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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登盛:成与败,皆是民主的选择

2016-04-20徐方清王齐龙

中国新闻周刊 2016年12期
关键词:吴登盛军政府昂山

徐方清++王齐龙

在5年总统任期里,吴登盛已经尽可能推动了很多改革。“总统最重要的贡献,

就在于他选择了正确的变革方向。”

2016年1月28日,是缅甸第一届联邦议会任期的最后一天。当天,吴登盛来到议会,向全国民众发表讲话。这是他总统任期内在议会最后一次讲话了。

“现政府将按照承诺向下届政府移交工作。依照任期举行选举,就是民主制度的特色。在选举中参选的所有政党,无论胜利还是失败,都要继续为国家做出贡献……”吴登盛最后在讲话中说。

演讲完毕,这位淡定斯文、说话轻声细语的领导人慢慢走下主席台,向全场议员挥手告别,而后并未停留,直接走出会场。

2015年11月,昂山素季领导的缅甸反对党全国民主联盟(以下简称“民盟”)在大选中获胜。其后,经过4个多月的过渡期,新政府将于2016年4月1日上台执政。缅甸联邦巩固与发展党(简称“巩发党”)成为在野党,而吴登盛也卸下总统的身份,在缅甸的政治新天地中,只留下一个背影。

在过去的五年里,也即吴登盛总统的五年任期中,缅甸经历了一场巨变,虽然变化的程度和路径不尽相同,但一直顺沿着吴登盛所期望并竭力维系的“和平与发展”的方向。而作为缅甸转型时代的第一位总统,吴登盛也在毁与誉中写就缅甸的“吴登盛时代”。

村庄里走出来的寒门子弟

出仰光往西南,驱车三个多小时后进入位于缅甸南部的伊洛瓦底省,再在蜿蜒起伏、坑坑洼洼的山间公路上颠簸三个多小时,视线突然变得开阔起来,一条笔直平整的柏油路穿过伊洛瓦底江最西侧支流勃生河边的平地,伸入一个看上去比很多缅甸小城市更整洁和现代的村庄。

这个村庄名叫宫古(Kyonku)。村口原来的柏油路已经变成了水泥路。路的两旁,是修葺一新的木结构老房子,矗立其中的几栋色彩艳丽的新楼分外显眼,提醒着人们这里刚刚经历的变化。

宫古的“山乡巨变”大约从2012年开始。先是通了自来水,告别了一出雨季饮用水就要从百公里外的省城勃生运过来的历史;然后是水泥路代替了崎岖不平的土路;村口最显眼的新楼是新修的一所医院;去年年底,公共电网覆盖到村子里,而之前,电力供应只能靠自家的太阳能设备。

变化是从2011年开始的。那年3月,吴登盛出任缅甸总统,而这里是总统的家乡,本地政府更加重视。除去这个因素,还是因为这几年缅甸各级政府更注重发展经济,更重视民生。

吴登盛最近一次回到宫古,是在2015年10月底,距离11月上旬缅甸大选结果出炉还有不到两周的时间。

“我们已经从军政府成功转型成民选政府,我们会继续进行改革。”回到家乡所在的伊洛瓦底省,一贯平和沉静、慢声轻语的吴登盛少见地用激昂的语调对支持者说。此次来到伊洛瓦底省,他主要的目的是为自己所在的巩发党拉票。民调显示,在和昂山素季领导的民盟的竞争中,巩发党此时已处于明显劣势,选情告急。

“他还和以前一样,安静温和,虽然现在是总统了,但没有一点架子。”2016年2月,吴登盛的发小吴唐敏昂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当时见到的总统除了苍老了一些,头发也少了,其他同过去没什么变化。

吴登盛抽空回到家乡,同时也是为了出席村子里寺庙新修的一座佛塔的建成仪式。

缅甸80%以上的民众是佛教徒。那些遍布各地的寺庙,不仅是缅甸人的精神家园,还承担了社会治理和慈善功能。尤其是在早期的缅甸乡村,大多数地方民众的小学教育甚至是初中教育,就是在寺庙里完成的。吴登盛就是在村里的寺庙读完了小学。

