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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渡的诗

2016-04-28津渡

诗歌月刊 2016年4期
关键词:锄头祖父

津渡

室韦的夏天

夏天这样短暂

如同河对岸,打水的俄罗斯女人

脱下短衫的瞬间。

风,涤荡草场

牲畜的汗息和粪便的气味,跟随热浪

席卷而来。

某个时刻,你感到厌倦

在扁豆扬起的蔓须和蜀葵的脸盘之间

怅然若失。

蓝莓酱捣好了

装进透明的罐子,不知名的纱翅虫

在玻璃壁、马腿阴影里爬搔。

逼真的幻觉

一再陷入可能,犹如那呆傻的木刻楞之窗

眺望每个来临的日子。

还有很长的路

而躯体并不急着起身,它被流水挽留

在不断跃动的反光里。

木船

顶着木船的人

有一双,挂满海藻的腿

他们在沙滩上矮下来

脚蹼,向着睡眠压缩——

从翻扣的船舱里,爬出两只螃蟹

我的兄弟们,在泥沙里呕吐

他们被风干

被缝制,绷紧在船底

他们有木乃伊一样珍贵的沉默

青蚱蜢

没有什么比秋雨更细致,耐心更长。

窗外,埠头上,芦苇呜叫

黑夜,河水像手心里滑过一条大鱼。

父亲在裁纸,母亲折好河灯灯座

开始捆扎元宝锞子。

纸糊的窗子下面,灵魂脆弱

噗噗地,扑向灯火。

在灯下,她们过早地燃毁了双翼

而你,燎断了腿脚。

母亲说,假如你是青色,小巧的

今夜,就是我们过世的亲人前来投认。

弟弟说,是祖奶奶,母亲说,嗯

是你外公吧,也许,是你……小姑

母亲抬起头来望着父亲。

而父亲,总是那样沉默

偶尔,会把刀子停下,看一看我。

像我唇上的绒毛一样细密,窗纸上

雨丝潮湿。我想起前村的小琴

在埠头上洗脚,顺着河水潜下去

六月天,浮上来时浑身泡肿

脸色湿淋淋,像团发青的荷叶。

麋鹿

在沼泽地

瓶刷似的狼尾草,伸进

空气中的时候

我常常能看到它的侧面:

挂满泥浆的毛皮

一张展开的世界地图

密密麻麻的人群

无声地聚集

一条路

从它的脊背蜿蜒到头顶

它静止不动

眼睛平视远方

仿佛已经洞察一切

它的角,向上扬起

不落的星辰

高过这个时代所有的建筑

舌头

它平躺着,仿佛一具棺椁。

慢慢地复苏,蠕动

它像一团浸在泡沫里的拖布。

哦,它抬起来了

一架梯子,陡然升起台阶。

声音从那里发出

当牙齿紧闭的城堡打开,敞开黑洞。

所有的号令、谄媚、粉饰与中伤

所有甜言蜜语与搬弄是非的大本营敞开。

在唾沫星子的助推下

它就像一块正在飞舞的魔毯。

而男人们和女人们鱼贯而入

懵懂浑噩,跳下深渊。

命运老于事故,况且擅于摆布

在起初与最后的日子里。

一切受制并堕入口舌。

回乡下上坟

说什么好呢

死亡那玩意儿,迟早是等着我们的事

”锄头柄终有一天

要短过日影。”

我祖父说这话的时候,从不避讳

他总是把锄头,在地上

顿一顿:

“那就是回家。”

听起来是兴奋的事情,好像

很多人去赶场,有一个热闹非凡的

地下集市

用一个冬天理发,春天

绿油油地

从地面上冒出来,扑入我们的眼睛

你看,杏花林里飞去

一只菜粉蝶,枯干的花叶芦竹下

跑过矮小的鹌鹑

小河哗嚯,细数经过的人影

刀刃磨得雪亮

虚幻也罢,实景也罢

世道人心转换,莫不如是

而我们送去了纸马,香烛和花枝

都像提早还清了债务

“够他们花费一阵子了。”

从前,祖父夹在我们中间

现在,预言已经在他身上应验

我老迈的父亲,推到了

嘴巴的位置

离祖先最近的人启唇说话:

“这下可不用愁了。”

他一张口即如神授

话音刚落,马上变成了锄头柄

飞舞着

楔进理想国的地皮

而蒙蒙细雨

适时地到来,突然加入了

行进的队伍

这使队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悦

说什么好呢,摩肩擦踵

摩肩擦踵,更加紧凑

也更亲密

供桌

我总在想象,他们扑上来

就餐的样子

那些久不食烟火的嘴

怎样咬开水果,吞咽大米

又怎样

赶着一只牲口的断头,走向地府

等量的时间里

我的祖先们竟然全都到齐

他们像聚在池塘里阴暗的一角

像细小的群鱼

开始撕咬,丢下的面团与麦麸

我的祖父是最后加进去的一位成员

所以精神相当地好

他保留了在世时的胃口

他大碗地喝酒,吃肉

如果不是怕火,他可能还会蘸上点红辣椒

但更多的人只是履行了仪式

我的远祖们

虚缈得只剩下淡淡的影子

他们远远地观望,生怕那些油迹

弄脏了身体,显出原形

而烛台上的烟正在袅袅上升

慢慢弯曲

像伸出的钩子

有紧紧钩住他们的嫌疑

我的祖母,在供桌上被挤到了

门外——

她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变轻

某个部位的沉重

使她禁不住在空气中干呕

而那些齐刷刷地跪倒一地的下辈

吓得他们手足无措

我们脸上泛着的红光

差点让他们融化……

当他们飞到屋顶

在瓦缝间藏匿,瑟瑟发抖

但他们仍在盘算

下一位悲情的加入者,会不会是我

而这一刻,父母仍然在厨下木然地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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