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父子的核弹迷梦

江明

美国解密资料显示，他们不顾白宫一再警告，企图偷造原子弹

1978年9月，台北。

68岁的蒋经国面色沉郁，正在读一份从台北驻美“大使馆”转来的机密函件。美国要与大陆建交，他的政权与美国的“外交关系”剩下最后的3个月时间，而他也正遭受糖尿病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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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密函，是时任美国国务卿万斯写给蒋经国的一封信，最近美国国家安全档案馆刚刚解密。当时美方发现，台北正在致力可用于制造核武器的激光铀浓缩技术研发。万斯在信中说：“我相信很重要的是让您知道，在‘中华民国进行的诸如激光同位素分离等研究，已令美国政府严重怀疑是否应继续（向台北）输出核原料。”他明白无误地向蒋经国发出信号：卡特总统不容许台北再搞这种“灰色地带”。

蒋经国陷入了沉思。

尼克松盯着蒋介石

台湾搞核武器可以追溯到1956年，起初是蒋介石主导的。这一年，美军一架B-52轰炸机在太平洋试验场投下第一颗机载氢弹，北京成立了主管原子能工业的第三机械工业部，而跟着蒋介石到台湾的“清华大学”在新竹复校，并成立了原子科学研究所，搞了第一个实验性的核反应堆。许多核专家就出自这个研究所。

蒋介石对核武器一直很有兴趣。抗战胜利后，美国特使魏德迈曾经表示，美国可以接受中国人学习制造原子弹。蒋介石听了很高兴，当即拨出一笔款子，让军政部长陈诚等人负责此事。后来，国民政府派吴大猷等3位教授带着学生赴美学习。

败退台湾后，蒋介石曾在1950年与美国私下协商，建议美国用战术核武器对付解放军，助他“反攻大陆”。美国人没搭理他。这时他已意识到，美国的支持是有底线的。但他一直不相信大陆能搞出核武器，直到1964年10月大陆试爆了第一颗原子弹，才真正着急起来。当时，台北有个说法，大陆“只要3颗原子弹就能摧毁高雄、基隆和台北”。蒋介石在接待访台的美国官员时表示，担心大陆会用原子弹“消灭中华民国”。美驻台机构曾发密电给时任国务卿鲁斯克，称蒋介石有意对大陆的核设施进行破坏，希望得到美国支持。但美方拒绝了。

蒋介石决心自己搞核武器。起初，他将目光投向被誉为“核弹之父”的以色列原子能委员会主席伯格曼。美国曾解密美驻以色列使馆发给美国国务院的两份密电。第一份电报在1966年3月19日发出，引述当地媒体报道称，台湾两位科学家曾经到访以色列，与以色列核科学家会面，还参观了以色列的核反应堆。电报要求美驻台机构协助核实两人的身份和此行具体情况。第二份电报是3月24日发出的，称已查明两人是台湾核能研究所所长郑振华和他的副手，他们是在赴欧洲参加会议后“顺道”经停以色列的，并由伯格曼陪同参观核反应炉，时间是1965年12月22日，媒体在3个多月后才报道。美方找以色列核反应堆负责人核实情况，此人表示“不清楚”。美方分析称，台湾来客在以色列“很罕见”，又是伯格曼这位大佬亲自陪同，这位负责人不可能不知情，这显然在掩饰什么。

蒋介石这时已经有了一个“新竹计划”，打算购买一个重水反应堆、一家重水生产厂和一家重水分离厂，采购目标是西德。1966年3月，美国驻西德大使馆的情报官员报告说，有西德官员透露，台湾正在和西门子公司接洽购买多用途研究反应堆，价格可能是5000万美元。这位官员希望知道美方的态度，免得项目谈成后美方又反对。4月，美国使馆的密电又透露，虽然西德科技部被利润吸引希望成交，但除非台北保证不将其用于军事目的，否则不会批准交易。台北还必须和美国以及国际原子能机构签订协议，保证用于和平目的。

此时，美驻台机构也向国务院发了密电称，台军事科研机构——中山科学研究院（下文称“中科院”）正根据蒋介石的指示，继续研发核武器和运载系统。负责这一任务的“国防部”次长唐君铂向蒋介石进言，认为台湾搞核武器条件不够，招徕人才、获得核原料都有难度。蒋介石的科学顾问吴大猷也认为，直接搞核武器太昂贵，还会引起与美国的冲突。他建议，可以将核计划交给民间的原子能委员会管理，这样可以从美国购买核原料后再另谋发展。蒋介石采纳了这个意见。他看了“清华”的核反应堆，认为太小，要求从加拿大再订购一个“用于研究”的核反应堆。这个反应堆1972年试运行，首次达到临界点。

蒋介石“核梦想”膨胀之时，尼克松刚刚完成了首次访华。美国已决心改善对华关系，当然不允许台北搞核武器节外生枝。尼克松甚至一度威胁要派人去台湾拆除核设施，蒋介石被逼承诺不从事核武器研发。当时，美方经常有意接触“中科院”赴美进修人员，以美国绿卡、经济资助等为诱饵，诱惑他们提供情报。美情报人员也不断在摸台湾的核底牌。1973年，美方在一份秘密报告中称，台湾买到的加拿大核反应堆如果开足马力，同时台湾有了再加工设施，一年内就可以生产出制造一枚试验用原子弹的原料。报告建议美国派专家查看台湾核设施。台湾曾于同年派人到美国游说，希望建立核原料的再加工设施，这是核武器研发的关键。美国拒绝了。

