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袭击穿越欧洲心脏
2016-04-20王齐龙
王齐龙
右翼思想和圣战主义两种极端思想相互交织、相互影响,将成为欧洲社会今后逃脱不了的难解局面
两声爆炸声后,航站楼玻璃幕墙破碎,浓烟腾升而起。机场内的旅客和工作人员纷纷匆忙逃生。
当地时间2016年3月22日上午8时,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东北市郊扎芬特姆机场发生两起爆炸。仅一小时十分钟后,临近欧盟总部的马尔比克地铁站发生第三起爆炸,生还乘客惊魂未定的哭泣声伴随着社交媒体传播开来。
截至《中国新闻周刊》发稿时,三起袭击已造成至少34人死亡,超过200人受伤。
在机场两起爆炸袭击发生后,比利时政府立即宣布,将警戒级别提升到第四级,以防备很可能再度发生的恐袭。事发当天,布鲁塞尔公共交通曾一度停运,手机信号也曾中断。安全警戒级别直至3天后才被下调至第三级。
总部在比利时的欧洲战略情报和安全中心产品主管、安全专家叶甫根尼娅·格佛日杰娃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忆说,在此期间,“整座城市被超常安全措施搞得几乎瘫痪了。”
恐怖袭击造成的影响并不仅限于比利时。英国、法国和荷兰等欧洲国家此后纷纷强化安保措施。在2015年11月13日巴黎恐怖袭击发生后,恐怖袭击的阴霾就始终笼罩着欧洲。
3月22日,德国法兰克福机场,荷抢实弹的警察在巡逻,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遭遇恐怖袭击后,欧洲各国在机场、车站等人流量大的公共场所加强了安保力量。
更多的隐忧
有情报信息显示,比利时布鲁塞尔存在着活跃的圣战分子网络,有秘密小组准备策动与巴黎袭击事件同等规模的攻击。巴黎连环恐袭案主谋之一的萨拉赫也被确认藏匿在市内。
3月15日,联手调查的比利时、法国警察对布鲁塞尔南部弗列斯特区一栋公寓进行突击搜查时,与恐怖嫌犯爆发枪战,一名非法滞留的阿尔及利亚籍嫌犯中枪身亡,另有两名疑犯逃脱。但这场动员了1000名警力的大搜捕行动并没有找到萨拉赫等重要恐怖分子的踪迹。
事后比利时警方证实,两名逃脱的疑犯正是此后实施布鲁塞尔爆炸案的埃尔-巴克拉维兄弟。
警方在搜证中发现,这栋距离莫伦贝克区约6英里的公寓内除了藏有IS旗帜和一些宣扬极端宗教思想的书籍,还有巴黎恐袭嫌犯萨拉赫的指纹。
3天后,在比利时警方对布鲁塞尔西北部莫伦贝克区的突击搜捕行动中,这名欧洲头号通缉犯被抓获。
萨拉赫的落网曾一度让比利时舆论感到鼓舞。比利时当局和安全专家此前曾警告,如果他留在比利时,将在布鲁塞尔实施恐怖袭击。尽管萨拉赫一直拒绝承认参与策划,但就在他被捕后的第四天,布鲁塞尔连环爆炸案发生了。
“萨拉赫的被捕很可能迫使恐怖分子将计划提前实施,因为他们会担忧行动被警方瓦解。”叶甫根尼娅·格佛日杰娃说。
作为欧盟总部以及众多跨国机构驻地的布鲁塞尔,被视为“欧洲的首都”。这座城市遭受重创,刺激了许多人的神经。
比利时反恐专家彼得·范奥斯塔因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在接下来的数个月里,欧洲继续发生恐怖袭击事件的几率很高。
在比利时警方继续追捕恐袭嫌疑人的同时,参与巴黎恐袭的一名嫌疑人穆罕默德·阿布里尼至今仍杳无音讯。
外界极为担忧,在逃的嫌疑人或将继续策划进一步袭击事件。
美国反恐专家克林特·沃茨在巴黎恐袭发生后曾撰文称,已经发生的恐怖主义事件只是冰山一角。“对每名攻击者而言,通常有3到4人提供协助,如提供武器、安全通道、侦察、通信和协调等。”
