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散曲里的重阳节
2016-04-18张玮
张 玮
宿州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安徽宿州,234000
元散曲里的重阳节
张玮
宿州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安徽宿州,234000
摘要:通过梳理元散曲中关于重阳节的篇目,对重阳节的节日习俗进行了研究,主要的节俗有赏菊、饮酒、茱萸、登高等。这些节俗不仅为重阳节增添了节日的欢乐气氛,也是人们祛邪祈福意愿的表达。重阳节在民众的生活中是夏冬交接的时间界点,是人们在秋寒新至即将避居室内前的、具有仪式意义的秋游活动的节日。对重阳节俗背后的情感进行了探讨,论述了元散曲中涉及的重阳节中人们身心得到愉悦的欢乐以及由季节而感发的悲秋情感和及时行乐的思想。
关键词:元散曲;重阳节;习俗;情感;思想
1问题的提出
曲,是继唐诗、宋词之后的一种新的诗体,一种新的音乐文学。因兴盛于元代,故又称为“元曲”。由于元曲对我国民族诗歌的发展和文化的繁荣有深远的影响和卓越的贡献,所以倍受学术界的关注。许多学者从不同的研究视角、理论对元曲进行了探究,有对元曲进行宏观理论研究的,如应本立的专著《元散曲通论》,论述了曲体、曲牌、作家介绍等内容。对作家及作品进行研究的,如王毅的《冯子振研究》;也有将元曲与其他学科进行交叉研究的,如刘崇德译谱的《元曲古乐百首》,就是从音乐学的角度来考察元曲。对元曲研究的数量虽多,却正如翟朋所说:“其研究多数停留在作家生平、艺术形象、情节分析等方面。”[1]故本文从民俗学角度出发,以元代散曲中的小令和套数为研究对象,通过梳理元散曲中关于重阳节的篇目,分析重阳节的节日习俗、作家在重阳节及其作品中表达的思想情感。
2重阳节的节日习俗
以九月九日为节,始见于汉代。《西京杂记》中记汉人宫中风俗云:“戚夫人侍儿贾佩兰,后为扶风人段儒妻,说在宫内时……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令人长寿。菊华舒时,并授茎叶,杂秫米酿之。至来年九月九日始熟,就饮焉。故谓之菊花酒。”在这些文献记载中,人们可以知道登高、饮菊花酒、佩茱萸等是重阳节的重要活动,目的是祈求免祸,后世重阳节在此基础上向欢宴祈寿演变,被称为“老人节”,增添了重阳节的内容,使重阳节的节日内涵更加丰富。
重阳节出现于汉代,经历了魏晋时期的繁荣,到唐代被官方定为节日。在过节的时间上,唐代重阳节可提前于九月八日或推迟至九月十日,重阳节的假期不是一天,而是两天或三天,如《辇下岁时记》载:“都城重九后一日宴赏,号‘小重阳’。”李白《九月十日记事》诗曰:“昨日登高拔,今朝更举觞。菊花何太苦,遭此两重阳。”重阳节发展到宋代,皇宫中习惯以八日代九日,举行赏菊和赏灯宴[2],如“于八日作重阳排当,以待翌日隆重游览一番”。到近代时,江苏常熟等地还保留过“小重阳”习俗,只是各地时间不一样了。
元散曲中写重阳节的篇目很多,可见元代人对重阳节之重视。如张可久的《九月八日谜社会于文昌宫》:“试登高先做重阳,篱落黄花,齑臼橙香。隐语诗工,清樽酒美,胜地文昌。喜今日湖山共赏,怕明朝风雨相妨。归路倘佯,一片秋声,两袖岚光。”从中可以看出,作者也是在九月八日“试登高”,“先做重阳”,有黄花,有美酒,并且沉醉于湖山共赏之中,秋游登高的美好心情展露得淋漓尽致。担心九月九日有风雨的烦扰,提前一天感受重阳节,这也是元代对前朝重阳节俗的保留和吸收。
