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前奥林匹克竞技述论
2016-04-26陈思伟
陈思伟
(信阳师范学院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古希腊前奥林匹克竞技述论
陈思伟
(信阳师范学院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摘要:以现存考古材料和文献史料为主要依据,采用文献分析和逻辑归纳等方法,对前奥林匹克时代古希腊竞技类别、特征及对古典时代竞技影响进行探析。研究认为,前奥林匹克时代,在古希腊,除葬礼竞技和祭祀竞技为代表的宗教竞技外,以休闲消遣为目的的娱乐竞技业已产生,且地位日渐凸显。前奥林匹克竞技呈现出全民参与和人本主义特征,是古希腊竞技持续发展的思想基础和社会基础。从项目设置、规则拟订和奖励制度上看,前奥林匹克竞技是古典时代希腊竞技的直接源泉,在世界体育史中占据重要地位。
关键词:前奥林匹克;竞技类别;特征;影响
随着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的勃兴,西方学者开始探本溯源,关注古代奥林匹克竞技,相关研究日渐深入,成果颇丰。然而,国内体育史学界似乎呈现出另一番景象,人们集中研究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即便有学者关注古代竞技,也主要集中考查其社会功能。当然上述研究确有必要,但没有对竞技源流的考查就无法理解竞技的发展;抛开竞技本身奢谈对社会、经济生活影响无异于缘木求鱼。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大概是“对该话题感兴趣的学者或许未曾接受过处理原始史料的基本训练,而接受过正式训练的学者可能不愿将精力投入其中,认为这并不属于学术研究的范畴。”[1]
1葬礼竞技、祭祀竞技、娱乐竞技:前奥林匹克竞技的主要类型
在前奥林匹克时代,竞技影响着古希腊人生活的各个方面。但过去的研究似乎过分强调该时段竞技的宗教特征[2-3],忽视其他类别竞技。经过对考古和文献史料的梳理,笔者认为除葬礼竞技和祭祀竞技等宗教竞技外,娱乐竞技也占据着重要地位。虽然上述竞技类别各异,社会功能有别,但都在一定程度上适应了古希腊社会发展的需要,对塑造希腊人的民族性格发挥着重要作用。
1.1葬礼竞技
20世纪体育史家一般强调前奥林匹克时代竞技与葬礼的密切相关。从考古材料看,迈锡尼竖井墓时代墓碑画中的赛车应与葬礼有关。从文献上看,除为悼念帕特洛克洛斯而举行盛大的葬礼竞技外,《伊利亚特》还提及爱利斯人在布普拉西昂为阿马里科斯王举行的葬礼;此外欧律阿洛斯曾在忒拜为俄狄浦斯举办的葬礼竞赛中打败所有卡德米亚人[4]。上述史实得到文献和考古史料的印证。对此,加丁内尔已多有阐释,无需赘述[2]。
尽管史料有限,但仍可管窥葬礼赛会的基本情况。从比赛场地看,此时的竞技对场地没有太大要求,多在墓地附近的平地举行。从比赛项目看,可谓类别繁多。最常见的有战车赛、拳击、赛跑等体育竞技,但也不乏唱歌、诵诗、舞蹈等文艺竞赛。多数葬礼赛会要举行一项特殊而血腥的竞赛项目,即武装械斗。比赛双方全副武装,真枪真刀,直至将其中一方砍杀流血为止。这种血腥比赛可能源自古希腊宗教祭慰亡灵的仪式。从参赛者看,出席者多是死者生前亲友。当然,有能力举办葬礼赛会的多为社会贤达,参赛者可能亦多是贵族。从奖励看,竞技中没有“重在参与”一说,获胜是他们唯一的目标。优胜者将获得丰厚奖品,其中,既包括金钱、贵重器物,也包括战俘和奴隶。因此有学者认为赛会的奖品是对死者生前财产的再分配[2]。
