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时尚:试论消费社会语境下的时尚观
2016-04-18赵兴辰
文‖赵兴辰
什么是时尚:试论消费社会语境下的时尚观
文‖赵兴辰
【摘要】时尚如今作为一种蔚为壮观的现代性图景渗透在人们生活的浮光掠影之中,其内涵也在不断深化与丰富。尤其是置于消费社会的语境之下,时尚本身就是消费文化的一种,其影响不容小觑。本文通过对时尚的概念研究、以时装为个案的分析以及对时尚的批判进行了探讨和反思。
【关键词】时尚;消费;符号;时装
消费社会的诸多分支中,时尚是令人无法回避的一个概念。它包罗万象,将变幻莫测的触角探向现代生活的方方面面:网络、通讯、广告、音乐、影像、手机、时装、品牌……乃至一瓶可口可乐,一切都是时尚的组件,与消费和金钱交互堆叠,形成一种庞大的景观。
一、时尚概念研究
时尚(fashion),即在特定时段内首先由少数人实验,并预认为后来将成为社会大众所崇尚和仿效的生活样式。时尚,顾名思义就是“时间”与“崇尚”的叠加。按照这个极简化的意义来说,时尚可谓是在相对较短的时间段里被一部分人所崇尚的生活。
从外部特征来看,时尚是一种在这个时代和当下发生着的美丽的、追随物的、赏心悦目的、光怪陆离的事件、事物和话语中“前端或上面的部分”,并受到个人或者集体的追捧。
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思•韦伯(Max Weber)认为时尚是一种常规,它“和习俗一样,都是出自于人们对自己的身份性威信的关心”,“当一种行为方式的新颖程度构成行动取向的原因时,这种常规即是时尚”。[1]在韦伯的界定中强调了构成时尚的三个要素:常规、创新与区分。也就是说,时尚是被一部分人认可的常规,具有并体现出一定的创新性,人们效仿这种常规,从而使个体从大众中区分出来,获得“对自己的身分性威信”。
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看,“所谓时尚,……是指在社会生活中或大众内部产生的一种非常规的行为模式的流行现象,因此时尚也经常被称为流行。他具体表现为在某一特定时期内,相当数量的人对特定的观念、行为、语言、生活方式等产生了共同的崇尚与追求,并使之在短时间内成为整个社会到处可见的现象。……从文化的角度来审视时尚,时尚是一种普遍的社会文化心理现象,是一个时期内大众社会中许多人都在实践和追随的一种新的物质生活方式和精神生活方式”[2]。在这一界定中则强调了时尚的社会功能。
从文化传播学的角度看,时尚包含着人通过对商品物的占有进而转向意义再生产的过程,时尚行为有对意义传递的承载。它来自于“一种时尚的‘冲动’,它与个体潜意识没有多大关系——它是某种非常强烈的东西,任何禁令都从没制止它。这种冲动就是废除意义、投入纯粹的符号、走向野蛮的直接社会性的欲望。与媒体化、经济化等社会过程相比,时尚保留了某种激进社会性,这不是在内容的心理交换层面上,而是在符号分配的即时层面上”[3]124。也就是说,时尚消费本质上是一种符号消费。在后现代的仿象时代,在代码所支配的时代,不仅仅时尚是这样,任何消费商品的价值都不再有其真正意义上的使用价值,而是一种交换价值,符号价值。周宪认为:“时尚是一种工业,一种商品,一种象征符号的运作和生产。表面上看,时尚来自百姓的自觉认同,背地里却隐藏着深厚的商业动机和主观意图。时尚被创造出来,就是将诱惑和欲望从潘多拉的盒子里释放出来。”[4]194这里指出的是需要将时尚置于消费社会的语境之下进行思考,尤其是在时尚产业背后所织造的商业逻辑与消费文化的庞大网络。