克林特·沃茨认为,布鲁塞尔连环爆炸仅是巴黎恐袭的后续,无法断定接下来是否仍存在运作中的恐袭计划。
莫伦贝克区
3月18日,比利时警方在布鲁塞尔西北部莫伦贝克区一处住宅进行搜捕时,藏匿其中的萨拉赫逃到大街上,被警员开枪击伤腿部而最终被捕。
莫伦贝克区内的青年闻讯而来,他们高喊萨拉赫为“英雄”,并朝着警员抛掷瓶子等物品泄愤。
现场气氛愈发紧张,警方不得不增派防暴警察来维持秩序。
萨拉赫被捕时,距离巴黎恐怖袭击事件已相隔126天。在这期间,这位直接参与巴黎恐袭而唯一健在的嫌疑人是欧洲各国联手追捕的“头号通缉犯”。
原本计划继续对巴黎北部法兰西体育场实行自杀式袭击的萨拉赫,在最后关头失去勇气,转而打电话给布鲁塞尔的朋友请求接自己逃回比利时。
3月22日.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市郊的扎芬特姆机场,瀑炸发生后,一名衣服上带着血迹的男于正在撤离。
随后,萨拉赫在朋友和家人的协助下,在布鲁塞尔莫伦贝克区及周边地区四处辗转,平日里依靠他人送食物充饥。
“正是预先存在的关系网帮助萨拉赫实现短时间内的转移。”比利时联邦检察官弗雷德里克·范莱乌3月19日对外发布调查结果时说。
现年26岁的萨拉赫大部分时光都在莫伦贝克区度过。在实施巴黎恐怖袭击前两周,他和哥哥易卜拉欣才将在当地经营的一间酒吧关闭。
这座与布鲁塞尔繁华市中心仅一条运河相隔的小城镇,曾经是布鲁塞尔的老工业区,聚居着大量外来移民。当中大部分与萨拉赫家庭一样,是来自摩洛哥的穆斯林群体。
经过超过40年的发展,莫伦贝克区形成了“摩洛哥人穆斯林社区”。当地的摩洛哥裔商人甚至将莫伦贝克称为摩洛克克(Molokko),因为他们认为莫伦贝克是他们的,并借此纪念他们的祖国摩洛哥。
但随着产业转型,莫伦贝克的就业机会越来越少。许多穆斯林青年面临着高失业率,以及难以融入社会的问题。
“移民群体的下一代境遇越来越艰难,他们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激进的伊斯兰宣传的目标群体。”叶甫根尼娅·格佛日杰娃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莫伦贝克区内20多座清真寺中,部分成为极端圣战思想宣扬的场所。
独立记者印德·弗莱里2005年曾深入到莫伦贝克区穆斯林社区中调查。她佯装成社会学学生,采访了当时布鲁塞尔穆斯林社区精神领袖、比利时伊斯兰中心创立者阿亚迟·巴桑姆。
在与印德·弗莱里的交谈中,阿亚迟·巴桑姆毫不掩饰他对圣战主义的认同,直言应该在那些贫穷的阿拉伯国家发动圣战,鼓励伊斯兰革命,因为那里人民贫困,没有言论自由。
“他被称为‘阿富汗之门。”印德·弗莱里说,阿亚迟·巴桑姆曾劝说莫伦贝克区的青年不应留在比利时,而是前往阿富汗战斗。
时隔10年后,与基地组织有关联的阿亚迟·巴桑姆已辗转到了叙利亚。据《华盛顿邮报》报道,2015年已69岁高龄的他正在率领“伊斯兰阵线”组织的部分人员与IS武装和叙利亚政府军周旋。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印德·弗莱里表示,比利时联邦政府曾意识到比利时伊斯兰中心被用以招募圣战分子,限制了该中心的部分活动,但并没有完全关闭该机构。
印德·弗莱里2006年曾将自己的调查经历写成了《渗透:我如何走进极端伊斯兰主义者》一书。她曾寄希望于借此引起社会对极端思想在穆斯林社区中传播问题的重视,但她并不能如愿,“在比利时,人们都不敢坦率地谈及与伊斯兰教、种族融合以及移民有关的话题。”
除了巴黎恐袭和比利时恐袭外,2001年反塔利班英雄人物沙赫·马苏德谋杀案、2004年3月马德里列车爆炸案、2014年布鲁塞尔犹太人博物馆袭击事件、2015年1月法国查理周刊袭击事件和巴黎犹太食品杂货店袭击事件的背后,都与莫伦贝克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圣战主义并不仅仅笼罩在莫伦贝克区的上空。
