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诗酒年华

李富妍

荒蛮，除了荒蛮，这里一无所有。

但是我想，在这莽莽荒芜中，我是可以找到古老中国的所有想象。

【凡心所向 素履以往】

夜色暗，沁入的是持心前行的寂寞

月光暖，撒下的是亘古时空的包容

第一天到敦煌是做动车到柳园的，不说窗外景色一路渐变，单是一下车的空旷便是给足了震撼，就像干净利索的蒙太奇，直接从轻松活泼的都市剧切到塞外公路片中冷静，突变的画风，像是镇定的沙洲在不经意间甩出的下马威，提醒着我们这些“外乡人”，要心怀敬畏。

稍作整理，我们一行数人，便挤进了一辆12座的五菱当中，车厢一个哆嗦，便伴随着轰动的机油声摇摇晃晃的出发了。司机是一位黝黑且不多话中年男人，明显的当地人，明显的驾轻就熟，明显空洞的眼神好像可以与眼前的荒芜连成一片。除此之外，四下荒芜，路旁除了一点点枯黄的骆驼刺便没什么乎生命迹象，一切的一切都在静默着。就这样一路持续，空旷到让人倦怠，但不及觉得无聊，这荒漠便慷慨的给予了她的珍藏——日落残阳。

苍穹压顶，天地咬合。震撼之余最直观的感受便是，这里的日落，很慢，非常慢，慢到你觉得日子像湖水一般静止，静止到你觉得路很长，长到司机不用做什么动作，就可以这样一直开下去，长到可以细细想想生活本身，又或者什么也不想，就这么呆着，默念一句“随他去吧”，就可以了断过往生活的全部挣扎。

许是久在都市生活，会觉得日落很快，觉得白日和黑夜之间无非只间隔着一次打卡下班，一次觥筹交错。平日的此时，我们交际，应酬，时而媚笑，时而流连于灯红酒绿，交错于浮华世间，也许此间的佳酿，是没有一口是可以为自己干杯的，等到梦醒之时，却早已时过午夜，惨惨戚戚。

这人生的进度条是拉得太快，不知怎么的，我们就学会了理性，理性地看待世界，理性地面对成年，理性地面对生活的好与不好，即使突然悟到想洒脱地做人，也终究会被繁杂而真实的生活拘住。或许认命的觉得这一切也没什么不好，我们积累文凭，积累财富，积累情感，积累朋友，一切都过得好好的，就像想象中的那样好。

人，就是这样奇怪的动物，总会有那么一个瞬间，想用空旷之心挥霍生活，使用“减法”，想要抛去忌惮，抛去包袱，抛去小心驶得万年船，从此用一句“算了”化繁为简，云淡风轻，不做纠缠。从此尽全力大笑，无限放空，甚至在无聊至极的时刻，也能变几个戏法，逗笑几人。

最不济，端起酒杯，首先祝自己幸福，其次一醉方休。

【西出阳关有故人】

第四天，我们渐渐定义了旷野荒原的概念，抛去了初到之时的兴奋与矫情，租了车，便将西去玉门的计划提上了行程，一路西行。

不可否认，除却历史的万千想象，所到之处，依旧是荒凉至极，目及之处的茫茫沙场，都好像都被塞外的紫外线蒙上了一层波浪形的热气，总觉得除了售票的大门修的甚为阔气，其他也并没有什么景色可看。

只记得，这去往这玉门关的路途很是遥远的。当然，也不单是指空间距离，更是比拟一种时间距离，感觉路的尽头就像重返古代一样遥不可及。终觉路的尽头便是马蹄飞扬的尘土与塞外的沙，道路与背夫，山洪与泥石流，和它引发的一系列词语，句句指向过去式，这多少是有点惶恐，惶恐空洞的自己不足以与古老而荒蛮的岁月对话。

古语便讲，西出阳关无故人。出了阳关，便是塞外，非穷途末路，一般百姓是承受不得此般潦倒的。唐代叔伦在《边城曲》中就曾悲叹：“人生莫作远行客，远行莫宿黄沙碛”。实在是说明了大漠戈壁酷烈无情的苍茫浩瀚。远远看来，玉门关口，小方盘城，汉时城墙，锁阳古城，不过是断壁残垣，黄土几方，说白了也就是儿时院中的“城墙弯儿”，丝毫没有南方景点“闲人勿触”的高冷韵致。

可是细想，出发伊始也算是手捧着塞外诗歌，准备忡忡跋涉朝圣的。故放下偏见，走进，触摸，环绕，朝圣。恍惚觉得黄土被虚化，被打散，被带上一种隐忍的光默默远去。我想这可能就是历史拥有的疏离感吧，总觉得，在千年之前，黄土之后，总有茫茫的人，挑着担，驾着车，在这边陲塞外过着独自孤傲的生活。或许是一道划痕，或许是一凹塌陷，一辄车痕，甚至是一团黑灰黑灰的印记，都可能是过往先人生活的全部。此间万千，在百年之后的今天再拿出来，依旧是热腾腾的记忆，不会凋零。

如此看来，此次的出行，更像是拜访，拜访先人，拜访历史过往，拜访那个用竹简书写的时代。

【以梦为马，诗酒趁年华】

莫言在他的《檀香刑》中提到——世界上的事情，最忌讳的就是个十全十美，你看那天上的月亮，一旦圆满了，马上就要亏厌；树上的果子，一旦熟透了，马上就要坠落。

凡事总要稍留欠缺，才能持恒，也许正是沙洲如此荒凉艰难，才是历史的真实能在旷野长存的原因吧。此处历来沧桑多事，所处之人难免为那一口吃食，一身遮盖，谋划思虑万千。时至今日，沧海已成桑田，虽西方之道盛于中华，但旷野上的沙洲依然是昔日的沙洲。天边之云，地上之风，无形无相，仿佛走进黄沙，便可寻得海市蜃楼，功名利害，随缘起而生，缘灭则罢。

即使，身在浮世，心间积攒万千悲苦，种种忧思，也可寻得解药——诗酒行天下。如今功力社会，人人难能免俗忘俗，既然如此，请举杯共饮，率性赋诗，能将这种种暂时掩盖，便如那茫茫黄沙，能掩大地的坎坷，使之平坦。酒过三巡，虽化去后，一切如旧，然终究能得片刻之糊涂清静，使人能短暂地放下，有片刻的飘忽放纵，多少也算是偷得片刻悠然啦。

我想，以梦为马，诗酒趁年华。这也许是如此旷野最直接地表达了。趁着你我年轻，相信一切相逢，都是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