希腊人为何会举行葬礼赛会?对此学者们有着不同解释。归纳起来,大致有二:其一,人祭替代。此说认为,通过武装械斗、拳击比赛等野蛮血腥的竞技,失败者流下鲜血,满足了亡灵嗜血的愿望,代替了过去更残忍的人祭。历次葬礼赛会以强力竞技项目为主及考古材料中人祭逐渐减少等事实为该观点提供了佐证。其二,争夺继承权。此说借鉴了弗雷泽《金枝》的解释方法,认为如想为成为部族的领袖,挑战者需杀死现任领袖。为博得人们的信任和好感,新任领袖以被杀者的名义举办赛会,并给予优胜者丰厚奖励,借以收买、安慰部族其他成员。上述观点虽具启发性,但笔者认为,希腊人强烈的竞争精神和对竞技的热爱是葬礼赛会发展的根本原因。19世纪末瑞士学者布克哈特的评价似乎仍最恰当:“或许对此最容易的解释是,不论何时何地,当很多希腊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几乎要理所当然地举行一场赛会。而且,为了确保人们按时参加葬礼,死者的家庭成员一定要为参赛者提供奖品。”[5]
1.2祭祀竞技
现代学者一般认为,古代竞技归根结底是一种宗教活动。因为科技水平低下及对自然现象和规律难以把握,古希腊人相信神灵是哺育万物生长的源泉,是人类文明生生不息的保护者;同时,慑于自然界的威严和强大,他们认为神力难以征服和对抗。古希腊人对神灵既敬且畏,为讨好并感激诸神,他们创办各类宗教庆典。爱琴文明时期,古希腊人与具有竞技传统的埃及人和赫梯人交往甚密[6]。可能受此影响,他们承袭了近东的传统。更重要的是,希腊宗教具有“神人同形同性”的特征,希腊人认为神灵具有与凡人相似的喜好和性格特征,他们热爱的竞技也必能讨诸神的欢心。基于此,每逢宗教庆典,人们就会举办体育或文艺赛会。
从考古材料看,无论克里特斗牛壁画、铁拉岛的“儿童拳击手”壁画还是被称为“拳击手”的陶画,可能都与宗教活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斗牛壁画[6]是克里特青年成年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拳击手”陶画[6]呈现的可能并非真正的竞赛场景,而是宗教表演的一部分,是为纪念克里特主神“动物女神”显灵而举行的仪式。“儿童拳击手”壁画[6]表现的大概也并非一场真正的比赛,因为该壁画发现于一座神殿之内,且壁画中儿童年龄太小,参加拳击比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据此看来,考古材料反映的多是祭祀竞技。
从文献看,与《荷马史诗》几乎同一时代的《荷马颂诗·阿波罗颂》中描述的提洛岛阿波罗赛会也应属于祭祀竞技。诗中写道:“长袍的爱奥尼亚人带着孩子和害羞的妻子来表达对您的崇敬:他们定期聚集在此,举办拳击、舞蹈和歌唱比赛取悦您。”此时,该赛会还属于地方性赛会,除现在公认的体育竞技(如拳击)外,比赛项目还包括舞蹈和歌唱。参赛者不但有男性,还有妇女。观众对它非常重视,也相当投入:“当看到他们聚集在一起(参加竞赛)时,您就会说,他们青春永驻、永生不老,因为他们曾受惠于您的恩宠。看到身着盛装的男女,坐着便捷的快船、带着巨额财富到来时,心中充满喜悦,回味良多。”[7]
1.3娱乐竞技
原始社会人们的功利性极强,竞技的基本出发点在于满足生存的需要。至于娱乐性,尤其是审美情趣、健身价值则处于次要地位。因此竞赛往往不可能是纯粹的娱乐活动,总是杂糅着通过巫术创造良好生存条件的祈愿[8]。但在跨进文明门槛的前奥林匹克时代,由于物质文化水平的提高,希腊人不再把解决生存问题作为唯一目标。虽然一段时期内参赛者的目的仍是获得比赛优胜,从而赢得丰厚的奖品维系生计,但新的独特的价值取向日渐凸显,娱乐在竞技中占据着越来越重要的地位。