1974年，中情局在一份报告中总结：“台北在发展其核计划时，显然脑中有一个核武器的选项。”美方的结论是，台北在四五年内就有可能造出核武器。一年后，蒋介石去世，至死没有看到自制的原子弹。

卡特几次警告蒋经国

蒋经国接班后，美国总统先后换上了福特和卡特。两人分属共和党和民主党，但在核武问题上态度一样严厉。华盛顿多次和台北秘密交涉核问题，甚至直接找时任“行政院长”的蒋经国。蒋经国曾抱怨“华盛顿的态度令人难以忍受”。

1976年夏，国际原子能机构检查人员发现台北的500多克钚不翼而飞，而其钚燃料化学试验室也能生产钚。美国怀疑台湾在发展核原料再加工技术，向台北提出抗议。台北保证，“绝不参与任何涉及再加工的活动”。但这个保证是“空头支票”。美国解密电文显示，国际原子能机构一年后检查发现，台北仍试图违规把研究用反应堆的核废料拿到外面使用。

卡特于1977年1月上台。他在反核扩散方面的立场比福特更严，同时他已决心与中国建交，美国很关注蒋经国的态度。美国国务卿万斯曾在提交给卡特的备忘录中称，短期内台湾宣布独立的可能性不大，但无法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中美关系正常化可能会让台湾感到被抛弃，刺激其往独立的路上走。美方也担心，台北是否会在这种局势下，继续秘密进行核武器研发。

当时，蒋经国曾夸耀台湾“已经拥有核武能力，尽管并不打算制造核武器”。美驻台官员立刻找台北一名高官要求澄清此事。几天后，这名高官说，他已经和蒋经国谈过，蒋经国同意不再谈论“核武器能力”。美国国务院还要求台北作出重大改变，确保核开发用于电力而不是武器。美驻台官员明确告知蒋经国，美方认为台湾的核研究“与核爆炸的相关性远超核电”。

蒋经国作出了这个承诺。根据美方记录，当年9月，蒋经国约见美驻台官员称，台北当局的政策是不制造核武器，这是“蒋总统”（指蒋介石）定下的政策，也为国民党的党代会决议所确认。“我们不否认在核研究方面取得了进展，但这是朝向和平而不是武器”。他甚至信誓旦旦地说，将来“光复大陆”以后，大陆的核设施“也仅用于和平目的”，这是他的“基本政策”。他说，台北的再加工设施零部件“采购自美国、欧洲和日本，没有大型设备”。 “美国专家检查过我们的设备。我们决定不再扩大规模，所以我们无法制造出武器级的足够原料”。现在核材料再加工设备“成了一个问题”，为了避免误解，他下令停止与再加工相关的试验活动。

蒋经国还解释了台北“不搞核武器”的两个理由：一是这种武器“不能用来对付中国人”，二是他理解美国反对核扩散的强烈立场，而他的政府希望保持和美国政府的良好关系。他向美国驻台官员表示，可以由台北出钱，请美国专家检查台北的核设施，“任何地方都可以去”。

经过这番表态，美台恢复了在和平利用核能方面的合作。但蒋经国似乎并没有真正停止核武努力。

里根终结台湾核武梦

其实，美国始终怀疑蒋经国的保证有多少真实性。1978年秋，美国专家发现有台湾科学家在研发激光铀浓缩技术，这是可用于核武器的。于是就有了本文开头万斯给蒋经国的那封信。万斯希望蒋经国能注意相关研究的性质与内容，以及“所产生的不确定性”。这次蒋经国看起来也有些恼了，告诉美国人应该相信他说话算数。在给华盛顿的汇报中，美国驻台官员表示，这次蒋经国看起来比以往更加不快。但此后，蒋经国还是再度保证台湾“没有在核原料浓缩、再加工、重水制造等敏感领域进行研究”。

蒋经国的“和平利用核能”姿态，显然让美国人放松了神经。1979年，美国又派出核专家队伍检查台湾核设施。这一次，专家们的报告是，台湾方面“充分合作”，专家们也没有看到搞核武器的“灰色地带”。但其实，在高度保密的状态下，台湾偷偷进行着核武研发。从1979年至1980年，台湾先后建起磷酸提铀先导工厂、压水式反应器燃料束先导工厂、磷酸提铀工厂、氧化铀提纯转化实验工厂、动力用反应器燃料先导厂、伽马射线照射厂等，并在1985年制成了氧化铀及燃料丸。台湾前“行政院长”郝柏村曾经在其1986年的日记中记载，台湾在短期内有生产核武器的能力。到1987年，台湾离制造出原子弹大约只有一两年时间。

然而，1988年1月，一个突发事件最终让台湾的核武计划画上句号，蒋经国也随之走向生命终点。当时，“中科院核研究所”副所长张宪义上校突然失踪，不久逃到美国，将台湾研制核武器的资料和盘托出。蒋经国获悉此事，当日下午就因心脏病突发而离世。里根政府兴师问罪，继任的李登辉也作出了不搞核武器的承诺，但里根没那么好糊弄，派专家到台湾拆了相关设备，把重水核反应堆改成只能用于试验的轻水核反应堆，带走了大批重要资料，规定此后要每年检查多次。至此，台湾的核武计划曲终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