这个寺庙对于吴登盛还有另一层特殊意义——他的父亲在还俗结婚前,是寺庙里的一名和尚。母亲过世后,吴登盛曾将年迈的父亲接到仰光住了十年,但之后父亲又回到家乡的寺庙里当和尚,再未还俗,最后在寺庙里圆寂。

父亲是吴登盛一生中对他影响最大的人。早年,由于修建码头,宫古的村民都变成了失地农民。1945年,家里的第三个孩子吴登盛的出生,让父亲的负担更加沉重。全家的生计,主要靠父亲在码头上当搬运工挣些工钱。

尽管如此,吴登盛的父亲依然格外重视子女的教育。当时村子里还没有中学,吴登盛在寺庙里读完小学后,父亲将他送到近百公里外的省城勃生继续求学。支持他上学的还有村长,他在勃生租了一个房子,专门派一个人去照顾全村学生的生活,每个学生只需要承担最基本的费用,交20缅币和一袋米。

勃生的中学是用英文教学,吴登盛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打下了很好的英文底子。在如今的缅甸,很多55岁以上的人的英文水平比现在的大学生还要好。自19世纪80年代开始,缅甸作为英属印度的一个小省,成了英国的殖民地,学校也普遍使用英文教学。

吴登盛平静地度过穷困的中小学时代,而在此期间,刚刚独立的缅甸正经历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局势变迁。1942年,日本入侵缅甸,20岁出头的年轻革命者昂山率领一批追求独立的缅甸年轻人,协助日本军队攻打缅甸的英国盟军。3年后,二战形势发生变化,昂山又争取到英国的支持和协助,率领军队倒戈攻打日本军队,解放了缅甸。1947年1月,昂山率代表团与英国政府签署了一项协议,保证缅甸一年内实现完全独立。

这让年轻的昂山将军成为当时唯一获得多个少数民族信任的缅甸领导人,以他为首,缅甸成立了临时政府,他就此成为缅甸的国父。在吴登盛的家乡,许多村民在家中最显眼的位置挂上两位领导人的照片,一位是吴登盛,另外一位就是昂山。

临时政府成立后不久,英国政府对于协议中所规定的“缅甸完全独立”的态度发生了变化,采取种种办法进行搪塞,而昂山也与英方反目,公开谴责对方背信弃义的行为。1947年7月19日,32岁的昂山与其他6名临时政府部长一起,遭到政敌刺杀身亡。这一天后来被定为缅甸的“烈士节”。

此时昂山的女儿昂山素季仅仅两岁。在昂山遇刺身亡后,他的遗孀杜庆芝迅速成为社会活动家和外交家。1960年,她被任命为缅甸驻印度和尼泊尔大使,而年幼的昂山素季也随母亲前往德里。在印度,昂山素季学会了印度上流社会的生活方式和仪态。直到现在,年过七旬的她在落座时还保持着笔挺的身姿。在彼时的印度上层社会,人们坐在餐椅上时,绝不允许身体靠在椅背上。

半个多世纪后,一个名门之后,一个寒门子弟,同龄的昂山素季和吴登盛一起,用各自不同的路径和方式,成为缅甸民主进程中各领风骚的主角。

2015年1月4日,缅甸庆祝国家独立67周年仪式在首都内比都举行,缅甸总统吴登盛在独立日阅兵式上阅兵。

在军校迎来人生转折点

1964年,因为家境贫寒,19岁的吴登盛听从了村长的建议,报考了不收学费还发放补贴的缅甸军事学院,成为村子里的第二位大学生。大学毕业之后,进入军队、一路晋升的他成为村子里的骄傲和榜样。吴登盛的大幅照片,也几乎成为村子里每家每户的标配。