从考古材料看,盛行于克里特的斗牛比赛就是一项娱乐性极强的竞技。该项目可追溯到远古时代猎人捕捉野牛的狩猎活动。到爱琴文明时期,斗牛逐渐成为克里特青年成人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斗牛表演,年轻人充分展示他们勇敢和技艺,表示他们已成为能力强、有助于集体的一员[6]。同时这项活动也展现着人对动物、对自然界的胜利,有助于增强人与大自然抗争的勇气和信心。此外,这一时期还出土了数量可观的关于舞蹈、杂技、翻筋斗、划船甚至赌博的考古材料。或许这些竞技活动仍与宗教活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不可否认,娱乐已成为竞技的主要目的之一。
从文献材料看,奥德修斯在法伊基亚看到和参加的竞技[9]218-228无疑应属娱乐竞技。宴会后,国王说:“我们的心灵已尽情享受了美味的肴馔和优美的歌唱,现在让我们到外面去进行各种竞技。”国王的这番话道明了比赛的娱乐目的,即竞技是人们茶余饭后的一种休闲方式。随后,法伊基亚贵族青年参加了一场包括赛跑、摔跤、掷铁饼、拳击、歌唱、舞蹈等项目的赛会。显然,这次比赛与宗教没有太大联系,而只是一次宴会后的即兴活动。所有贵族青年皆可自主选择参赛,民众也可尽情欣赏。这表明荷马时代竞技已发展到一个新阶段。娱乐竞技充分展现了此时人们对竞赛精神的真切理解:“须知对于活着的凡人,最高荣誉莫过于得之于竞技,凭借奔跑的速度,双手的力气。”[9]221显然,史诗中参赛的英雄已将竞技当作他们展现自身机智、勇敢、争取荣耀的舞台。参赛者全力投入竞技场的角逐,围观的平民因观看激烈的比赛而心情舒畅。长此以往,竞技逐渐成为贵族乃至普通民众的主要娱乐活动之一。贵族为娱乐而举办竞技,民众在观赛过程中潜移默化受到影响;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也开始模仿“这项作为快乐、享受和兴奋源泉的活动”[9]230,积极参与到锻炼和竞技中。因此史诗中出现了这样的场景:“其时,奥德修斯的宫邸前求婚者们正在嬉耍自娱,或掷镖枪,或投盘饼,在一块平坦的场地”[9]125;阿喀琉斯的“兵士在岸上消遣,投掷铁饼、标枪,拉弓射箭”。[4]54这些对场地和器械没有过多要求、不受时间地点限制的竞技活动更具休闲性和娱乐性,深受包括普通士兵在内的各阶层人们喜爱,成为前奥林匹克时代竞技的重要内容。
2全民参与、人本主义:前奥林匹克竞技的基本特征
无疑,前奥林匹克时代的赛会在规模上虽无法与今天的奥运会相媲美,但与同时代其他国家和地区的赛会相比,参赛者来源范围更大,竞技水平较高,观众参与度更高,参赛者和观众的积极参与为古典时代泛希腊赛会打下了必要的社会基础。更重要的是,其中蕴涵的人本主义精神为竞技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思想基础。
2.1参赛者范围不断扩大
就参赛者身份而言,无论是帕特罗克洛斯的葬礼竞技,还是法伊基亚的娱乐竞技,参赛者大多是贵族,即史诗中的英雄。但是,伴随着社会分层日渐细化、社会权利下移趋势的凸现,更多城邦公民获得参赛机会。《奥德赛》最后一卷提到,每当巴西琉斯去世后,年轻人就会束紧腰带开始竞技。这里的“年轻的人们”大概不是特指贵族英雄,而是指城邦的平民。换言之,此时城邦平民也取到了参赛机会。同时,在提洛岛阿波罗赛会中,出现了众多乘坐“便捷的快船”来自遥远爱奥尼亚的外邦人[7]335。这表明,除提洛岛本地公民外,对竞技感兴趣且能提供足够旅费的外邦人大概也能参赛。由此可见,赛会参加者已突破城邦的限制,逐渐走向泛希腊范围。这种情况的出现与前奥林匹克时代希腊人注重日常训练及举办许多规模不等的赛会紧密相关。因为存在数量可观的项目和参赛者,且观众热情高涨,所以前奥林匹克时代的竞技不仅成为一项庄重神圣的宗教仪式,更成为古希腊的一种全民艺术,展现出巨大的发展潜力。
