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足球毫无乐趣!”
2016-04-22
这天下午,阿姆斯特丹大雨如注,但是没有浇灭100多人前来参加克鲁伊夫基金会开放日的热情。刚刚逝去的荷兰传奇球星就是这个基金会的发起者,活动被安排在奥林匹克体育场,当年克鲁伊夫就是在这里带领阿贾克斯创造辉煌,今年的田径世锦赛也会在这座体育场举行。场地上摆好了颁奖台,一名DJ正忙活着,今天的活动是为了帮助残疾儿童。
克鲁伊夫的身份显然不止是一名曾经的足球巨星,人们依旧追逐着请他签名或合影。在体育场的酒吧里,他接受了我们接近1个小时的采访,来回顾他与金球奖的故事。老人依旧那么热情、充满能量和感染力。每次回看这段访谈,我都如孩子般满足而欣喜,面对这位足坛巨人,我们都是孩子。采访中,他只谈到了足球,兴致高涨。1个月后,我们才得知他已身患癌症,并最终夺走了他的生命。
克鲁伊夫留给我的最后印象,是充满生机的眼神,谈起自己和足球时能让任何人兴奋起来的活力。我们会永远记得,他承诺会再次接受采访,我们握手,并拍下了一组图片,以及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谢谢。”
“决定性”最重要
FF 40多年过去了,您对自己在1971年、1973年和1974年3次夺得金球奖,保留着怎样的回忆?
JC 首先,我们要回顾那个时代的背景。当时足球几乎还没有进行电视转播,你在联赛或杯赛中踢球的场景,除了到场的观众外,谁都看不到。真正展示的机会,需要等到欧洲俱乐部赛事、洲际杯和世界杯,尤其是世界杯,那是真正的展示窗口。但想要踢欧冠,必须先赢得国内联赛,这和如今不一样。一切都说明,在大量观众面前展现自己能力的机会非常有限。因此,赢得金球奖这样的奖杯,困难可想而知。你得付出很多,尤其是在荷兰这样一个媒体关注度不那么高的联赛里。现在回想起来,那时重要比赛的场次明显比现在少。
FF 1974年的克鲁伊夫,与1971年的克鲁伊夫是不同的球员吗?
JC 应该说更成熟了,也赢得了更多奖杯。更重要的是,1974年金球奖非常不同,它代表着与前两次在阿贾克斯获奖的分野。那一年,我是身穿巴萨球衣获奖,也因为在1974年世界杯上随荷兰队所取得的成功。除此之外,我认为自己是同一名球员,至少从看待足球的方式上。我的想法一直都是一样的:比赛开始时,两队各得1分,比赛目的是在终场前去夺得另外2分。为此,需要有信心,去进攻,要有创造力。我一直都是如此。
FF 但和1971年相比,您在1974年进球少了一些……
JC 没错。我在球场上的位置要相对靠后一点,花了更多精力在比赛组织和分配球上。我一直都是非常聪明、技术上很有天赋的球员,但职业生涯初期,你会更加追求踢前锋的感觉,想不断进球和赢得比赛。随着时间流逝,你意识到没有集体纪律,一切都不可能成功。赢下比赛靠的是球队,而不是个人。我竭尽全力地让其他人变得更好,在他们缺少信心时,给予他们信心,在战术上去训练和教导他们。和我关系非常亲密的米歇尔斯总是告诉我,如果看到某个队友遇到困难,我应该主动去帮助他,更多地给他传球,不论如何,都要让他进入比赛。因为如果他心理上没有做好准备,我们等于场上少了一个人。球队整体表现的和谐,取决于11名球员的全力投入。
FF 赢得金球奖需要什么?
JC 很多素质。其中最重要的是决定性。问题在于,这个素质通常被等同于进球。我承认这让我有些伤心,门将和后卫有时得不到应有的承认。我和贝肯鲍尔对阵过多次,他是个天才,因为他带着进攻球员的思想和心理踢防守位置。这让他与众不同,他拥有极好的视野,与生俱来的组织才能和战术纪律。在比赛中,他有着创造空间的自由和能力,这让他出类拔萃。
FF 1974年,贝肯鲍尔赢得了所有的奖杯:德甲、欧冠、世界杯。但最终却是您赢得了金球奖……
JC (打断提问)就是如此!因为赢得冠军归功于整支球队,而不是个人。不论是否愿意承认,1974年属于荷兰足球。直到如今,所有人都还记得1974年的荷兰队。我们是历史上最棒的一届世界杯的决赛球队,因为我们让球迷享受到了乐趣。在我看来,这是非常重要的。荷兰输掉了决赛,但大家认为我们是最棒的。
FF 您与贝肯鲍尔之间的对立和竞争,能与这个时代的梅西和C罗相对比吗?
JC 不,只因为唯一一个原因:我和贝肯鲍尔是非常好的朋友。彼此非常尊重对方,并敢于让他知道这一点。有一次,我们甚至一起到德国去滑雪。我们也是两名球员,仅仅是球员,没有如今这样的经济环境。我感觉如今的球员从属于经济,电视和媒体让进球的重要性越来越高,C罗是伟大的球员,这点毫无疑问,但他不怎么在乎本队边后卫的付出。然而球队的成功,是所有人在比赛中完成的细节共同决定的。当C罗打入3球,所有人都只记住了这个,根本不关心他碰了几次球,除了进球还做了什么。个人来说,这不是我评价球员的方式。
FF 成为第一名三夺金球奖的球员,这重要吗?
