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师

燕垒生

于嗣宗，湖南冷水江市人，1957年生人。他在中学毕业后因为轮不到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自然回乡务农。他回家时还是个半大孩子，干不了什么农活儿，又贪玩，整天在山里疯跑。父母心疼儿子，也就没逼着他干活儿，任由他去了。

有一年夏天，天气非常热，田里的活儿更是辛苦。于嗣宗在外面玩了好一阵子，直到快吃晚饭时才回家。刚到家，却被他母亲劈头盖脸一通痛骂。

于嗣宗被骂得莫明其妙，一问起，原来是他父亲干活儿时突发疾病，肚子疼痛难忍。他母亲忙让赤脚医生来看了看，却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她心中着急，又看到儿子一副游手好闲的模样回来，自是把气全撒在了他头上。

于嗣宗知道了这事，却从碗橱里拿了个碗出来，舀了一碗水，右手伸出食指、中指在碗上虚画了几下，然后将一碗水递给父亲，道：“爸，你把这水喝了。”

他父亲不知于嗣宗在干什么，但还是把水喝了。说来也怪，一喝下去，肚子里便一阵响，马上去茅房拉了一通。刚拉完肚子，他父亲便大叫起来，原来拉出来的粪便中竟然有一条红头蜈蚣，足足有五寸长，还在蠕动。不过一拉完，疼痛也不药而止。

听得拉出了一条活的蜈蚣，于嗣宗十分郑重，问道：“爸，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他父亲很是茫然，说：“没有啊。”

这时，他母亲在一边道：“老头子，今天不是有个过路人向你问路，问了好几声你才答吗？”

他父亲这才想起来，说确有此事。原来白天他们在田里干活儿，有个过路人前来问路，因为他父亲专注于干活儿，开始不曾听到，那人显然有些生气，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他父亲这才听见，抬起头向那人指了路。虽然指了路，那人却冷笑一声，连谢都不说一句便走了。

于嗣宗忙问：“那人穿什么衣服？”待听得那人大热天穿的仍是件黑布长衫，他冷笑道：“原来也是水师，那可饶不得你。”

说完，于嗣宗找了根树枝将那条蜈蚣挑了出来，削了支两头尖的竹签钉住了它的头尾放在灶前烤。那蜈蚣的生命力居然异样的顽强，在火上烤时仍然不住地扭动。

于嗣宗的母亲看得心里发毛，问道：“阿宗，你在做什么？”

于嗣宗说那人是水师，因为怪父亲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就在饮水里下了咒。这人居然为了这么点小事害自己父亲吃苦，那也饶不得他，一定要让那人吃点苦头。他母亲也听不懂儿子说的到底是什么，待于嗣宗在灶火上将蜈蚣烤得焦枯，一捻成了一撮灰烬，他又将这撮灰撒在了一碗水里。

说来也怪，刚撒进去时，灰烬竟然在水面上凝成了弯弯曲曲的一线，样子仍如蜈蚣一般，仿佛又要活转过来。于嗣宗见状吃了一惊，右手食指、中指捻成剑在水面划了几下，厉声一喝，水面的灰一下散开，但马上又凝成一线，于嗣宗随即猛然倒地。

他父母见状大惊失色，忙扶起于嗣宗，却见他满面黑气，人竟已奄奄一息。他父亲急道：“快去请郎中先生！”他母亲正待出去叫赤脚医生，于嗣宗却睁开了眼，低声说：“没用的，快背我去找我师父，把那碗水也拿上。”

于是，于嗣宗的父亲背着他，他母亲端着水，在他勉力的指示下出了门。沿着山道走了一程，到了一个长了棵大树的山嘴前。树下有一间茅屋，十分破旧。于嗣宗道：“妈，你去敲门。”

他母亲上前敲了门。门开后，一个老头子走了出来了，大热的天竟也穿着黑布衣服，见了于嗣宗的模样，他大吃一惊：“出什么事了？”

于嗣宗道：“师父，我上当了。”老头子上前翻起他的眼皮看了看，跺脚道：“你怎么去惹暗水师！”

于嗣宗把原因说了，老头子听了叹道：“这也怪不得你。可是我一直跟你说过，我们明水师论害人，是斗不过暗水师的，你怎么敢以己之短，去敌人之长。事已至此，进来吧。”说罢拉开门，让于家三口进来。

这时，那老头子从壁橱里取出了一个木雕的人像。这人像双手撑地倒立着，透着诡异。老头子把人像放在牌位前，又将于母拿来的那碗水供在人像前，伸手捻成剑指在碗上虚画了几下，忽然叱道：“疾！”随着他一声喝，碗中水面上凝成一线的灰忽地散开，沉到了碗底。老头子见状马上用手掩住碗口，往外一泼。于嗣宗的母亲眼尖，见那碗水被泼出去时，里面似乎有一条大蜈蚣一闪即没。

水一泼走，于嗣宗一下站了起来，说：“师父，我没事了。”老头子把碗递给他叹道：“帮你完结了这桩事，这地方我也呆不下去了，以后你再不能用梅山术。”

离开茅屋回家后过了两天，于嗣宗的舅舅过来玩，和姐夫说起镇上前些日子发生过的一件异事。那天，镇上的“红卫小吃铺”来了个汉子要了碗素面吃，正吃的当口，突然翻身摔倒在地。

旁人只道他羊癫风发了，过去一看，却见一条红头蜈蚣从那人嘴角爬了出来。那人吐出这条蜈蚣后却又精神百倍，恨恨地说了句什么，面也不吃便走了。

这人也不知来历，旁人都觉得神奇，有老年人说这汉子乃是梅山水师。所谓水师，乃是梅山一带的巫师。此派巫师奉梅山张五郎为祖师，传说张五郎12岁在太上老君门下学法术。太上老君有个女儿急急，法力极高。急急看上了张五郎，与其私奔下凡，太上老君极为恼怒，屡次下咒想害死张五郎，但都被急急破解。

张五郎向急急学成了一套砍头接头法，但在接头时因为被一个过路妇女冲破，翻身接头时接反了，结果成了这般一个双手着地，两脚朝天的模样，称为“翻坛倒洞张五郎”。过去医学未昌，湖南一带更是闭塞，水师有时给人治病，有时替人报仇，现在却已极其少见了，没想到居然还有。

于父听了，心知那汉子必定就是来向自己问路的人，心中怕他会回来寻仇，因此一句口风都没透露。

等舅舅走后，于父偷偷问儿子那老头子到底是谁，于嗣宗说有一回在山里玩，见这老头子跌坏了腿，他心里一软，扶那老头子回家，老头子才传了他几手梅山术。于嗣宗说梅山术水师有两种：一种是明水师，专门给人治病的;另一种叫暗水师，是专门害人的。

于父说不管是明是暗，反正都是邪术，学了没好处，不许再学了。于嗣宗虽不服气，但师父已不知所踪，他也没有办法。少年人天性贪玩，后来被父亲送去学木匠，更没有闲心去玩这些梅山术，久而久之，也就忘掉了。如今又过去了几十年，冷水江一带的水师，只怕已是凤毛麟角，更难见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