2.2参赛者展现出较高的竞技水平
为祭奠帕特罗克洛斯举办的赛会设置了8个竞技项目,共14名英雄参加。其中以战车比赛最为精彩激烈。参赛英雄都身怀精湛的驾驭技术,在激烈的赛场上各显其能。战车赛开始之前,安提洛克斯之父涅斯托耳仍对早已在行的儿子忠告不止:“你要紧挨着拐弯驱赶马匹和战车,自己在精制的战车里双脚牢牢站稳,稍许倾向左侧,吆喝右侧的辕马,扬鞭略作驱赶,放松手里的缰绳。让左侧的辕马紧挨着路标驶过,挨近得似乎拐弯标志就要碰上战车轮毂;但你定要当心标石,切不可丝毫擦伤马匹砸坏战车……你定要运用技巧小心认真,你只要能在拐弯处超过其他对手,便没有人再超过你或把你赶上……”[4]530其实,在驭马技术和超车技术上,涅斯托耳的指导与当今教练员对运动员的要求并无二致。在箭技比赛中,“他(墨里奥涅斯)看见那只怯懦的鸽子在云端高翔,便趁它展翅盘旋时一箭射中飞翼间,恰好从身体中穿过。”[4]550从这两段描述可见,参赛者已掌握精湛技术,对临场技巧和分寸的把握相当精确。关于竞赛者的精湛技艺,在拳击、摔跤、短跑、铁饼比赛的描述中比比皆是。[4]p.528-551这表明前奥林匹克时代古希腊体育竞技已达较高水平。
2.3观众参与度高
高水平的比赛吸引着更多的选手和观众。每当举行比赛时,整个城邦的居民都会前来观看。考古发掘表明,虽然米诺斯王宫的中央庭院有专门的竞技舞台,但舞台周边场地有限,容纳的观众人数有限。因此,公元前15世纪,观赏竞技可能还只是宫廷王室成员和祭司贵族的特权[6]35。但至迟到荷马时代,整个城邦的公民似已取得观赛权。为观看国王款待奥德修斯举办的赛会,整个法伊基亚城的居民几乎全部出动:“他们来到广场,随行的是庞大的人群,无法胜计,许多高贵的年轻人跻身前列。”[9]218-219同时,在比赛过程中观众热情很高。他们不但会随比赛进程而欢呼,而且还会情不自禁为喜爱的选手押注打赌,各方拥趸在观众席上大打口水战。“迅捷的埃阿斯粗声地反驳:伊多墨纽斯,为何总爱大话连篇……”“克里特人的领袖怒不可遏地回答说:埃阿斯,骂场上的英雄,愚不可及的蠢货!……现在让我们许物打赌,一只铜鼎或一口大锅……”最后赛会的主持者阿喀琉斯好不容易才调解好了二人的纷争[4]535-536。参赛者和观众的热情可能与竞技的神圣性有一定关联,但更重要的是缘于希腊人对竞技的热爱。
2.4无处不在的人本主义精神
如果说人数众多的高水平运动员的积极参与和观众的热情是前奥林匹克竞技的显性特征,那么,竞赛过程中凸显出的人本主义精神使希腊的竞技从根本上异于古代其他地区,为竞技的持续发展奠定了思想基础。撇开娱乐竞技,即便在宗教竞技中,现世的人也占据着中心地位。宗教特征最明显的葬礼竞技并非希腊独有,古代世界其他地方也有类似习俗。埃特鲁里亚人的墓葬壁画中不乏对葬礼竞技场景的描绘,项目有战车、赛马、拳击、摔跤等,此外还有一种与罗马角斗类似的竞技项目[10]173-174。葬礼竞技在高加索地区的克里阿西亚、卡考斯、中亚地区的克尔吉斯、爱尔兰及北美的塞姆等地皆有举行[2]27。然而,这些葬礼竞技呈现出残忍、肃杀的景象,参赛者不是作为运动员而是作为祭品奉献给死者,他们中的全部或大部分人将被处死。因过于关注死亡和来生,上述葬礼竞技逐渐湮灭,最终淡出历史舞台。对希腊人而言,葬礼竞技并不只是丧葬仪式的一个组成部分,而有其特定意义。葬礼竞技的赛场上到处是观众嬉笑怒骂、打赌押注的欢乐声音[4]535-536,548,550。即便是在“充满杀气、令阿开奥斯人心中寒惧”的武装械斗中,人们最关心的也并非全是宗教仪式本身,而是奖品的归属和个人生命的安全。[4]547换言之,希腊人的葬礼竞技中不见忧伤沉郁的气氛,而尽显人们对生命的赞颂和讴歌,激起人们对生的向往。当希腊人在竞技中展现强健的体魄、聪慧的智力和丰富的情感时,我们见到的是他们在死者和神灵面前对生命的赞颂,听到的是他们对自身作为人的自豪高呼。正是因为对人和生命价值的特别关注,希腊的竞技得以延续,并逐渐演进成为影响深远的泛希腊赛会。
