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人家具色彩心理研究

罗 毅



彝人家具色彩心理研究

罗 毅

一、“黑为底、红黄配”的家具色彩世界

在彝族一千多年有史可查的历史当中，他们创造了灿烂的彝族文化，而这些文化最主要体现在工艺美术上。如今，彝人的漆器髹饰家具艺术已经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录，受到了世人的广泛关注。漆器髹饰家具是彝人高超工艺的代表，彝人很多工艺都达到了极高水平，对色彩的独有运用和巧妙搭配是其共同特征。

进入彝人地带，迎面而来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色彩王国。着装，家具，装饰，都能见出彝人对色彩的格外讲究。其中，黑、红、黄这三种颜色最基本，被视为彝人的“三原色”。许玉兰说道：“黑、红、黄是彝族最古老的三色，彝族的服装、服饰、器皿、特别是家具都离不开这标志性的‘三色’，沉稳尊贵的黑色，神灵般的红色、灿烂美丽的黄色，描绘来自大自然的图案，三色穿插搭配显得古朴庄重而又刚劲有力。”[1]

这三种颜色绝非随意搭配的，它们有一个共同特色，可概括为“黑为底、红黄配”六个字。彝人，尽管多用黑色，但纯粹黑色的装饰也并不多，他们往往是黑、红、黄三色的交叉搭配，使整个色彩显得主次分明、相得益彰，在参差错落中给人一种美的张力，体现出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带来心灵的震撼和美的玄想。

彝族的家具主要是用天然的木材，这些家具造型丰富、材色美观、雕刻精美、纹理清楚，虽然家具造型各异，但在色彩选择上，看得出来都遵循一个共同的原则，即“黑为底、红黄配”，这种家具配色代表彝族的独特和唯一。

彝人为何会形成这一色彩搭配习惯呢？每一门艺术能够留存后世都绝非偶然，它们自身都有一个源远流长的文化传统。色彩同样如此，它代表的是一种力量凝聚，一种历史进程，一种精神信仰，一种文化内涵。彝人“黑为底、红黄配”的色彩理念，同样有一个历史渊源，值得我们作深入探索。

二、家具三原色的文化心理

（一）黑：土地崇拜与上天赐予

家具色彩在三原色中，彝人将黑色之美发扬到极致。无论是家具中的桌子、凳子、床等，还是其他乐器、衣服、头饰、首饰等等，黑色无所不在。他们许多人的头发终身不剪，拖得最长，被尊为“天菩萨”，也见出黑色至高无上地位。

图一

图二

图三

图四

彝人自古即有尚黑的传统，《云南图经志》载：“（彝人）有黑白之分，黑贵白贱，妇人蟠头，或披发，衣黑。”[2]乾隆年间的《弥勒县志》亦记载：“黑倮罗，挽髻，插骨簪，耳著环，出则包黑帕。”[3]

彝族向来以黑为贵，黑彝一直是贵族一类，他们自称“诺苏”“纳苏”，意思就是黑色的人。在他们看来，黑色是最尊贵的颜色，是土地和财富的象征，具有庄重、严肃、深沉的意味，包含了高、大、深、广、密、强的意义。

彝人所居多为山区，土地和群山均呈黑色。“彝族人民自古就生活在崇山峻岭之中，青黛的高山、蓊郁的森林、幽深的峡谷、暗黑的山洞都以深浓的色泽，烙印在他们的观念里。”[4]彝人生于黑土、长于黑土、死于黑土，打小就和黑色有种和其他民族不一样的天然的亲近心理。土地乃是人们的衣食之源，生命之本，对土地的崇拜也自然转为对黑色的敬重。

彝人对黑色的偏爱，也自然投射到生活中来。不过关于家具美术当中的黑色运用，还有个神奇的传说，专门讲述阿火且且和黑漆的故事。[5]这一传说，无疑也加重了黑色的神异色彩。

（二）红：生命之色

彝人将红色视为生命之色，乃是因为彝人对火的崇拜。彝人因为多居住高原地带，气候寒冷，火自然在生活中占了无与伦比作用。但火还有更为重要的使命。彝族著名创世史诗《勒俄特依》、《查姆》、以及神话《天地万物的起源》和民间传说《火把节》均记载了彝人对火的敬畏和崇拜。在《勒俄特依》中，火乃是“为了创造人类而燃”“为了诞生祖先而燃”，彝人视自己为火的子孙。

