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阿加莎·克里斯蒂侦探小说的叙事技巧
2016-04-20潘小玉
潘小玉
摘 要: 阿加莎·克里斯蒂被誉为“举世公认的罪案小说女王”。她的小说充满了奇妙的构思、精妙的人设和独特的背景,其独具特色的叙事技巧更是为读者所津津乐道。她原创的叙事技巧包括限制读者的视野,运用故事的凶手是故事的叙述者“我”的叙事方法,还有留白设疑的叙述手段。与此同时,她还是将“暴风雪山庄”模式发扬光大的作家之一。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不仅增加了传统推理小说的趣味性,也突破了经典推理小说的叙事手法。
关键词: 阿加莎·克里斯蒂;侦探小说;悬念;叙事技巧;影响
中图分类号: I106.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5-8153(2016)01-0083-04
在世界通俗文学史上,英国的阿瑟·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和日本的松本清张三人并称为世界推理小说三大宗师。其中阿加莎·克里斯蒂被誉为“开创了欧美侦探小说黄金时代”。阿加莎·克里斯蒂之所以作为侦探小说界的标志性人物一直为后世所瞻仰,除了倚仗其离奇诡异的情节构思,更源于她独特的叙事技巧。叙事即对故事的描述,小说是作者讲给读者的故事,叙事则可视为小说生成的过程。小说内容与形式的一切成分方面都与叙事密切相关,如何叙事自然是小说优劣的关键,而侦探小说的叙事对比一般的叙事文本来说更为复杂,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叙事严谨,结构新奇,能使读者身临其境。叙事结构上环环相扣,最终结果往往人们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一、留白设疑与连环阴谋
十个印地安小男孩,为了吃饭去奔走;噎死一个没法救,十个只剩九。九个印地安小男孩,深夜不寐真困乏;倒头一睡睡死啦,九个只剩八。八个印地安小男孩,德文城里去猎奇;丢下一个命归西,八个只剩七。……一个印地安小男孩,归去来兮只一人;悬梁自尽了此生,一个也不剩[1]。
这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在其《无人生还》这部小说的扉页上写的一首童谣,这看似天真可爱的呢喃之语却是小说中十个人被困孤岛的命运箴言。小说在文章的开头就设定了文中人物的走向与最后的归途,然而紧紧吸引读者眼球的恰恰是其中的过程,即这十个人是如何一步一步按照童谣中所暗示的内容跌进死亡深渊的。
故事讲述的是8位素不相识但都曾犯下过错的人受邀来到一个名叫印第安岛的孤岛上。当他们抵达后,接待他们的是一对管家夫妇。他们在相互介绍之后发现各自的邀请人和受邀理由均不相同,连岛上的管家都是临时受聘却从未见过别墅的主人。岛上与外界的通讯和通航被无端切断,一行人觉得蹊跷万分,但无奈天色已晚,他们只能暂且住下,等待翌日救援。一系列诡异的事情随机展开。十个人一个接一个死去,就如同放在桌上的小陶人一个又一个消失一般。剩余的人搜寻别墅的房间,发现墙壁上刻着一首古老的童谣,童谣的内容即先前死去的人的死法,同时也昭示了剩下人的命运。他们惊恐万分,相互猜疑,却终究逃不过宿命的安排。最终,孤岛上无人生还。
英国当代作家福斯特在他的《小说面面观》提到:“小说的基本面是故事, 而故事是一些依时间顺序排列的事件的叙述,而好故事则是使读者悬疑不断逗引其好奇心的。”[2]在《无人生还》中,阿加莎·克里斯蒂就充分运用了一个隐形人设的悬念,即文中一直未出现却总是在这十个人口中被提及的别墅的主人。从一开始费心邀请,留言款待的“善人”到通过大家巡视被认为是性情古怪的“怪人”,再到岛上的人相继死去后被大家一致认定是“杀人凶手”,别墅主人的身份一直不停的转换,其被提及的次数也丝毫不亚于文中的主要人物。然而,直至小说的最后,这个人都没有出现。
这种让关键人物不在场,通过空白来制造悬念的手法恰恰使读者掉进阿加莎·克里斯蒂精心设计好的圈套内。关键人物虽然现场缺失,但却影响巨大。读者在阅读时不仅会跟着文章的脉络思考,受特定环境描写和文中人物心理活动的暗示,在潜意识中将这别墅主人作为隐藏的“杀人犯”来看待。虽然有个别读者时刻保持警惕,不被表面的骇人文字所引导,但“别墅主人”这个人设的出现,也确实解释了文中我们所看到的十个人相继死去的无头悬案。既然凶手不是这十人中的一员,那必定就是那个从未出现过却仿佛如幽灵般隐于暗处的“别墅主人”。直至小说的最后,一封存于漂流瓶中的自白信才使真相浮出水面,也让所有人都为其巧妙的布局和缜密的推理折服。