更重要的是,随着社会的进步、竞技的发展和完善,娱乐竞技在人们生活中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虽然,即便古典时代,宗教仍对竞技产生着无处不在的影响,但其影响更多体现在表象而非实质层面。古典时代希腊竞技的核心内容乃是战胜对手、获取荣誉,娱神不过是举办竞技的理由和外在表现形式。[6]57-58竞技关注的重心已是神人并重,甚至已从神转移到人。关注重心的巨大变化使芬利得出这样的论断:“把宗教背景视为(古典时代)竞技赛会的唯一理由或玩世不恭地将竞技比喻为‘体育宗教’无疑是大错特错。”[11]19关注重心的转移无疑与前奥林匹克时代娱乐竞技的发展密切相关。正是娱乐竞技而非葬礼或祭祀竞技,使前奥林匹克竞技呈现出与其他地区不同的发展轨迹。对现世人的尊重、对人的价值充分肯定、对技艺的完美追求,成为古代希腊竞技持续发展的关键因素。
不得不承认,前奥林匹克竞技仍处于发展的最初阶段,不可避免存在设施粗陋,比赛规则有待完善等不足。但即使如此,竞技应具备的基本特征已在此时充分显现。早在公元前1500年左右,拳手已经手戴拳套参赛,这表明具有特殊器具、约定俗成的规则、经过组织的竞技比赛已从战争中独立出来。[6]14经迈锡尼时代和荷马时代的发展,竞技项目、规则、器具、奖励及比赛时间日渐固定和完善,为古典时代泛希腊竞技赛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3项目设置、规章及奖励制度:对后世竞技的影响
“竞赛仪式化的象征性内容和希腊人对自身的关注使体育运动成为传递社会习俗的有力工具。”[12]5就古典时代的竞技起源而言,学者大多强调多利亚人入侵的决定性作用,[1]25-27也有一部分学者强调宗教的主导作用。[3]无疑上述因素对古典时代竞技的产生发展起着重要作用;但也不能不看到,历史的发展并非总是突变而一般是前后相继的,前奥林匹克时代竞技的发展为古风、古典时代竞技的成熟和繁荣打下了坚实基础。随着社会的进步和制度的完善,古希腊竞技的各种规章制度渐趋稳定和规范,最终形成了以古代奥林匹克赛会为代表的泛希腊竞技赛会和遍布各地的地方性赛会。纵观古代竞技的历史不难发现前奥林匹克时代留下了深深的印迹。因此就竞技本身而言,前奥林匹克时代无疑对古典希腊竞技的项目设置、规章及奖励制度的完善起着不可替代的关键影响。
3.1对比赛项目和规则的影响
虽然第一届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只有一项比赛,但对考古材料、《荷马史诗》的记载与古典时代奥运会、泛雅典娜节和拉里萨两个地方赛会的比较不难发现,古典时代所有竞技项目并非都是时人的创新,而是根植于前奥林匹克时代,大多数项目都可追溯到迈锡尼甚至克里特文明时期(表1)。
表1 前奥林匹克时代与古典时代比赛项目对照表
表1呈现了前奥林匹克时代竞技项目与古典时代竞技项目的承继关系。其中,前奥林匹克时代的竞技主要依据考古材料和《荷马史诗》;古典时代的竞技包括古代奥运会和地方性运动会中的两个代表,即每4年一度为纪念雅典娜而举办的泛雅典娜节运动会和在北希腊色萨利主要城邦拉里萨举办的运动会。考古成果表明米诺斯时代人们已开始举办拳击比赛;迈锡尼时代已盛行战车比赛;斗牛、舞蹈、唱歌、划船等比赛项目甚至可追溯到公元前2000年左右。在这些项目中,一些深受希腊人喜爱的竞技项目,譬如拳击、战车赛等,和赛跑、五项全能等具有宗教神圣性的项目,成为古典时代各类赛会的必备项目;竞技性稍逊但观赏性较强的项目在地方赛会中保留下来,如舞蹈、唱歌、划船等;竞技性和实用性都强,但与希腊主流观念冲突的项目,经过一定变通被地方赛会接纳,如泛雅典娜节中的武装械斗,拉里萨的斗牛比赛等。
