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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广州话的文化气质

2016-04-21李淑君

现代语文 2016年6期
关键词:节奏语音

□李淑君



浅谈广州话的文化气质

□李淑君

摘 要:文化气质是一种语言或方言带给听话者心理的感受,是审美层面上的直观感知。汉语方言的差异最显著直观的是语音的差异。本文主要从声母、韵母、声调的角度分析广州话的发音特点体现出的文化气质。广州话主要有铿锵跌宕、活泼灵敏的特点,属于活泼型的文化气质。

关键词:文化气质 广州话 语音 声韵调 节奏

一、引言

汉语方言种类繁多,不同方言间的差异很大,甚至到了相互听不懂的地步。不同的方言带给我们内心的感受是不同的,而且这种感觉是十分强烈的。江浙一带流行的俗语“宁听苏州人骂人,不听宁波人讲话”,重庆人和成都人经常拿两个城市之间的语言风格做比较,中原官话区的人大多认为自己说的方言同普通话相比“很土、很难听”,非东北官话区的人们会认为东北人讲话像吵架。这些不同的方言带给我们内心非常真实的感受,如强悍、温柔、优美、土气、活泼等,我们称之为语言的文化气质。当然,不同的方言可以呈现出相同的文化气质,同一种方言也会有很多种不同的文化气质,方言同气质之间并非是一一对应的关系。张公瑾将汉语方言的文化气质概括为五类:强悍型、庄重型、敦实型、活泼型、娇柔型。而广州话属于其中的活泼型。

这种活泼型的具体表现是语言铿锵跌宕、活泼灵敏。铿锵跌宕作为语言的一种文化气质,主要表现在声音响亮,语言富有节奏,音调抑扬顿挫富于变化。我们平时认为的活泼灵敏通常是指某人或某事物给人一种有活力,不呆板,反应快。一种语言或方言的文化气质是活泼灵敏的,是指这种语言或方言的语音内部各要素差别较大,转换迅速,富于变化。

方言的文化气质产生的原因很大程度是当地的地理环境和人文因素共同作用而成的,但是这不是本文想要谈论的重点,本文试图立足语言本身探讨语言是如何带给我们这些不同的感受的。我们认为方言中的语法和词汇并不是最主要的体现方言文化气质的要素,语音才是使方言产生不同的心灵感受的根本原因。这一点是根据方言的文化气质的性质得出的,它是指说话人和听话人在心理上得到的某种感受,语音是最直接的传递这种感受的要素。这种感受并不一定建立在双方语言可以沟通的前提下。北方官话区的人对粤方言、吴方言、湘方言等基本上是听不懂的,词汇意义无法理解,听话人听到的只是语音,但是也会对这些方言产生一些心理感受,说明对于方言的文化气质而言,语音是最根本的决定因素。因此,这是本文从语音角度释因的根据。

文化气质的感知是一种人类的心理体验,是一种无法具象的感受,因此较难定量。语言并无绝对的所谓的气质,有的只是在其他语言作为参照系的前提下呈现出与众不同或较为突出的特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们在对一种语言产生某种感觉时,已经对自己已知的熟悉的语言有了整体的感觉了,因此这种感受是建立在其他语言之上的,是相对的。所以,本文在探讨广州方言的文化气质时,需要利用普通话作为参照系进行解释。

广州位于岭南地区,地处珠江三角洲中北缘,是西江、北江、东江交汇处,濒临中国南海,东连博罗、龙门两县,西邻三水、南海和顺德,北靠清远市区和佛冈县及新丰县,南接东莞市和中山市,隔海与香港、澳门相望。广州话属于粤方言广府片区,通行于以广州为中心的珠江三角洲、粤中,粤西及粤北部分地区,以及广西东南部。狭义的广州话,专指广州市区通行的粤语。本文以狭义的广州话为研究对象,探讨广州话的文化气质。

二、声母

广州话声母包括零声母在内总共有16个:

P表被 ph婆怕 t低底 th图替 m无问 n女年 f阔福 l礼练 □师食 t□资左 t□h醋切 k江讲 kh困他 ŋ我外 h黑行 Ǿ安爱

(一)同普通话相比,广州方言较为突出的特点是没有塞擦音[t□]和[t□h]。普通话中大部分带有塞擦音[t□],[t□h]的在广州话中都为塞音[k],[kh]。从广州方言的辅音来看,普通话和广州方言在见、溪、群三母的历史演变如下:

见母:

中古时期  现代普通话 见母 k,t□广州话 见母 k,kh

(2)溪母:

中古时期  现代普通话 溪母 kh,t□h广州话 溪母 h,kh,f

群母:

中古时期  现代普通话 群母  k,kh,t□,t□h广州话 群母 k,kh

从上面的对比不难看出,广州话并未发展出[t□]和[t□h]两个塞擦音,而塞音[k]和[kh]大量存在,普通话中塞擦音和塞音同时存在。从“[t□]、[t□h]”和“[k]、[kh]”的发音方法上看:塞擦音的[t□]和[t□h]是一个塞音和一个擦音紧密地结合在一个发音过程发出来的音,舌面前和硬腭仅仅靠拢堵住气流通路,给气流留出一个狭窄的缝隙,让气流从这个窄缝中挤出来;塞音[k]、[kh]是舌面后和软腭仅仅靠拢完全堵住气流的通路,气流堵在口腔,对口腔形成巨大压力,闭塞之后突然打开,使压力很大的气流冲出来,爆发成声,所以又叫“爆音”。两者相比,显然塞擦音的发音方式更为舒缓,虽然有阻塞,最终使气流从缝隙中挤出,而塞音以一种更为强烈的方式使气流冲出,从这一点上看,普通话比广州话更为和缓,广州话更加有力。

(二)广州话比普通话多出一个声母[ŋ],[ŋ]为鼻音声母,同普通话中的鼻音[m]和[n]相比,鼻音声母[ŋ]突出的特点是发音部位是舌面后和软腭,发音空间狭小且不易发音,发出的音响亮有力。而[m]和[n]的发音部位位于双唇和舌尖,发音时较为省力舒缓。

广州话的韵母总数为85个,大大多于普通话的39个,同时,广州话有普通话没有的塞韵母。

1.单韵母(7个)

i知支 u抚故 y雨猪 a巴炸 □爹街 □多课 œ血朵

2.复韵母(21个)

ia也廿 ua话挂 i□夜爷 u□窝祸 ai买埋 iai□ uai怪 □i批帝 i□i□ u□i威贵 ei美技 □i该改 ui会汇au搞靠 iau□ □u收后 i□u优幼 ou老到 iu晓叫 œy雷女 iœy蕊锐

3.鼻韵母(31个)

am三胆 □m深审 i□m音饮 im甜闪

an蛋诞 uan弯幻 □n贫敏 i□n因隐 u□n稳运 œn敦顺 □n旱岸 in连浅 un盘半 yn转怨

aŋ橙硬 iaŋ□ uaŋ框逛 □ŋ等杏 u□ŋ轰 □ŋ钉艇 i□ŋ赢 u□ŋ荣永 œŋ抢账 iœŋ央样 □ŋ党创 u□ŋ光广 oŋ红桶ioŋ勇用 iŋ丙政

m唔 ŋ五吴

4.塞韵母(26个)

ap答砸 iap□ □p及习 i□p泣入 ip接页

at 八拔 uat挖刮 □t七实 œt出术 □t割托 it铁别 ut括拨 yt脱绝

ak客贼 uak或 □k北勒 u□k□ □k劈踢 œk卓脚 iœk约药 □k剥作 u□k获镬 ok木读 iok郁辱 ik力直 uik隙域

从上面的韵母列举中不难看出,广州话的韵母种类繁多,形态各异。我们通常说语音中的辅音是噪音,元音是乐音,而具有如此多的韵母的语言的音乐性一定不会弱。语音的主要体现是元音。

(一)广州话的单元音韵母只有8个,不及普通话中的10个,但是复合韵母的数量大大多于普通话。不同元音的音位发音强弱有很大的不同,发音的强弱直接关系到了音响效果是响亮还是微弱。实验语音学用先进的科学仪器实验得出的元音响度是低元音>中元音>高元音[1]。舌位越低,响度越大;舌位越高,响度越小。对于复合韵母而言,通常在几个元音中有一个元音是整体的中心,根据元音的响亮程度将复合韵母分为开口呼、合口呼、齐齿呼、撮口呼。开口呼的韵母舌位低,开口度大,声音更加响亮。下面是广州话和普通话关于四呼的对照表:

三、韵母

开口呼 合口呼 齐齿呼 撮口呼 总计普通话 15 10 9 5 39广州话 37 19 24 3 83

除去两个鼻韵母[m]和[ŋ],广州话总共有83个韵母,其中开口呼所占的比例为44.5%,普通话中开口呼所占的比例为38.4%。因此广州话比普通话更为响亮有力。

(二)语音是一种物理现象,必须有同其他声音相同的音高、音强和音色。元音的不同性质取决于音色的不同,就像乐器的不同音色一样,完全看泛音和基音如何配合而定。主要泛音叫作某一元音的共振峰,较次要的泛音叫辅助共振峰。这里我们将语音同音乐作比较,原因是对于音乐而言,音调的高低必须和元音的舌位相配合,歌唱家在演唱时,通常唱到较高的音时,需要i来配合,而使用a就会显得较为吃力,音乐同语音有着密切的联系,可以说音乐必须倚重于语音,赵元任先生就认为为歌词谱曲必须和语音相配合,否则就会产生不和谐的音乐效果。对于中国民间传统的音乐,不同方言背景下产生的音乐风格大不相同,明王世贞《曲藻》:“北主劲切雄丽,南主清峭柔远”,同方言的文化气质一样,人们通常使用地理环境来解释这种差异,而音乐和语言是共生的,我们发现某一地区的音乐风格同当地方言有着惊人的相似。这不失为解释方言的文化气质的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

我们假设基音为C1,将元音按照舌位的高低分为1(a □ ɑ □)、2(æ □)、3(□ œ □ □)、4(□ □)、5(e ø □ o)、6(□ □ □)、7(i y □ □ □ u)度,最低为1,最高为7,下面是普通话中主要单元音的共振峰[2]:

元音  共振峰[u]  g1[o] g1[a] b3[y] b3[e] c4[i]  b4

我们发现,如果元音音位之间的舌位距离大,元音音位共振峰和辅助共振峰之间的音程距离也大,就会产生起伏跌宕的音响效果,相反音程距离小,会产生舒缓柔和的感觉。之所以会有“宁听苏州人吵架,不听宁波人讲话”这样的俗语,除了声调、语调等因素的影响,很重要的还有吴方言的主要元音音位位于1、2、4、5、6、7上,音程较小,会给人一种柔和的感觉。这里说的主要元音指的是单元音和复合元音中的韵腹,对于复合元音而言,发音总是围绕韵腹这个中心形成整体的,韵腹对于整个音节在听感上影响最大。广州话的主要元音音位位于1、2、3、7上,普通话中的单元音音位位于1、3、4、5、7上,两者相较,广州话的音程差距较大,因此,广州话带给我们更多的起伏跌宕的感觉。同时,广州话的主要元音位于1、2、3、7上,1、2和3度舌位较低,7度舌位最高。彼此之间3和7之间的音程差距较大,所以它们之间的转换较为明显。而普通话的主要元音位于1、3、4、6、7度上,没有广州话的变化明显,因而从语音上看广州话的变化是更为显著,较为灵敏。

(三)广州话的塞韵母中的韵尾-p,-t,-k表示一种塞音的动作,也是入声的标志,特点是使得整个音节变得短促。由于有鼻音韵尾-m和塞音韵尾-p,-t,-k,还有m,ŋ单独的鼻音存在,在语流中,这些韵尾和鼻音是需要一定的时长的,但是时长很短,因此韵尾在前后两个音节之间就会有和前后两个音节转换迅速的感觉,显得更为活泼。同时,广州话和普通话相比还缺少了一个普通话中很有特色的“儿化音”,因此广州话听起来生硬了许多,没有普通话那么柔软。

四、声调

阴平 55或53 梯诗 阳平 21 难时

阴上 35 使矮 阳上 13 米启

阴去 33 制贵 阳去 22 第共

上阴入 5 识谷 下阴入 3 节鸭

阳入 2 别局

广州话声调一共有9个,远远多于普通话的5个(这里包括轻声),但是并没有轻声。从数量上看,远远多于普通话的声调。平调3个,升调两个,降调两个,还有3个入声调。而普通话只有阴平、阳平、上声和去声。丰富的声调使得广州话有了更丰富的变化,高低起伏,转化灵敏多样,显得更为活泼。

谈到这里,不得不谈一谈广州话的节奏。对于语言中的节奏,通常意义上是指时值的长短和强弱不同的音的组合,就像音乐中拍子的长短和强弱。广州话的音的时值长短对比确实十分明显,因为其声调同普通话的声调相比差距很大,这不仅仅是数量上的差距,更重要的是广州话有入声,而普通话的入声早已消失。入声并不仅仅是一种声调,同平上去这三种声调相比,入声字显得很特殊。传统的音韵学关于声调有舒促的概念,舒声指的是平上去三声,促声指的是入声。之所以是促声,是因为入声字比其它三声更加短促。明代的真空和尚曾作《玉钥匙歌诀》,描写调值“平声平道莫低昂,上声高呼猛烈强,去声分明哀远道,入声短促急收藏。”广州话完整的保留了p、t、k三个辅音韵尾,有大量的入声存在。实验语音学对广州话做出的单字调时长分别为(单位毫秒)[3]:

阴 平 阴 平 阳 平 阴 上  阳 上 阴 去 阳 去 上阴入 下阴入 阳 入0.9   1.03  0.63  0.95  1.00  0.95  0.94  0.37  0.53  0.36

从实验的结果不难看出,广州话的入声字时长明显短于其它声调,最长的阴平(53)调是最短的阳入调的2.86倍,除了阳平调介于长调和短调之间,其余的非入声调都在0.9以上。在不具有入声调的普通话中单字调时长不会相差那么大,普通话中的四声阴平、阳平和去声分别为1.03、1.07和1.00,上声略长,为1.14[4]。

叶蜚声、徐通锵[5]认为普通话的节奏是“音步型”的,相当于戏曲中的“一板一眼”或“一板多眼”,由两个音节组成更小的单元;广州话的节奏是“音节型”,相当于中国戏曲中的“有板无眼”。“板”指的是戏剧中用打板的方式表示强拍,仅仅击鼓就是“眼”,表示与强拍相对应的弱拍。当然,对于音乐而言,节奏的规律性是强于语言的,广州话的节奏类似于戏曲中的“有板无眼”,我们认为这样的比喻是很恰当的,但是语言和戏曲中的节奏是不同的,因为即使广州话的重音频率较高,也不能说没有弱音,因为在正常的语流中如果字字都为重音,那就无所谓重音了。人类的语言并不是机器发出的,人类的语言经常会将自己的情感、意念、表达目的传递在语言中,产生话语中的焦点重音。当然,这里我们并不打算讨论广州方言的焦点问题,只是为了说明广州话并非全都是重拍,没有弱拍,只是弱拍不够明显。需要注意的是,广州话同普通话的重音相比确实有很大区别。广州话的节奏之所以是音节型而不像普通话那样是音步型的,是因为广州话的音节不像普通话那样整齐,虽然都是孤立语,但是广州话有大量的韵尾存在,带有-m的韵尾和前面的韵腹并没有合成一体,而是最后单独有一个鼻音,相当于一个单独的音节,这个音节是相对较弱的,因此不大可能两个音节组成一个音步。两者相比较,普通话的“音步型”节奏给人的感觉更为舒缓、平和,而广州话的“音节型”节奏会给人一种紧凑、激进的感觉。从传统戏曲的节奏形态上看:“一板一眼”或“一板多眼”的特点是旋律性,有较强的音乐性;“有板无眼”的速度较快,节奏性较强。这一点确实很像普通话和广州话的特点,普通话轻重对比明显,但是重音相对于广州话的重音显得轻一些,因此普通话带给我们更多的是音乐性较强。广州话重读的感觉十分明显,这是因为元音相对较响亮,声调丰富但没有轻声,有大量短促的入声字存在,总体给人很强的节奏感。

五、结语

综上所述,广州话中的声母、韵母、声调和节奏共同影响了广州话的文化气质。第一,广州话的声母基本和普通话相同,比较明显的差异是没有塞擦音[t□]和[t□h],而用塞音[k]、[kh]代替了普通话中含有塞擦音[t□]和[t□h]的音节,同时广州话比普通话多了一个后鼻音[ŋ]做声母,因此,广州话比普通话的发音更为铿锵有力。第二,广州话中具有更为丰富的韵母,开口呼所占的比例要略高于普通话,主要元音的音程差距较普通话更为显著,没有儿化音,因此广州话更为响亮,没有普通话舒缓。第三,广州话的声调种类丰富却没有轻音,有明显区别于普通话的入声,有大量塞韵尾的存在,这也造成广州话独特的“有板无眼”式的节奏风格,节奏较普通话更为轻快活泼。因此,广州话总体上属于活泼型。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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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杜亚雄.语言和音乐的关系[J].中国音乐,1990,(1).

[3]贝加明.广州话单字调的音高和时长[A].第九届中国语音学学术会议论文集[C].2010

[4]冯隆.北京话语流中声韵调的时长[A].北京语音实验录[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178

[5]叶蜚声,徐通锵.语言学纲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78.

[6]唐作藩.音韵学教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

[7]张公瑾,丁石庆.文化语言学教程[M].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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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王洪君.试论汉语的节奏类型——松紧型[J].语言科学,2004,(3).

[14]赖先刚.节奏——语言音乐美的特质[J].西南民族学院学报,2011,(22).

[15]陈晓锦.广东粤语的鼻音韵尾和入声韵尾[J].方言,2001,(2).

[16]周振鹤,游汝杰.方言与中国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李淑君 重庆 西南大学文学院 40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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