而《无人生还》中不仅运用隐形人设悬,还设置了一系列连环悬念。故事的背景被设置在一个远离陆地的小岛,其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封闭性,也为接下来故事的延伸提供了一种紧张窒息的气氛。小说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连环凶杀案加剧了这种恐怖氛围,十个一个接一个毙命,然而凶手却始终不得而知或者说隐藏在暗处,其作案动机和犯案手段都令人费解,读者在阅读小说的过程中受环境描写所桎梏而无暇开展清晰明确的推理,给作者足够的空间去实施她的“迷魂阵法”。
二、限制视野
经典电影《不在现场的证明》由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罗杰疑案》改编,这篇小说曾被人们誉为“波洛33次极其浪漫的侦破中最光耀史册的一次,它摇撼了迷案侦探小说中的许多创作规律。”小说中以第一人称叙事,然而“我”就是凶手,这种真相另读者出乎意料,这也是其作品中叙事技巧在视角上的独特创造性的体现之一。
《罗杰疑案》是推理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成名作。故事以第一人称即医生的自述展开,向我们娓娓道来案件的发生经过和其相应的心理活动,读者下意识地接受了这种看似毫无保留但的确按实陈述的叙事过程。在真相被揭露之前,读者一直在猜测真正的凶手,然而第一人称“我”的形象往往容易被读者忽视,读者基于惯性思维使然和特有的以视觉为第一感官的感受体验,把最终的凶手排除在嫌疑人之外。在小说的末尾,罗杰身份昭示时,几乎所有初读这部小说的读者都惊呼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狡黠。惯性思维使得读者们根本没有在意开篇就存在的“我”的形象,从一开始就对叙述者没有起疑。因此在最后揭秘真相时,读者先是一惊,仿佛枪口对准了自己,随即感到不寒而栗,令人回味无穷。这也体现了阿加莎·克里斯蒂对读者心理的仔细揣摩和准确把握。但她并没有借人称角度而隐瞒相应的案件情节,反而与读者推心置腹,剖析“我”这个人物的内心状态。她将一个犯案凶手狡猾隐秘的的心理活动通过平实生动的文字展现在我们面前,只待我们通过文中的丝丝细节去挖掘探寻。
过去的侦探小说总是将所有的焦点集中于破案的关键人物,即小说作家创造的一个又一个“神探”。在文学史上较为著名的侦探有埃德加·爱伦·坡作品中嬉笑怒骂的业余侦探杜宾和阿瑟·柯南·道尔笔下的无所不能的夏洛克·福尔摩斯以及在之后的侦探小说作品中数以千计的神探形象。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中同样塑造了一个名叫赫尔克里·波洛的人物。虽然提及阿加莎的作品,人们首先脱口而出的便是波洛侦探的赫赫事迹,但并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是围绕着这个看似是小说的灵魂人物来叙事的。反而更多时候,作者抛开了侦探本人,以受害者的经历或是从无辜者的角度展开情节,侦探反而成为故事的配角。
又如小说《柏棺》,故事通过女主角法庭受审开篇,从而引出主人公的回忆,整篇故事在倒叙中又插入波洛的案件分析,最后又回到现实中法庭之上,从而揭示案情真相。这种叙事模式使读者在阅读文字的过程中穿梭于不同的情景中,感受到作品逸通多姿、别具一格的创作特色。还有《悬崖山庄奇案》这部小说,相信看过的人均会被尼克·巴克利小姐非凡的犯罪头脑和伪装技巧所折服。在以前的故事里,波洛总是侦破别人的阴谋,这一次他却大上其当,在一开始就被扯进阴谋里,忙上忙下,用各种巧妙的方法套别人的话,为凶手设下种种难关,在自以为万无一失的时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谋杀案发生在他眼皮底下。这可能源于波洛的自负,或者说是读者的自负。在尝试过多次推理后,已对以往侦探小说写作手法有所了解的读者满心以为这次的谜题仍旧如之前的套路一般,却不曾想作者改变了游戏规则,利用读者视野中的盲点,再一次成功现实了她的诡计。
这种多变的叙事角度,也是阿加莎·克里斯蒂侦探小说标新立异,突破传统而引人入胜的原因之一。
三、细节暗示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中,每一个案件都是一个难猜到结局的故事,其实破案线索从一开始就都藏在看似平常的琐事和对话中了,但她定不会这么轻易就让读者在这盘与她本人对峙的棋局中获胜。或请君入瓮,或连环设套,或幻境丛生,但招招都体现了一个高明的侦探小说家具备的巧妙技巧。而阿加莎·克里斯蒂在细节描写方面也是做足功夫,企图以此施展她的“障眼法”。