因宗教信仰的延续性,前奥林匹克竞技为古典时代提供竞赛方式和竞赛规则。学者们一般认为古典时代四大泛希腊赛会分别是因对宙斯(奥林匹克、涅米亚)、阿波罗(德尔斐)、波塞冬(科林斯)等神灵的崇拜而兴。虽然人们对竞技先于祭仪还是祭仪先于竞技仍存争议,但研究表明上述地方的竞技表演皆可追溯到爱琴文明时期[6]7-8。学者们的观点为古典文献印证。据希腊地理志作家波桑尼阿斯记载,早在神话时代,奥林匹亚就已存在4年一届的赛会。最初是祭祀克诺洛斯,继而是为宙斯举办赛会。诸神及英雄都曾参加比赛。后来因社会动荡,赛会一度中止,直到公元前776年,才部分地恢复[13]4。
宗教的神圣性原则也成为后世竞技规则和习俗的重要来源。古代奥林匹克赛会要求参赛者具有纯正的希腊血统、不得拖欠宗教圣所的罚款、不能有在圣所杀人等玷污圣地的犯罪记录,这些要求从根本上与前奥林匹时代竞技的基本性特征密不可分。古典时代参赛者全身涂抹橄榄油的习俗大概也与祭仪有关。古代希腊祭祀时常将祭品全身涂满圣油;在比赛时参赛者全身涂满圣油也是为了将自身奉献给神灵;除增强比赛的神圣性外,也给自己积极的心理暗示,增强取胜的信心和决心。此外,古典时代希腊竞技水平较高,大概也与宗教性特征存在一定关联。对希腊人而言,竞技是祭祀的一部分,并在祭仪中起着两个作用。其一,借此表达人对神灵的崇敬;其二,通过比赛谁跑得更快、掷得更远来决定谁有可能成为最佳的祭品。正如要把最好的牛羊献给诸神,作为献祭的参赛者也必须是或被认为是最优秀者,而失败者将倍感羞愧[14]79-80。就实际的比赛规则而言,同一时期的铁拉岛(儿童拳击壁画)的拳击比赛规则虽与克里特岛哈格亚(拳击手陶画)的规则稍有差异;史诗中短跑比赛的距离由赛会主持人临时确定;铁饼比赛中,器具大小不一,有的是铁制,有的甚至还是石制。但必须看到,无论前奥林匹克时代还是古典时代,投掷距离始终是决定选手是否获胜的最终因素;拳击比赛中,将对手打晕或让对手承认失败一直是最基本的规则。
3.2对比赛奖励制度的影响
“对希腊人而言,竞技是一个展现欲望的天地而非梦想的舞台”[12]5。运动员是为实现满足财富、权力、地位的欲望而非仅仅为虚幻的荣誉而参赛。
考察古代的奖励制度,首先必须从词源上厘清竞技(athletics)一词的源流。竞技一词源于古希腊语athlon。Athlon是一个名词,最初意义是“战利品或奖励”[15]32,可以是金钱、桂冠、盾牌或装满橄榄油的陶瓶,其价值可能表现为实物,也可能是象征性的物品。前奥林匹克赛会的奖品都是价值不菲的实物。Athlon一词的动词形式是athleu,意为“竞争、夺奖”;参与竞赛者被称为athlêtes,即“为夺得奖品而竞赛的人”[15]33。在一定程度,对词汇的分析有助于修正长久以来人们关于古希腊赛会奖励制度的片面认识。古希腊的竞技并非只为荣誉,更涉及奖品的赢取。“为竞技而竞技”的观念与古希腊人的观念并不相符[1]11。
在现代人的心目中,泛希腊赛会的奖品是象征荣誉、没有实在价值的桂冠,似乎与前奥林匹克时代价值丰厚的实物奖励没有太大联系。但事实上,城邦除授予优胜者丰厚物质奖励外,还会给予免税、免费就餐及其他政治经济特权。[16]除泛希腊赛会外,古典时代还存在数量众多的地方运动会[11]68,各种赛会的奖励制度都或多或少受到前奥林匹克竞技的影响。