“在那个年代,考上缅甸军事学院是很困难的,只有4%至5%的学生能在读完高中后考进去。”吴登盛的大学同班同学、主持了刚刚结束的缅甸大选的缅甸选举委员会主席吴丁埃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说。

位于曼德勒省的山城彬乌伦的缅甸军事学院,是一所专门负责培养缅军高级指挥人才的学校。学校1955年开始招生,既教授军事学科,也教授人文学科,主要是用英文教学。教官和讲师有来自仰光大学、曼德勒大学的老师,还有一些是英国殖民期间的军队军官,其中包括有着英国血统的印度裔军官。在此后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军政府统治时期,这所缅甸的“黄埔军校”,成为缅甸军队和军政府高官和骨干的人才发源地。

1962年3月,因为与昂山共同创建了缅甸独立军而被称为“缅军之父”的奈温,以维护联邦统一、防止分裂为名发动政变,强行夺取了国家权力。他随后创建缅甸社会主义纲领党,自己任主席,成为缅甸党、政、军最高领导人。这之后,缅甸经历了26年闭关锁国的“缅甸社会主义”;1988年后,又因为军方对国内民主运动的血腥镇压,西方对缅甸实施了20多年的经济制裁。

大学期间的吴登盛依然勤奋好学,却并没有展露出特别的过人之处。毕业时的成绩,他比吴丁埃还要差一些。在进入军队的初期,吴丁埃也比他更早地获得上校军衔。“但后来他慢慢超越了我。”吴丁埃说。

“进入军队后,凭借他的努力和正直,他一步一步地走上领导岗位。”总统首席政治顾问吴哥哥莱认为,军校生涯是吴登盛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他因此有了进入军队的机会,而在由于缅甸长年内部武装冲突不断,军队需要实干的人才,需要勇敢和有能力的人去上战场,“不需要行贿,或者采取其他不正当的方式,只要有能力也愿意努力,就能够获得晋升,除非你不幸受伤或牺牲了。”

在吴登盛就任总统后担任他的首席政治顾问的吴哥哥莱,是吴登盛在缅甸军事学院的校友,但比他晚进校9年。“在校期间,我没有听说过吴登盛的名字。后来进入军队的步兵营后,我才第一次见到他。”吴哥哥莱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忆。

吴哥哥莱说,当时的吴登盛虽然级别不高,只是步兵营里负责管理和后勤工作的一名中校,但面对着繁杂的后勤工作,他能够安排得很有条理,而且效率极高,“口碑很好,每个人都很尊敬他。”

进入晋升快车道

自1969年进入军队后,吴登盛一直按部就班的成长轨迹,在1988年后被打破。在奈温掌权的第25年,这位据传是欧洲温泉浴场和伦敦阿斯科特赛马会的常客的领导人进行了一场荒诞的“货币改革”。缅甸坊间流行的说法是,因为奈温认为“9”是一个吉祥的数字,他在1987年9月颁布决定,将面值不能被9整除的钞票全部废除,只留下45元和90元面值的钞票流通。

青年学生首先发难,引发警方与学生的多次对峙,矛盾不断升级,后因为有学生被警察射杀,终于在1988年8月8日爆发了全国性示威游行活动,最终迫使奈温辞职。

被货币改革点燃的怒火,在经济凋敝、民生维艰的环境中,其实已经积郁已久。

在二战前夕,缅甸一度是亚洲经济最繁荣的地区之一。但二战后期,在1942年至1945年短短三年间,缅甸先后遭受日本军队进攻和联军大反攻的摧残,全国主要建筑、矿区、工厂、铁路、公路等基础设施和生产设施几乎全数被毁。用缅甸民族院公共关系和国际关系研究室副主任迪哈汗对《中国新闻周刊》的描述,当时的缅甸如同“亚洲的波兰”。