如《罗杰疑案》中,阿加莎·克里斯蒂对于凶手的身份并不是没有过提示,案件中作为自述者的医生“我”所陈述的死亡时间和验尸的死亡时间不一致,而且所有人中,只有“我”的证词是他通过第一人称的口吻直接告知读者的,没有其他证据来佐证“我”说的就是事实。再譬如第十四章有这样一句话:“有些事情当时看来跟案情毫不相干,没有多大意义。比如有关黑靴子的问题。但后来……”[3]168而在第二十三章,波洛向谢泼德医生提出要看他的手稿、而彼时手稿正按小说中真实世界的时间写到第二十章时,联系到之前医生的这两句叙述。既然手稿是随着案件进展和时间推移写下的实时记录,又怎么会在第十四章的时间里就预知了后面会要发生的事件?其实小说在一开始就自述道:“我并不想装模作样的说,我当时就预料到了今后几周将要发生的事。我确实无法预料,但本能告诉我,激动人心的时刻即将到来。”[3]1这隐隐就透露出谢泼德医生,即文中的“我”其实对整件凶杀案是了然于心的,对于下一步的计划和实施的步骤都已从文字中“先知”般的细节描写传达出来了。尽管在多数盛赞这部小说声音中的仍不乏批评之词,如埃勒里·奎恩就指责这种将犯罪人物隐藏在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背后是违背了侦探小说创作的一般规律,但是除了因叙述方式而不得不规避的一些叙述以外,阿加莎·克里斯蒂并没有隐瞒任何线索,有的地方叙述上甚至还有较强暗示,因此可谓是相当公平了。
除了小说中人物的独白和对话,阿加莎·克里斯蒂在对死亡场景的设置上则往往凸显其封闭性和集中性。在一个全封闭的环境中,谋杀案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发生,事后凶手难以逃走,但是能隐匿于众人之中。此时通过细节把握凶手的作案手法和其败露身份的蛛丝马迹也成为读者的首要任务。
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中的细节往往看起来似乎和整个事件并不相干,可就是这块碎片,“放入它自己的位置上”,真相就显现了。这块碎片,从事实上脱落,最终又回到事实,“终于各就各位”,复原了事实的全貌,依然是具象的生活。如《牌中牌》中,死者桑塔纳先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自己家的棋牌桌上,这似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相较于阿加莎·克里斯蒂其他的作品有着非常多的人物及人物间旁支错杂的人物关系,这部小说的人物所谓精简至极,总共就四个人。但她提供给读者的细节线索却是异常丰富的。除了常规的动机、时间、场合等作案条件,阿加莎·克里斯蒂有意无意地将牌局上的细节展现于我们眼前。读者能从波洛的询问中了解到当事者总共打几局牌;谁和谁搭档;谁输谁赢;个人牌风如何等种种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而真正解密的关键恰恰存在于这些容易被人忽视的线索中。阿加莎·克里斯蒂仿佛在做个试验,她将打开真相之门的钥匙昭然若揭地置于读者显而易见的地方,而自己则偷偷躲在暗处窥视着究竟是否有人能明白这些细节在文中的价值,事实证明,多数人都对其视而不见。
四、其叙事技巧的作用及影响
(一) 增加了传统推理小说的趣味性
每每阅读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都是在与隐藏在文字背后的作者开展一次智力拔河,在上一个环节中被断定的凶手在下一环节中可能就被自己否定,而真相的凶手往往容易被自己忽视。阿加莎·克里斯蒂通过精细的叙事,让读者仿佛看到了真相却又极为迷茫,这便是叙事手法所产生的“障眼”和“隐身”效应。
所谓的“障眼”和“隐身”即是作者对读者心理盲区的利用。试想Holmes在一个案件结束的时候转过身对华生说:“真相只有一个,凶手就是你,Dr.Watson。”这将是对文本极其信任的读者一个多么强大的冲击。侦探小说就在于揣摩读者,利用心理盲区在结局处使人感到猝及不防的意外,但是读者同时也在与作者斗智斗勇,因此需要最大限度地表现真诚同时又进行犯罪而不被人所察觉。在这一点上,阿加莎·克里斯蒂对于案件提供什么信息,在什么时间提供(这些信息表面是给主角的,实际是写给读者的),如何隐藏有效信息于大量无效信息中做了精心的设计的。这样才能让读者信服文中提供的所谓“真相”,其实信息早就提供给你,只不过是藏在树林中的树叶而已。
《罗杰疑案》中,谁曾想到真正的凶手就是文中那个一直协助波洛探案,与读者如知心老友般促膝长谈的“我”?《无人生还》中,我们看着岛上的十个人按照童谣的顺序相继死亡,顺着密闭环境下剩下的最后一个就是凶手的心理习惯,拼命想找出藏于暗处的杀人凶手,最终却被证明杀人凶手是一个“死人”。还有《东方快车谋杀案》中,虽然采取了侦探小说中反复运用的密室结构,但其精巧之处在于细节上的仔细描摹和险象环生的悬念设置,最终人人都是嫌疑人的结局更是令人嗔目结舌。