与重阳节关系最为密切的当属魏晋文人陶渊明了,他的名字,已成为重阳节的代表、象征、符号[3]。陶渊明在《九日闲居》诗序文中说:“余闲居,爱重九之名。秋菊盈园,而持醪靡由,空服九华,寄怀于言。”古人每每以“九日”代指重阳,连日本也有叫重阳为“九日节”的[4]。菊和酒是重阳节的重要节物,加上陶渊明对这两样景物的推崇,使其常出现在后世有关重阳的诗文中。
在元散曲中,马致远的《双调·夜行船》由七支曲子组成,其中第七曲《离亭宴煞》:
蛩吟罢一觉才宁贴,鸡鸣时万事无休歇。何年是彻?看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裴公绿野堂,陶令白莲社,爱秋来时那些: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想人生有限杯,浑几个重阳节?人问我顽童记者:便北海探吾来,道东篱醉了也。
马致远被赞为“秋思之祖”,他崇尚陶渊明而号为“东篱”,在这首曲中写到了摘黄花和煮酒,并以此发出人生苦短的感慨,一种淡淡的悲伤蕴涵其中,这也是重阳节除了在驱邪基础上的秋游娱乐性以外的另一个主题表现。
重阳佳节,正好是菊花盛开之季。白居易在《禁中九日对菊花酒忆元九》中说:“不是花中唯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不难看出白居易把重阳节看成赏菊的黄金时期。
在中国的传统审美中,菊花是刚强而又傲慢的象征,被称为“长寿花”。除了前文已叙述的《西京杂记》记载汉代宫廷有饮菊花酒的重阳习俗外,《东京梦华录》也记载:“九月重阳,都下赏菊有数种:其黄白色蕊若莲房曰万龄菊,粉红色曰桃花菊,白而檀心曰木香菊,黄色而圆者曰金铃菊,纯白而大者曰喜容菊,无处无之。酒家皆以菊花缚成洞户。”《梦梁录》中说:“年例,禁中与贵家皆以此日赏菊;士庶之家亦市一两家赏玩。”可见,在宋代京城重阳节赏菊之盛。赏菊是重阳节的重要习俗,元代散曲中张可久的《正宫·小梁川》《九月渡江二首》,张养浩的《双调·殿前欢》“对菊自叹”,无名氏的《双调·清江引》《九日》等写重阳节的篇目中都提到了菊花这一意象。
3元曲中的重阳节
现存元杂剧剧本中,白朴的《裴少俊墙头马上》、石君宝的《李亚仙花酒曲江池》和乔吉的《李太白匹配金钱记》都是以三月三上巳节为背景的爱情剧。其中《曲江池》和《金钱记》写到了酒这一意象。“三月三饮酒作乐,是自汉代起就有的节俗”,“美酒则是媒妁的象征”[5]。如果说三月三中的酒是爱情生发、媒妁的象征,那么重阳节中的菊花酒则是另一种意义的象征,即与祛邪祈福相结合。晋代葛洪在《抱朴子》中记河南南阳山中人家,因饮了遍生菊花的甘谷水而延年益寿的事。《荆楚岁时记》记载:“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莲耳,饮菊花酒,令长寿。”重阳节后气候渐冷,草木开始萧条,菊花酒能够疏风除热,消炎解毒,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这也是古人认为重阳饮菊花酒能祛邪长寿的原因之一。当然,后世对重阳节节俗的发展中,增加了不少娱乐性元素因子,增添了节日的欢乐气氛,重阳饮宴也因此在唐宋时期盛行。
元散曲中写到重阳酒的篇目很多。马致远的《双调·行香子》中的《庆宣和》:
过了重阳九月九,叶落归秋,残菊胡蝶强风流。劝酒,劝酒。
曹明善的《双调·沉醉东风》中的《村居》:
茅舍宽如钓舟,老夫闲似沙鸥。江清白发明,霜早黄花瘦,但开樽沉醉方休。江糯吹香满穗秋,又打够重阳酿酒。