在奈温的强权统治时期,不仅缅甸经济没有能够在废墟上重建,原有的经济机构还遭到严重破坏,矿产公司、媒体都被收归到军政府控制之下。言论空间也受到极大压制,英语教学被禁止,即便民众在自己的家中,也不敢议论政府。此外,这个有着135个民族的国家,还一直承受着复杂的民族冲突和政治纷争困扰,内部战事频繁。

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有着广袤肥沃农田和丰富矿产资源的缅甸人均生产值仅为160美元,不及邻国泰国的1/5。1987年,联合国将缅甸列为全球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

在缅甸民间,政府一度成为人们历来哀叹的生活“五恶”之一,其他“四恶”为火、水、偷盗和敌人。

缅甸自独立后最大规模的这场民主运动,还使得一度远离国内政治的昂山素季也转入政治生涯的另一种轨迹。

自1960年离开缅甸后,昂山素季在海外生活了28年。她先是在印度一所女子学院学习,后前往英国牛津大学求学。毕业后,她先后在联合国和不丹外交部工作。1972年,37岁的昂山素季与研究西藏文化的英国学者迈克尔·阿里斯结婚,婚后同丈夫及两个孩子在英国郊区安稳度日。直到1988年3月,昂山素季以探望生病的母亲为由重回缅甸。

这一年8月26日,昂山素季在仰光大金寺向50万民众演讲,表示支持人民争取民主和人权的斗争。顶着国父之女的光环,她很快就成为这场运动的领袖。但在印度生活过的昂山素季深受印度圣雄甘地非暴力不合作精神的影响,一方面支持缅甸民众为争取民主和人权的斗争,另一方面坚持劝说民众不要采取暴力,不要采取刺激军队的行为,要通过非暴力的方式来争取民主。

但9月中旬,缅甸国防军领导人苏貌、丹瑞突然宣布接管政权,废除奈温时期的“一党制”,由军方的“国家恢复法律和秩序全国委员会”领导政府工作,以结束全国各方面日益恶化的局面。这个由19名高级将领组成的委员会决定实行军事管制,强硬镇压抗议者。

颇受丹瑞赏识的吴登盛,自此进入晋升“快车道”,尤其是在1992年丹瑞成为“一把手”后。这年,丹瑞取代患病的苏貌担任缅甸联邦恢复法律与秩序委员会主席、政府总理、三军总司令,而吴登盛也被调入国防部,晋升为准将。

1991年,46岁的吴登盛被调入缅甸国防军作战办公室任参谋,和丹瑞有了比较密集的接触。因为沉着稳重、忠诚干练,他逐渐成为丹瑞的得力助手。而且他是为数不多的敢向脾气急躁的丹瑞提不同意见的人。缅甸学者温敏称,如果吴登盛认为是对的,他会把意见摆到桌面上,“当然,他的沟通和表达很讲策略。”

1997年,吴登盛晋升为少将,并出任毒品盛产地金三角军区司令,这是吴登盛第一次成为独当一面的军队地方大员。他到任后没有采取强硬激进的缉毒措施,而是选择周旋于缅甸掸邦毒枭、反对派组织及泰国军队之间,维持该地的安定。虽然他的这种有别于前任的做法颇受争议,但在他的四年任期结束时,其辖区鸦片和海洛因产量都有所下降。

同年,吴登盛进入由13人组成的最高权力机关“国家恢复法律和秩序委员会”( 后改组为“国家和平与发展委员会”),这意味着他正式进入缅甸核心领导人行列。

压力下的变革

在2011年1月被丹瑞指定为接班人之前,吴登盛并不是最被看好的人选。虽然他当时担任总理,但只是军队中的四号人物。

外界猜测丹瑞选择吴登盛的一个原因是:吴登盛是最安全的选择,因为丹瑞担心自己重蹈前任的覆辙——2002年,丹瑞的前任奈温是在软禁的寓所中去世。

不过,用吴哥哥莱的说法,吴登盛被挑选出来领导缅甸是“由于他个人的品行和能力”。一方面,吴登盛及其家庭都是“干净”的。另一方面,在担任总理期间,吴登盛不论是在内政还是外交方面,都展现出了自己的能力。尤其是在2008年风灾时,“作为总理的他,必须和其他国家和国际组织合作。应对这些灾情,帮助他更好地了解如何管理好一个国家。”