读者在阅读作品之时,虽然习惯性地会去猜最终定格的人,但又对于最终揭秘的环节十分抗拒。为了不失阅读侦探小说特有的乐趣,所以甘心入瓮,情愿掉进作者的陷阱,做个咋舌的自虐者,享受这份沉浸于其中的孤独和由内置外渗透出的刺激。
(二)突破了经典推理小说的叙事手法
曾有人评价阿加莎·克里斯蒂:她在没有任何巨人肩膀的情况下,自创无数经典模式。她的作品之所以时至今日仍备受侦探小说迷的推崇,除了离奇曲折的故事情节和逻辑缜密的推理片段,更加在于她开创了独具一格叙事风格。
论及侦探小说就必然要提到埃德加·爱伦·坡,对于这位开山鼻祖,阿加莎·克里斯蒂虽承认受其影响较大,却似乎并不想师承于他。同样是关于“谁是凶手”这个问题,爱伦·坡更倾向于将答案于卷首就开诚布公地告诉读者,而读者只需要安静地顺着他的故事脉络去欣赏他精心安排的推理过程,在恰当的时机鼓掌一下,表达自己的惊叹之情。同时,在环境的塑造上,爱伦·坡追求极致的渲染效果,诡谲恐怖的景物烘托,耸人听闻的流言传说抑或狰狞扭曲的死状描写,因此与其说他是侦探小说作家,倒不如说他创作的是恐怖小说来得更为形容准确。而阿加莎·克里斯蒂则更侧重对叙事结构上技巧性的运用。她在写事件的叙事过程中创造性地融入了基于心理和社会层面的“探索性”因素,通过叙事技巧的表达引导读者自主探寻“谁”(罪犯是谁)、“如何”(怎样作案)和“为什么”(犯罪动机)这三个侦探小说基本层面的答案。这三个阅读侦探小说时的基本问题使读者完全深入到阿加莎·克里斯蒂塑造的情节中,体会小说中人物心理的紧张、焦急和恐惧,感受小说情节上的惊心动魄,期待最终真相水落石出时喜悦与激动。在她笔下的侦探故事更类似于智力游戏,最重要的是谜底,而她这种多种叙事手法相结合的技巧也成为一种经典的侦探小说技法,为后世的侦探小说阅读者和创作者品味与借鉴。在她笔下的侦探故事更类似于智力游戏,最重要的是谜底,而她这种多种叙事手法相结合的技巧也成为一种经典的侦探小说技法,为后世的侦探小说阅读者和创作者品味与借鉴。
[参考文献]
[1][英]阿加莎·克里斯蒂.无人生还[M].祁阿红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1.
[2][英]爱·摩·福斯特.小说面观[M].朱乃长译.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2:47.
[3][英]阿加莎·克里斯蒂.罗杰疑案[M].张江云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1-398.
Discussion on Narrative Skills in Agatha Christie's Detective Fiction
PAN Xiao-yu
(School of Liberal Arts,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 Kunming 650500, China)
Abstract: Agatha Christie is known as the acknowledged queen of crime fiction. Her novels are full of wonderful ideas, witty characters,special background, and especially the unique narrative skills are well liked by readers. Her original narrative skills include restrictions on readers vision,using the method which the murderer of the story is the narrator as well,and application of blankness and questioning. At the same time, she is one of the writers who developed the snowstorm villa pattern. Her novels not only increase the fun of traditional detective novels, also break the narrative skills of classic detective novels.
Key words: Agatha Christie;detective fiction;suspense;narrative skills;influ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