枫林晚家家步锦,菊篱秋处处分金。羞将宝剑看,醉把瑶琴枕,没三杯著甚消任。若论到机深祸亦深,却不是渊明好饮。
汤舜民的《九日渡江二首》之一:
秋风江上棹孤舟,烟水悠悠。伤心无句赋登楼,山容瘦,老树替人愁。樽前醉把茱萸嗅,问相知几个白头。乐可酬,人非旧,黄花时候,难比旧风流。
他的另一首《重阳无酒》“白衣人在那答”更是直接用陶渊明“白衣送酒”的典故,希望也有人送酒来,好摆脱节日的寂寞。
在元散曲中,同是描写重阳酒,有写及时行乐的“劝酒,劝酒”,也有写“樽前醉把茱萸嗅,问相知几个白头”的哀伤忧愁;有写“老夫闲似沙鸥”,“沉醉方休”的轻松愉悦闲适的村居生活,也有写“借酒消愁”的“难比旧风流”。正如唐代杜甫在《九日蓝田崔氏庄》中所写:“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羞得短发还吹帽,笑请旁人为正冠。蓝水远从千洞落,玉山高并两峰寒;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年岁已高的杜甫,头发稀短得连帽子都戴不住,也无法插戴茱萸在头发上,只好“看茱萸”,同样含有凄凉和痛苦的意蕴。茱萸是一种药用植物,其味香烈,俗说有除湿祛风的功效,古人认为是一种可以驱邪的神物[6]。佩茱萸也是重阳节的活动之一。
重阳登高之俗,民间传说解释为与“桓景避灾”有关。东汉桓景受仙人费长房指点,于九月九日携全家登高、饮菊花酒、佩茱萸囊而躲脱了一场灭门之灾。事实上,这“与背后的阴阳五行观念这一复线存在着呼应关系”,登高是秋天的祭礼,“把阴气渐盛的重阳安排到去阴就阳的登高故事中,其内部都有这种呼应关系在发生作用”[7],具有祓禊的含义。且在秋高气爽的天气里,陶醉于大自然,身心也得到放松。元代无名氏的《十二月》中的《九月》写到:
湘水长,楚山花,染透满山红叶霜。采秋香,糁玉觞,好个重阳,落帽龙山上。
无名氏陶醉于重阳景中,引用当年晋朝参军孟嘉在重阳节登高畅饮,帽被风吹而不自知的典故,体现了作者在重阳节的愉悦心情。
无名氏的《四景》中的套曲《普天乐南》写到:
玩中秋明月朗,登高在楼台上。东篱下菊蕊含金,正消磨暑气秋光。捧玉觞,葡萄酿,酒友诗朋齐歌唱,玉山颓沉醉何妨。朱扉绿窗,任风吹落帽龙山赏重阳。
此处作者登高的地点是楼台,作者写到了菊花、重阳暑气的消退、酒以及落帽龙山的典故。与朋友们在一起唱歌喝酒,夏天的暑气也因为秋的到来而渐渐消退,天气凉爽,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氛围中,心胸顿觉宽广,即使喝醉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帽子吹落了也任它去吧,呈现出了节日的欢乐气氛。
在重阳节的习俗发展过程中,食重阳糕也是人们完成重阳登高的另一种形式。重阳糕上插上彩色的小三角旗,以“糕”代替“高”,借谐音虚应习俗,实际的用意还是在辟邪祈福。
另外,重阳节亦称“女儿节”,有出嫁女儿的家庭要迎接女儿归宁,一起吃节日食品菊花糕、枣糕[8]。
4重阳曲中的悲秋情感和及时行乐思想
“物态”的习俗,总是与“心态”息息相关。每一个个体的行为和心理,都是整个习俗链条中的一个环节[9]。元散曲中写到重阳节的篇目中,除了欢庆之外,很多的篇目都带有感伤的情怀。这也是从古代延续下来的一种基调,由季节而感生的悲秋以及今宵有酒今宵醉的及时行乐思想成为重阳节情感的主旋律。