彝人终生离不开火，生前敬火，死后火葬，足见红色在其心中崇高地位。火，是最重要的神灵。红色也是血液的颜色，其中包含有人的灵魂。彝人丧葬习俗亦用火葬，在他们看来只有洁净的肉体和灵魂才配火葬。

彝人崇拜火神，盛大的“火把节”也是一个体现。

早先，彝族男子出征，头上要包红帕子，或在英雄结上缠上一段红色的布，腰间配挂着用红布做成的“英雄带”。彝家的女儿出嫁，家里人要为她举行结红线仪式，表示对她的祝福。就连毕摩用以避邪和崇拜祖先用的篾帽上的鹰爪，裹缠的也是红布条，红布条越多，表示这位毕摩的知识越渊博。

（三）黄：阳光与丰收

在彝人眼里，黄色是阳光的象征。阳光是善良的代表，它带来了丰收和富裕。黄色是太阳和光明的代指，是万物生长的根本，象征着光明、美丽、吉祥、繁衍。

同时彝人当中还流传一个类似中国“后羿射日”的神话传说，即“支格阿龙射日”的故事。传说支格阿龙射日后，天上只剩下一个太阳，后来太阳便成为人间主持公道的化身，成了彝族先民的崇尚物和申诉冤屈的对象。这一传说，也暗示着太阳的独一无二，它的自尊和高贵无与伦比的。

“美的感受具有一种感情的、特殊的、温和的陶醉性质。”[6]和对比浓烈的黑、红相比，黄色确实具备这一功能。在彝族的宗教传统中，认为阳光可以庇护祖先的灵魂，给人以温暖的栖息，由此，黄色也被赋予了使祖先灵魂安息的宗教神庙的色彩。

彝族家具的黑、红、黄三种色彩与彝族传统民俗文化相互联系，相得益彰。彝族家具色彩真实直观的再现了彝族传统民俗文化及民族审美心理。这三种颜色有其固定的传承性，具有彝族家具独特的魅力，成为彝族相互认同、能产生共鸣的色彩语言符号。

三、结语

彝人“黑为底，红黄配”的色彩搭配处处体现在生活当中，由此也形成彝族家具民间工艺的独到特征，成了人们观看彝人家具工艺的第一印象，成了人们理解彝人家具工艺美的重要通道。日本民艺学家柳宗悦说：“民艺学是研究平常之美的美学。”[7]彝人色彩搭配的“平常之美”完全来自于彝人生活，其色彩理念，和身边的群山、厚土、密林融为一体，是那样的和谐、适意，这正是“平常之美”的最高境界。

单纯的色彩是无言的，但我们却由此触摸到彝人“自然世界的神秘与美丽”。黑色代表大地，红色代表生活，黄色代表信仰，由土地、到生活、到信仰，三者构成一个完美的统一。透过彝人的三原色，人们可以感受到彝人的心灵世界，体会到他们对世界的特别认识，领悟到他们和世界的某种关系。由此，“黑为底、红黄配”的巧妙搭配，使得这色彩也不再是单纯的视觉炫耀，而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留下了无限意蕴的可能。

注释：

[1] 许玉兰.在彝族漆器中解读彝族的装饰文化[J].北方美术，2013（2）.

[2][明]郑颙、陈文纂修.云南图经志（第一册）[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9：27.

[3] 云南省弥勒县志编纂委员会.弥勒县志[M].云南人民出版社，1987：237.

[4] 陈永香.论彝族的土地祭祀[J].北京：民间文化，2000（2）.

[5] 萧崇素.骑虎勇士——彝族民间传说集[M].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1963：45—47.

[6][奥]弗洛伊德.弗洛伊德论美文选[M].北京：知识出版社，1987：172.

[7][日]柳宗悦著.工艺文化[M].徐艺乙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3.

罗 毅：绵阳师范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副教授，2015-2016年度清华大学高级访问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