在搬到内比都豪华的总统官邸前,吴登盛一家一直住在政府提供的普通公寓里。吴登盛夫人曾说过:“我们没有钱,住在政府给的房子里。” 而他的三个女儿也并不热衷从商。

有分析人士认为,吴登盛最终被丹瑞选中,更关键的原因是,他是丹瑞改革路径最合适的继承者。

虽然丹瑞曾被美国《外交政策》杂志列为世界第三大的独裁者,前两名分别是金正日和津巴布韦总统穆加贝,但在吴哥哥莱看来,丹瑞其实是“前军政府中的一位改革设计师,他的想法很有高度,他也很有远见”。

丹瑞一直被民盟视作昂山素季的敌人。不过,2010年11月,昂山素季获释时,军政府还是在丹瑞的领导下。1990年5月,缅甸也曾举行一次大选,昂山素季领导的刚刚创建的民盟赢得了议会495个议席中的392席。但军方非但对大选结果不予承认,还宣布民盟为非法组织,昂山素季则就此被软禁在自己家中。

吴登盛本人在2012年10月接受英国《金融时报》采访时也表示,丹瑞大将留下来的政治遗产就是建立了民主的框架,而现政府需要进一步去推动。

在丹瑞真正开始掌权的第二年,军政府于2003年8月提出过一份缅甸民主“七步路线图”,具体路径主要为重新召开国民大会、起草新宪法、举行公平的大选组成议会、由议会选举产生国家领导人等。

2004年至2007年,吴登盛就担任国家国民大会主席一职,领导新宪法起草工作。2007年起,吴登盛担任缅甸总理一职,直至2010年辞去总理职务,领导军方支持的巩发党参加当年举行的缅甸大选。

吴登盛以巩发党主席的身份于2011年2月在议会中被选为总统后,该党曾表态称,军政府从来就没有打算长期把持政权。相反,自从1989年以来军政府接管权力以来,一直在认真倾听人民的呼声,但当时它首先要稳定国家秩序。而在七步路线图基本完成后,军政府决定把权力还给人民。

这样的说法几乎是巩发党党内高层的共识。“建立一个民主的国家,就需要和平与发展。”曾是巩发党高层的吴丁埃对《中国新闻周刊》说。缅甸过去的经验教训是,失去和平与发展,军队就会掌控国家。而一旦发生政变,国际社会也不会接受,又将会对缅甸实施各种制裁。

吴登盛本人也曾说过,“没有和平,缅甸就没有民主;而没有民主,缅甸也同样不可能有和平。”

“我们不得不承认,因为国内和国际的压力,1988年后的军政府遭受了许多困难,所以这是迫使他们考虑进行和平转型的因素之一。” 吴哥哥莱说。

缅甸军政府曾尝试实施经济改革,并努力与外部世界融合。1997年7月23日东盟接纳缅甸成为正式成员国。但自缅甸入盟以来,东盟一直因缅甸问题遭受西方压力。缅甸放弃担任2006年东盟轮值主席国,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一些西方大国对东盟施加政治外交压力。

由于缅甸的加入,东盟与欧盟的对话机制曾一度受到影响,中断了3年。在1998年至2000年出任缅甸驻东盟高官的吴纽貌欣回忆称,缅甸代表当时很难参与到东盟与欧盟的会议中。“他们不希望缅甸代表出席会议。为此,我们只好建议,不放与会国铭牌,只放欧盟和东盟的旗帜,然后双方展开讨论。但欧盟方面却说,只要缅甸出席,就不能发言,不能被发现参加了会议。这一点东盟也无法接受,所以那时东盟也无法与欧盟举行对话。”