叶甫根尼娅·格佛日杰娃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数十年来,激进伊斯兰网络长期在比利时运作,主要是集中在布鲁塞尔的低收入移民社区和其他城市。
伦敦大学国王学院国际激进主义研究中心研究数据显示,比利时投身IS的人口比例在西欧国家中最高,每百万人中就有40人前往叙利亚或伊拉克参与圣战。比利时官方曾预计,来自该国的“圣战士”约为500人。
民粹当道
在比利时官方以安全为由,取消和平游行的背景下,大批民众在3月27日一早就来到首都布鲁塞尔市中心的交易所广场,向在布鲁塞尔恐怖袭击中遇难的民众表达哀思。
但本该平静的仪式,却遭到右翼分子搅局。数百名黑衣男子手持印有反对极端组织IS的旗帜涌进广场。当中不少人佩戴着套头帽和匿名者面具。
尽管坚称是“足球流氓”“与政治无关”,但每当看到悼念人群中的穆斯林女子,黑衣示威者就特意拦下,向她们行纳粹式敬礼,高喊侮辱性口号。
眼见场面愈发混乱,在现场戒备的警方不得不介入干预,以高压水枪驱散右翼示威者。
“我们今天来是为了和平,为了人们的友爱。任何右翼分子的行动都不该出现,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不对。”52岁的泰奥菲尔说。
由叙利亚战乱引发的难民危机至今未迎来解决曙光,加之恐怖主义阴影挥之不去,致使欧洲部分民众感到社会不稳定和受到威胁,倒向支持右翼思想。欧洲极端右翼势力正不断膨胀。
3月13日结束的德国三个州议会选举中,总理默克尔领导的基民盟受到重创,失去了在巴登-符滕堡州和莱茵兰-普法尔茨州的主导权。
而2013年成立的右翼政党德国选项党则依靠旗帜鲜明的拒绝收容难民政策纲领,吸引了大量选民支持,挺进三个州的议会。
在基民盟唯一取胜的萨克森-安哈特州,德国选项党的得票率与之仅相距5.6%。
此前,法国右翼势力也咄咄逼人。在去年12月举行的法国地区选举中,由马琳·勒庞领导的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曾在首轮投票中,在13个大区当中的6个大区领先。
尽管法国国民阵线最终在第二轮投票中遭遇逆转,13个大区的选举全部失利,但其崛起已让整个欧洲政坛感到震惊。
“欧洲必须改变。”意大利总理伦齐得知法国国民阵线在地区选举中领先后,在社交媒体脸书中写道,如果不改变路线,欧洲行政机构将被勒庞或与她相似的人所主导。
“如果缺乏战略性的计划,特别是在经济增长方面,那么民粹运动流行,并赢得大选终将是早晚的事情。”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反恐怖学院教授吴绍忠对欧洲极端右翼思潮抬头同样感到担忧。
“右翼思想极为排外和极端,一旦变得活跃后,将会导致在欧洲社会当中被边缘化的、未能融入主流社会的移民群体、穆斯林群体感到进一步被排斥和被孤立,这可能将催生更多人接受极端思想,成为极端分子。”吴绍忠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右翼思想和宗教极端思想在相互碰撞、相互影响的过程中相互推动对方滋长,进而产生社会冲突或者恐怖袭击,将成为欧洲社会今后必须面对的困境和难题。
叶甫根尼娅·格佛日杰娃也认为,持续发生的恐怖袭击将不可避免地催生极端右翼思潮,并导致社会两极化加剧。“今天西欧式民主和欧盟的核心理念都面临着严峻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