比较帕特洛克罗斯葬礼赛会[4]528-551和泛雅典娜节赛会[16]各项目的奖励不难发现,前奥林匹克赛会与古典时代地方赛会具有以下两个方面的共性:其一,两类比赛都为竞赛者提供物质奖励。帕特罗克洛斯葬礼运动会中的女奴、铜鼎、大锅等与泛雅典娜节的橄榄油、金冠、现金同为物质奖励。其二,获奖者人数多。与泛希腊运动会仅有第一名才能获奖不同,前奥林匹亚赛会中其他名次也可获奖。例如,史诗中葬礼赛会的战车赛一至五名皆可获奖,且价值丰厚,甚至第四名也可获得两塔兰特黄金。与此类似,泛雅典娜节竖琴伴奏歌唱比赛的一至五名都有奖励。但总体而言,大多数比赛项目中能获得奖励的多为前两名。其原因各不相同。葬礼赛会中发放奖品的目的一方面是对死者财产的再分配,另一方面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够睹物思情,使逝者长留心中。不过,除战车比赛外,大多项目的参赛者只有两名,所以获奖者也只有两个人;地方赛会则会为更多参赛者颁奖,其目的在于增加本邦公民的参赛经验,并为其训练和日常生活提供一定经济资助[16]。
上述分析充分证明,在物质奖励方面,前奥林匹克与古典时代的竞技存在着密切联系。但如按价值多寡对帕特罗克洛斯葬礼赛会上战车赛的奖品排序,可能会得出不同的结果。譬如第四名的奖品为两塔兰特黄金。如果按公元前6世纪的正常度量计算,约等于52 kg。无论其他奖品如何换算,都不可能超过这一价值。这表明在荷马时代的竞技中,追求物质奖励并非参赛者的唯一目的,奖品的象征意义或许更加重要;有时参赛者更看重比赛的名次,因为这代表着他们的竞技水平和获得的荣誉。
安提洛科斯的言行颇具代表性。此人通过违规方式获得第二名。但当主持者阿喀琉斯提议把奖品转让给因赛车抛锚而失败的优墨洛斯以资安慰时,安提洛科斯眼看次到手的奖品即将被剥夺,大为光火,甚至不惜动用拳脚,捍卫自己的荣誉:“阿喀琉斯,倘若你真的这么做了,我将非常生气!你打算转手我的奖品,考虑到他的战车和快马受到伤损,还有他自己……但是,如果你可怜他,喜欢他,那也可以,你的营棚里有的是黄金、青铜、肥羊、女仆和蹄腿风快的骏马。以后,你可从里头拿出一份更丰厚的奖品,赏送此人,亦可马上兑现,赢获阿开亚人的称颂。至于这匹母马,我决然不会放弃;谁想把它带走,那就让他上来,和我对打,用他的双手!”安提洛科斯这样做并不是因为奖品价值的高低,而是因为他认为这匹母马是他竞赛所得,体现着他作为一名赛车手的高超技艺。但是,一旦阿喀琉斯宣布他获胜后,安提洛科斯乐意将奖品送给墨奈劳斯:“愿蒙你的海量,容我让出那匹已经争获的母马,心甘情愿地交到你的手里。倘若你还想要取比这更好的东西,从我的库存,我将马上取来,高兴地奉送给你。”[4]497-498因为此时奖品已属于他,他可按其所愿任意处理。不过标志着获胜者的荣誉已得到人们的承认。
表面上,古典时代的桂冠与前奥林匹克时代丰厚的物质奖品截然不同。但实质上,前奥林匹克竞技中最高奖励仍莫过于获胜后获得的至高荣誉(即精神奖励)。因为对大多数参赛贵族而言,他们真正在意的可能并非总是奖品贵重与否,而是奖品代表的荣誉。他们会因获得奖品而受到人们的景仰和赞美,从而为家族乃至城邦带来无上的荣耀。到古典时代,希腊人追求奖励的欲望并未减弱,只不过此时“精神奖励”已物质化成一个橄榄枝做成的花冠。形式虽有所改变,但它代表“荣誉”这一实质并未改变。
4结语
通过对前奥林匹克竞技类别及特征的考察,大致可得出以下结语。
4.1人本特征是前奥林匹克竞技持续发展的基础
与其他地区古代竞技类似,古希腊竞技也起源于葬礼、祭祀等宗教活动。但是,前奥林匹克希腊竞技的发展呈现出与其他地区不同的特征和轨迹。在发展过程中,人本特征日渐凸显。强健的体魄、聪慧的智力、丰富的情感、生命的活力、完美的技艺等受到人们赞颂;财富和荣誉成为个人身份认同的重要标志;放松身心,休闲生活成为古代希腊人生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4.2前奥林匹克竞技是古典时代希腊竞技的直接源泉
