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好好虚度时光
2016-04-20胡晏荧
胡晏荧
春节刚过,在一年中的第5次辞职后不久,我打定主意要学做陶瓷球形关节人偶。于是带着仅有的一点美术基础、日用杯碗的陶瓷知识,一个人去了景德镇。
从零开始到现在,转眼已过3年。
刚到景德镇时,我在陶瓷学院新区附近租了一个房间。我不知道具体要如何开始,就每天晚上裹着被子坐在3楼的窗前。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天空微亮,山川的轮廓清晰可见。山里有一盏长明的矿灯,我每天都会在黑暗中久久地注视它,觉得自己身处世界的尽头,既疑惑又安全。
几周之后天气转暖,我得知老校区周边有雕塑瓷厂和老厂,是做东西最方便的地方,就搬到了附近。搬家后总去厂里闲晃,每天都去看一位师傅修坯,一看就是一上午。几天之后他问我是不是想学,我一时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真的跟着他学了起来,一学就是两个多月。拉坯是一项非常辛苦的体力活儿,那也是我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两个月。在日复一日枯燥繁重的揉泥、找重心的过程中,精疲力竭的身体给人安心的感觉。我涣散的精神也和拉坯机上的泥团一样,一点点向重心汇聚。
两个月后我谢绝了师傅继续教我修坯的提议,租了工作室,置办了桌椅竹架,准备开始做人偶。工作室很小且昏暗,没有空调,没有暖气,冬天要生火烧炭,夏天只有电扇。蝙蝠、老鼠、壁虎这3种我最害怕的动物都出现过,起初会惊叫,后来也就习惯了。但依然不敢把脚放在地上,于是蹲在椅子上干活儿。人偶在烧制过程中遇到许多问题,其间的失误和反复让人心力交瘁。
大概一个月之后,我做好了第一只人偶,放在雕塑瓷厂的大窑里烧。
开窑时我早到了一个小时,等不及窑炉完全降温,从半开的窑门里伸手进去,最先摸到的是一条腿,那个零件的温度依然很高,我碰到它的那一刻感到它的手指轻轻滚动了一下,我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止也止不住。
捧着这些零件回到工作室,午夜时我给它上完了色,拼起来平放在桌上细细端详。它似乎也在看着我,似笑非笑。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美丽又可怕的东西,由衷地开心,又有一点难过。
在景德镇的第一年,父母并不知情。起初半年,我几乎没有朋友,没有娱乐,每天往返于工作室和家之间,一天只跟房东奶奶说两句话。“奶奶我回来了。”“奶奶我走了。”
后来做人偶的事还是被爸妈知道了。尽管全无信心,他们还是选择支持我。我很内疚,也很清楚这场从零开始的冒险,除了决心与孤勇再无仰仗。
我不知道这几年算不算虚度光阴。然而那段终日劳作、沉默寡言的独处时光对我而言弥足珍贵,仿佛避开了所有人,去了世界的尽头。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面蒙尘的镜子,我所做的事就是一点一点擦去上面的灰尘,然后看清自己。从此,再不用任何人告诉我:我是谁、该往哪里去。
后来慢慢顺利起来,朋友也越来越多。我甚至搬去了朋友的莲花山谷,过起了推窗见山、饭来张口的生活。山里夜晚万籁俱寂,溪水时缓时湍,风从山中来,夹着植被香气。我在自然间安心劳作,平静度日。
我时常会想,当内心感受充盈,就会想要去表达。或诉诸文字、或显于物件,不论何种方式,无非是想将那些感受传达一二。这,也是我做人偶的原因。如果非要说理想,大概就是在有生之年成为这样的人吧——“其人如月,任圆任缺,无嗔无憾,皎皎如一。”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不若心如兰草,待在原来的地方,长成应有的模样。一切我们原本就该恭顺受之,也原本就什么都不用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