无论是清明的“踏青”,还是重阳的“辞青”,都是人们对季节变化的深切感受。一年之中,重阳节是最撩人情思的。重阳节多在深秋,文人多结合自身的生活环境,在秀美的山水景物中感受着生命的永恒与变化。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九月九忆山东兄弟》),王维的重阳是做客他乡者的思亲之情;“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醉花荫》),李清照的重阳是孤独寂寞的思念丈夫的心绪;“雍雍新雁咽寒声,愁恨年年长相似”(《谢新恩》),李煜的重阳是命运无常的的哀伤;“思量却也有悲时,重阳节近多风雨”(《踏莎行》),辛弃疾化用北宋诗人潘大临咏重阳的名句“满城风雨近重阳”,他的重阳是对当时政局的忧虑。纵观历代的重阳诗,诗人们多数对时序之变迁、自身没落的深深感叹。元散曲中的重阳也是如此。张养浩的《对菊自叹》写到:
可怜秋,一帘疏雨暗西楼。黄花零落重阳后,减尽风流。对黄花人自羞,花依旧,人比黄花瘦。问花不语,花替人愁。
张养浩曾经官至礼部尚书,辞官归隐后又出仕。他的作品大多是辞官以后所作,表达了对下层人民的关心和爱护。《对菊自叹》是作者在看到重阳节后零落的菊花,结合自己的生存状态而作的。重阳的菊花开过以后,预示着即将由秋入冬,进入寒冷的冬季。面对零落的菊花,诗人不由得以物拟己,菊花因为秋雨的侵袭零落,自己似乎比菊花还要羞愧,因为直谏不得不远离朝政,但内心并没有放弃为百姓谋幸福的壮志,志向得不到施展,内心怎么会不忧郁和悲伤呢?“人比黄花瘦”这句还引用了李清照的《醉花荫》,人与黄花互叹互怜的对话,忧愁似乎更深一些。重阳时期的景与诗人情感的耦合,使得愁绪借助萧瑟凄凉之景倾泻而出。
元代戏曲家范居中所作散曲仅存南北合腔《秋思》一套,写秋日思念情人。略举数句如下:
风雨秋堂,孤枕无眠,愁听雁南翔。风也凄凉,雨也凄凉,节序已过重阳。盼归期何期何事归未得,料天教暂尔参商。昼思乡,夜思乡,此情常是悒怏。
《赛鸿秋北》想那人妒青山愁蹙在眉峰上,泣丹枫泪滴在香腮上,拔金钗划损在雕阑上,托瑶琴哀诉在冰弦上。无事不思量,总为咱身上。争知我懒贪书,羞对酒,也只为他身上。
《金殿喜重重南》凄怆。望美人兮天一方,谩想像赋高唐。梦到他行,身到他行,甫能得一霎成双。是谁将好梦都惊破?被西风吹起啼恼刘郎害潘郎,折倒尽旧日豪放。
…………
此时的节续是过重阳,环境是凄凉的,风是凄凉的,雨也是凄凉的,一个做客他乡的游子,在风雨交加的秋夜,思念家乡的恋人,表达了深挚的爱情。试想,如果不是秋天的夜晚,满眼都是春天的律动,这种思念之情又怎能诉说得哀怨惆怅呢?
此外,无名氏的《水仙子》和《新水令》中《思情》套曲,薛昂夫的《正宫·甘草子》等都是悲秋的重阳曲,渗透着浓郁的忧思。这些哀思平时不显露,遇到佳节,尤其是有明显季节转换的佳节时,就如遇到某种触媒,情感得以爆发,这是基于主体心境的自我失落感之上的。
中图分类号:I207.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006(2016)01-0060-04
作者简介:张玮(1986-),女,安徽池州人,硕士,助教,主要研究方向:民俗文化学、文化市场营销。
基金项目:宿州学院一般科研项目“基于核心竞争力的宿州市文化产业品牌策略研究”(2014yyb23)。
收稿日期:2015-11-23
doi:10.3969/j.issn.1673-2006.2016.01.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