尽管设施相对粗陋,规则尚待完善,但前奥林匹克希腊竞技发展潜力依然巨大。到荷马时代,赛会规模较大,参赛者展现出较高竞技水平。同时,由于崇尚竞技,观众的参与热情高涨,每当比赛举行时,人们会蜂拥而至,投入到比赛和观赏中。全民参与竞技的浓厚氛围为古典时代竞技的成熟打下了良好的社会基础。换言之,竞技已成为前奥林匹克希腊人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成为古代希腊社会最深厚的传统之一。古典时代希腊竞技的比赛项目、规章、奖励制度和竞技精神就是前奥林匹克竞技发展和完善的结果。就这个角度而言,前奥林匹竞技是古典时代希腊竞技最重要、最直接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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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魏宁]
Athletics in Pre-Olympic Greece
CHEN Si-wei
(College of Culture and History in Xinyang Normal University, Xinyang 464000, China)
Abstract:Athletic competitions in pre-Olympic times were the direct source of ancient Olympics.Literature and archaeological material, which demonstrate that there were sports for recreation besides funeral and sacrifice ones, and recreational sports were becoming more and more important with the days elapsing. Compared with athletics in other areas, the ones in pre-Olympic Greece were humanistic, and the athletes and audience interacted with each other in it. In the respects of events and prizes, they laid a solid foundation for the sports in classical Greece.
Key words:pre-Olympic; athletics category; characteristics; impacts
中图分类号:G80-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7413(2016)02-0001-07
作者简介:陈思伟(1973—),男,重庆涪陵人,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世界古代史。
基金项目: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项目《海事贷款与古希腊社会经济研究》(2015M580624)
收稿日期:2015-0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