JC 当然。代表荷兰这个小国家更加让我自豪。金球奖是荷兰足球及其成功的象征,我认为范巴斯滕与古力特、里杰卡尔德一同在荷兰国家队和AC米兰效力的时候,一定也会有同样的感受。
创造要为球队服务
FF 球场上的自由,这个概念对您重要吗?
JC 显然,但如果不能通过工作达到目的,自由就失去了意义。足球里,自由需要被约束,当你在场上创造时,应该为球队服务,而不是自己。一名球员不论多么有天赋,都只是球队这个组织里的一个构件。
FF 您认为梅西和C罗在球场上是自由的球员吗?
JC 梅西是自由的,因为他是真正的团队球员。在我看来,C罗的自由更有限制,更个人。他在球场上的位置更利于他进球,而不是从球队整体效率上考虑。梅西进球很多,但始终关注着队友。
FF 梅西代表着拉马西亚,您所创建的学校,就像您的孩子……
JC 梅西职业生涯最早的教练是里杰卡尔德和瓜迪奥拉,他们和我关系很亲密,曾经都是中场球员。我认为世界上最好的教练是曾经的中场,因为这样的位置迫使他们思考和组织比赛,而不是围绕着个人。成为教练前,他们需要观察、思考和分析。也就是说他们在球员时代已经开始像教练一样思考,里杰卡尔德是一名以抢断和组织为主要工作的球员,瓜迪奥拉也一样,他们将这些传递给了自己的手下。
FF 赢得金球奖随后的1年是否有额外的压力?
JC 这取决于你效力的球队和代表的国家,或者你每周所面对的球队,同样也取决于你自己的身份。年轻球员可能会精力分散。压力?如果你感受到压力,它可能来自任何地方,不论什么处境和对手。
FF 如果放到今天,您是否会有更大压力?
JC 我会告诉你:我更喜欢在这个时代踢球,因为电视不仅能让人们看到你做了什么,还能看到人们对你做了什么。你想象不到我当球员时挨过多少脚,但当时没人看到。如今不论发生什么,电视上都会播放3遍。不论犯规还是进球。没有电视,梅西可能不会这么伟大,因为人们不会看到他挨了多少踢。电视对于伟大球员来说非常棒。
FF 球员克鲁伊夫在哪些方面影响了教练克鲁伊夫?
JC 我认为没什么不同,不论做什么,我都是同一个人。如果有才能,就能在各个领域展现出来,但要懂得区分和利用。比如:球队获得角球时,我可以呆在禁区内去进球,但我更喜欢去主罚角球,因为我知道有人头球比我更好,而我比他们罚得更好。在阿贾克斯和荷兰队,我从来不罚点球,因为内斯肯斯在这方面更棒,每次都能得分。如果为了满足个人欲望,为何我不去踢?后来当教练时,我希望将这种想法传递给球员。一名教练最大的王牌,是他的眼睛。你所做的应该反映出你所看到的。
第一、第二或第四?不在乎!
FF 至少赢得过3次金球奖的5名球员,您、普拉蒂尼、范巴斯滕、梅西和C罗,都是没有赢得过世界杯的进攻型球员。您怎么看?
JC (笑)这令人很好奇,不是吗?
FF 您对此作何解释?
JC 我认为存在着一种欣赏球员价值的方式,它不取决于结果。冠军锦标只是瞬时的结果,并不能说明球员是否重要,因为奖杯是集体成功的成果。世界最佳球员从来不会出自最糟糕的球队,这是肯定的,因为他所身处的环境至关重要。但世界最佳球员并非总是能让他的球队获胜,我认为荷兰就是最完美的例子。
FF 对这个时代足球风格的变化怎么看?
JC 我认为足球变得有点太严肃了,看不到乐趣,不再有创造的动力。我发现球员们会呆在一个位置上,因为教练这样要求。比较恰当的词是抑制,教练抑制了球员承担更大的责任,扼杀了主动性和创造性,以球员可能犯错作为借口。这样一来,可能会少一些错误,但也不再有乐趣。
FF 1974年,《法国足球》曾将您描述成21世纪球星的样板,因为您的速度、对球队的贡献和商业价值。同意吗?
JC 是的。我认为这个论断很有预见性,也很恰当。我很幸运,岳父身边有一些在商业方面很有影响力人。我的一个朋友在保时捷工作,他向我提供了一台降价50%的车。你能想象吗?22岁就开保时捷!于是,税务部门的家伙跑上门来让我额外支付了70%的税款,还问我究竟是谁?“球员?这都不是个职业!”两年后,有人向我推荐一台降价50%的玛莎拉蒂,最初我拒绝了,但他们随后找到了一种办法,相当于如今的租赁。这在当时是革命性的,我们就这样进入了商业时代。从这方面来说,我是先驱。当荷兰足球强迫我身穿并非自己赞助品牌的球衣比赛时,我创造了自己的品牌:两条杠。(注:他故意遮挡了阿迪达斯的标识。)
FF 您的三座金球奖杯被都用来干嘛了?
JC 其中一座在阿姆斯特丹博物馆,另外两座在我巴塞罗那的家里。有时整理橱窗的时候,我会踩到它们……(笑)
FF 相对于C罗、梅西、普拉蒂尼和范巴斯滕,您如何定位自己?
JC 我不会去想这个问题。如果你赢得了3次金球奖,就进入了伟大球员的行列。至于第一、第二还是第四,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