡代替雄鸡打鸣则家将败得罄尽,后宫干政的国将覆亡。这种观念使得历史叙事总是或明或暗地指出每个昏君背后都有一个邪恶的女人,每一次改朝换代皆有红颜祸水的因素。

妲己亡商、褒姒乱周,血淋淋的历史摆在眼前,使中国古代女性有时主动避开政治。但一位优秀的女性一旦离皇权太近,为了避免招来杀身之祸,她们不可避免地要表现出一个政治家的冷酷无情。在史学家笔下,这种被男人们玩坏了的“政治手腕”,却成为诟病女性政治家最重要的佐证,从吕后到慈禧,落下了一个个心狠手辣、泯灭人性、心胸狭窄的毒妇形象。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在《史记》中,司马迁对吕后的点评其实非常之高,对吕后政治上的才能称赞有加,称其‘政不出房户,而天下晏然。但在前面的记录中,我们找不到吕后作为一个政治家形象的论据。反而看到了她如何残害戚夫人、赵王如意等等这些事情。”

后来,班固在写《后汉书》时沿袭了司马迁的做法,并将吕后执政时期所做的政务,比如修建长安城,全部安在了惠帝身上,“而实际上,吕后才是真正发号施令的人。”刘蓉说。

“吕后的才能一点儿也不逊色于西汉的开国功臣们,但人们不会考虑她的功劳,只会抓住她作为女性的那些弱点。”

尽管吕后极力地去管理好这个国家,在战后积极恢复生产,为后面的“文景之治”打下了基础。但女性当政终究是不能被容忍的,汉文帝上台之后,打着“非刘氏不能王”的大旗,立即开启了“灭吕行动”,将吕氏家族赶尽杀绝。这个时候,社会舆论一片慷慨激昂,非常兴奋。“我们现在看来,这是没有法理的,但当时的人们却觉得这是正当的。”

无独有偶,几百年之后,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女皇武则天遭遇了同样的事情。只不过,她比吕后要更惨一些,史官们虽然将她写到了本纪里,但仍然是以则天皇后称之,写到具体的内容时,完全不提武则天作为英明女主的政治才能,记录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

北宋时的司马光就对武则天没什么好感,一个男性皇帝不管他多昏庸无道,大家都觉得是对的,但一个女性皇帝无论她有多么英明能干,大家都会觉得法理不容。

到了近代,受宋明理学的影响,“男尊女卑”的观念更加深入人心,女性的地位几乎跌入谷底。于是,历史上最后一个女皇帝慈禧彻底沦为一个悲剧角色,“那些大臣们都知道清朝就要完蛋了,但他们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慈禧身上。”刘蓉忍不住鸣不平。在她看来,在一个社会里,女性地位越高,男人们会更有尊严。这也是一个体现社会进步的标志。

新中国成立后,在“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平等信念的推动下,大批妇女纷纷走出家门,以社会角色参与了国家建设和经济振兴,展示出“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实力。但是,“受中国封建社会把‘主内作为对女性的角色定位,‘相夫教子变成了女性的天职的影响,又加上政治本身的高度复杂性以及现实政治上升渠道对女性的挤压,使得真正的女性政治家寥寥无几。”刘蓉说。

在很多中国男人眼中,追求成功的女人是不性感的、不可爱的、是汉子的。伴随着这种不性感不可爱,也有好事者得出了结论,男人不敢娶比自己优秀的女人。也因此话题,在网上掀起了一段“敢不敢娶”热。“由此也可以看出,社会对于‘女强人仍然戴有色眼镜。”刘蓉说。

“此外,因家庭仍然是社会肌体最基本的组成细胞,也因女性是家庭结构的主要角色,有着天然的义不容辞的家庭责任,很多人认为,一个女性一旦准备出去做事,那么她对家庭就有了原罪。”作为一名知识女性,刘蓉也深有同感,“比如我自己,在学校里的工作压力不比那些男同事少,但回到家里,他们可以什么都不用干,可我却不行,好像打理家务本来就是属于我的。”刘蓉忍不住抱怨道。

所以,当韩国总统朴槿惠把没有父母、没有丈夫、没有子女,作为“筹码”,以此来说服民众,她将全心全意为韩国服务。

同样的,洪秀柱也把如果当选“总统”就“嫁给‘中华民国”当成吸引世界焦点的噱头。

女性从政“正常化”

“蔡英文并非张牙舞爪、长袖善舞的模样,甚至平淡得不足以满足华人市井对拥权势者的想象。”刘蓉说,“她常常露出白净的脸,不过度地大笑,而是微笑,爽朗的微笑,这是女性权力的新脸孔。”

“女性领导人会关注到一些被她的男同事们忽视的地方。”谈到女性政治家的优势,刘蓉说。“至少,她们在看待性别的问题上,不会存在偏见。”

蔡英文说过这样的话:“我要让台湾的小女生,在写我的志愿的时候,不会因为她们的性别,而被限制。”无论是不是在大家的期待当中,而刚好她的身份是华人、女性、权力者,她的模样成了这个时代华人女性的新样貌,并且持续打破藩篱。

在亚洲,以美丽著称的泰国首位女总理英拉表现得更为直接,在当选之初就声称要以“女性特质服务国家”。她的打扮艳丽妩媚,多用印花、绸缎来营造华丽感,她所引领的女政要风格被视为真正的意义上回到了女性身份。

英拉尤其懂得自己的性别优势,而且能表达并发挥这种优势。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当被问到作为泰国第一位女总理,她有哪些优势足以击败男性对手时,英拉回答:“我认为,温柔、富有同情心和敏感都是女政治家的优势。现阶段,我们有许多问题亟待解决,社会各界需要达成共识,而我作为一名女性,更易达成和解,并且比某些男同胞更具耐心。”

和亚洲其他几位女政治家一样,走上从政之路后,为了在政治上显得更为独立,保持自己的贵族姓氏,从而有利于自己个人与家族的事业,英拉主动放弃了婚姻。

“这些女政治家们大多具有过人的学识和胆识、坚韧的个性品质、丰富的管理经验和良好的气质形象。她们具备不输于男性领导人的刚毅性格,在处理内政外交事务时审时度势、果敢坚毅,同时,对于冲突争斗激烈的政治领域有更为睿智的解决办法。”刘蓉评价说。

在这个和平与发展日益成为世界主题,国际间越来越需要交流与合作的大趋势下,女性相对包容柔和的形象、丰富的同理心和善于沟通的特质似乎也越来越受到青睐。“她们通常更倾向于通过非暴力的和平方式追求自由与民主,这让民众感觉更有安全感,也更体现当代社会的文明价值观。”刘蓉说,她希望亚洲地区能早日走出传统文化的藩篱。“或许有一天,我们这里也选举出一位优秀的女性领导人,带着她的丈夫出访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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