“但关上门后,东盟代表会敦促我们进行改革,以维持东盟的团结,帮助东盟与美国、欧盟和日本展开对话合作。”吴纽貌欣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此外,包括西方国家、世界银行、亚洲银行等多方面国际社会的严厉制裁,让缅甸的经济发展难以从国际社会获取支持。

“在欧盟和美国对缅甸实施制裁的过程中,缅甸错失了许多优势。”缅甸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所主席吴纽貌欣表示,以越南为例,缅越两国出口产品结构类似,但缅甸无法像越南一样享受欧盟的优惠关税待遇,导致缅甸的产品无法与越南的竞争。

在世界都在聚焦21世纪会是“亚洲世纪”的话题时,曾经是东南亚经济最繁荣的国家之一的缅甸,不想成为被遗忘的孤儿,已经有了尽早融入这个发展进程中去的迫切愿望。

尊重规则,输了就认输

2011年3月31日,吴登盛在总统就职演说中称,将在宪法基础上建立一个廉洁、高效的新政府,发扬民主,把缅甸建设成一个“现代、发达和民主的国家”。

一年多后,不少在当时还对吴登盛的这番表态满怀疑虑的人发现,一场自上而下的大规模政治变革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开放政党登记注册,分批释放了军政府执政期间因“非法结社”“叛国”“蔑视政府”及“违反和平集会法”等罪名遭到关押的全部约2000名政治犯和独立记者;还解除了已实施50年的私营报纸禁令,废除新闻审查制度;开放电信市场……

“我发现吴登盛很真诚,确实有改革的意愿。”在2011年8月,应吴登盛之邀去他家里做客后,昂山素季公开对吴登盛在担任总统后做出的变革努力表示了肯定。

而在吴登盛自己看来,和平与发展是总统任内最优先的事项,这两项又是民主的保障。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出身贫寒的他对贫穷有着最直接的体验,而曾作为军人的他对战乱也有着切身感受,“作为一名政府军士兵,那些民族武装派别都是我的敌人,我只要和他们战斗就好了;但作为一国总统,我需要把他们都看作是推动和平进程的一分子。”缅甸实现和平最特殊的一点是,政府需要和11个民族武装进行谈判,这样的复杂度在世界上都是罕见。

自2013年11月起,缅甸政府和民族武装举行了9轮和谈,终于在2015年10月与8支民族武装签署了全国停火协议。根据该协议,政治对话应在90日内举行。

2016年1月12日在内比都召开的缅甸联邦和平会议,标志着缅甸首轮全国和平政治对话启动。此次政治对话如期举行,意味着缅甸和平进程正在有条不紊地展开,没有出现新的问题。

此前的和谈均由缅甸现政府主导。但随着由昂山素季领导的民盟赢得大选,缅甸新政府即将在3月底现政府届满后宣誓就职。有分析认为,在政府交接时期举行和平对话,更大意义在于在和平进程中发挥承前启后作用。

2016年1月初,昂山素季也首次表态,构建一个和平的环境是新政府的首要任务,这意味着新政府将会接棒继续推动和平进程。

在2011年的缅甸大选中,吴登盛等一批原军政府官员脱下军装,以文职身份参加议会选举,但这次大选遭到了昂山素季的抵制。不过,这年11月,吴登盛颁布《政党注册法修改法》,取消对政党登记和候选人背景的诸多限制。而后,民盟向缅甸联邦选举委员会申请重新注册,并获得批准,意味着民盟正式重返缅甸政治舞台,而该党领袖昂山素季可以参加竞选进入国会。

自此,吴登盛和昂山素季开始了以竞争对手但却并不相互排斥的姿态,并行在缅甸走向民主的进程中。

“我之所以会同昂山素季在2011年见面,是因为我们需要寻求和解之道。为了这个目标,我们之间能够找到共识,并在此基础上去推动范围更广的会谈。”坚持和平和解路线的吴登盛,在2012年的一次媒体采访中,对于坚持非暴力路线的昂山素季的评价不无惺惺相惜的意思。

“这次重要的谈话,也的确增加我们之间的共识。”吴登盛说。尽管在很多问题上分歧依然存在,但在吴登盛看来,只要彼此去努力,就能推动国家稳定地向前发展并实现民族和解。正是在这次会谈之后不久,为了“确保所有政党都能参与到选举中来”,吴登盛颁布了《政党注册法修改法》。

“我们需要为各方共同参与进来设立一套稳固的规则,以建立互信。现在这套游戏之所以各方能玩得很好,因为我们尊重规则。即便执政党输了,我们也接受结果。”吴哥哥莱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2015年11月8日,由昂山素季领导的民盟一举拿下民族院和人民院498个开放竞选议席中的接近八成的席位。这次胜利也被看作是昂山素季“一个人的胜利”,很多选民连民盟的竞选纲领是什么都搞不清楚,但就冲着昂山素季就投了支持票。

这样的结果远远超出了吴登盛政府时期的执政党巩发党的预料。在邀请昂山素季和民盟回归政治舞台时,普遍的观点认为,如果民盟在大选中能赢得半数的选票,对其而言就是“一次极大的成功”。

昂山素季非常善于和媒体打交道,这是民盟在2015年大选中以绝对优势领先巩发党的重要原因之一。而媒体以及和民众的沟通却是吴登盛和巩发党的短板所在。2016年2月,在吴登盛总统的5年任期即将结束的时候,《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在仰光向很多人打听如何去吴登盛的家乡,但没有人能清楚地给出答案,而且大部分人连总统的家乡在哪儿都不知道。

在2015年夏天水灾时,超过半个月的时间里,吴登盛几乎走遍了每一个受灾严重的地区。但吴登盛这种勤奋实干的形象,缅甸民众却基本上看不到。

前往救援的中国民间救援组织蓝天救援队在几个重灾区都碰到了吴登盛。在接见蓝天救援队时,吴登盛身上的格子衬衫已经皱皱巴巴,脸上难掩倦意。蓝天救援队队长远山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吴登盛让人感受不到一点总统的架子。而且能看得出来,他很辛苦。”吴登盛所去的这些重灾区,原本交通状况就糟糕,在连绵的雨天,很多地方车辆难以通行,只能靠步行。

对于吴登盛和巩发党来说,他们还有一项先天的劣势:虽然在2011年他们成立了文职政府,但在很多缅甸民众的眼里,这不过是脱了军装的军政府。关于此次大选的一项研究显示,在民众投票时,更多的是关注政党,没有仔细考虑候选人的素质,就想选择一个新的政党。

“军政府掌握国家政权很长一段时间了,民众的心理也会有所变化。就像人吃饭一样,一直在吃一种食物也想改变。”吴丁埃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但即便知道民众最痛恨的是他以及巩发党与军政府的交集,外界也从未见到吴登盛有意要将自己和过去军政府的经历进行切割,或者对军政府以及自己的前任进行指责和抨击。在被媒体问到丹瑞是否在吴登盛任总统时期还干预事务时,吴登盛予以了否认,“他已经不参与政府事务”,但 “作为我过去的老板,他依然值得我尊敬”。

“在2011年前吴登盛被选举为总统前,丹瑞大将是吴登盛的直接上司,两人之间的关系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但在2011年后,所有重要的决定都是由总统个人做出的。”作为吴登盛总统任期内的首席政治顾问,吴哥哥莱这样形容吴登盛和丹瑞之间的关系。

在仅有的5年总统任期里,吴登盛已经尽可能推动了很多改革。而总统最重要的贡献,就在于他选择了正确的改革方向。“在这个时代,推动民主转型是非常危险的,像‘阿拉伯之春。如果他不能够选择正确的方向,我们可能会面临与那些国家同样的局面。”吴哥哥莱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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