按照西美尔的观点:“时尚是既定模式的模仿,它满足了社会调适的需要;它把个人引向每个人都在行进的道路,它提供一种把个人行为变成样板的普遍性规则。但同时它又满足了对差异性、变化、个性化的要求。……时尚只不过是我们众多寻求将社会一致化倾向与个性差异化意欲相结合的生命形式中的一个显著的例子而已。”[5]72在西美尔看来,时尚的重要功能在于调适,实现了既定模式与个性追求之间的有机融合。时尚在大众化过程中达到了对某些群体的统合,给予人群体性的归属感;同时在另一方面通过时尚的分野来形成区隔,并且像其他一些形式(特别是荣誉)一样,使人们互相分离,获得表达自由与个性的伸张。时尚的本质存在于这样的事实中:“时尚总是被特定人群中的一部分人所运用,他们中的大多数只是在接受它的路上。一旦一种时尚被广泛地接受,我们就不再把它叫做时尚了;一件起先先是少数人做的事变成大多数人都去做的事,例如某些衣服的式样或社会行为开始只是少数人的前卫行为但立即为大多数人所跟从,这件事就不再是时尚了。时尚的发展壮大导致的是它自己的死亡,因为它的发展壮大即它的广泛流行抵消了它的独特性。因此,它在被普遍接受与因这种普遍接受而导致的其自身意义的毁灭之间摇晃,时尚在限制中显现特殊魅力,它具有开始与结束同时发生的魅力、新奇的同时也是刹那的魅惑。”[5]76-77西美尔在此指出,时尚的显著特征是速朽。它在人类激情的冲动中迅速涨起、迅速席卷,却又如潮汐般在短时间内衰败、消融,其变化之快可谓转瞬即逝。时尚无法长久,也无须长久。
在《象征交换与死亡》(Symbolic Exchange and Death)中,鲍德里亚的关注点从“消费符号”转为了以“符号交换”来应对“仿象的逻辑”。[6]他在书中提出了“仿象的三个等级(The Three Orders of Simulacra)”。
仿象的三个序列平行于价值规律的变化,它们从文艺复兴开始相继而来:
——仿造(counterfeit)是从文艺复兴到工业革命的“古典”时期的主要模式。
——生产(production)是工业时代的主要模式。
——仿真(simulation)是目前这个受代码支配的阶段的主要模式。
第一级仿象依赖的是价值的自然规律,第二级仿象依赖的是价值的市场规律,第三级仿象依赖的是价值的结构规律。仿造(以及时尚)是和文艺复兴一起出现的,是和封建秩序的解构一起出现的,这种解构是由资产阶级秩序和差异符号层面上的公开竞争完成的。[3]62-63
我们可以举时尚的典型产物——时装的例子来加以旁证。在工业革命之前的“古典”时期,时尚的源头来自于上流社会(贵族阶级)。“绝代艳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每一件时装一经亮相即成为宫廷贵妇们追逐的风向标,从一件成衣到另一件仿造品完全依靠手工制作,这种只在原作基础上增加“赝品”的模仿并不破坏自然规律。工业革命后,时装经由流水线实现了高效及大规模的制造。除了少量顶级时装延续了“私人订制”的奢侈品传统之外,大众化产品通过设计师的设计进入工厂,进行机械翻制,也就是本雅明所说“机械复制时代”的生产方式,市场规律成为调控原则。进入现代社会,也即鲍德里亚所言的“仿真”阶段,互联网时代的边界随技术的发展不断扩张,任何时装形象都可以被转化为无限制传播的影像代码,“这些被无限复制的‘仿象’已成为可以被简约为1和2两个数字的符码”[6]。通过时尚工业的运作,泛滥的视觉形象被过滤、淘汰的同时也同步衍生出游离于摹本而趋于无限复制的“仿象”。现代性是代码,而时尚则是它的象征标志。在机械复制的商业链之下,时尚产业生产着消费品的同时也生产着消费者。
图1 Nick Veasey,2011年作品《朗万连衣裙》(Lanvin Dress),台北Bluerider ART艺术空间提供
图2 2012伦敦时装周
“今天的一切都在同一律中受到时尚的影响,这恰恰是因为时尚能把任何形式都转入无起源的反复。”[3]116在鲍德里亚看来,时尚是一种“循环”的模式,“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同样都应该做到‘跟上潮流’,并且每年、每月、每个季度对自己的服装、物品、汽车等进行再循环。假如不这么做,就不是消费社会真正的成员。……时尚是任意的、变幻的、循环的而且对个体内在品质毫无裨益。尽管如此,它仍具有某种深刻约束的特性,而其必然后果便是个体在社会上成功或遭到淘汰。(罗兰•巴特:《时装系统》)”[7]71一时无两的风行是时尚,朝生夕死也是时尚,时尚中的元素经过时间的淬炼与审美的考验之后亦可成为经典性的存留,而一种时尚潮流本身则不会。时尚要求其在自身体系内随时做出调整,去贴近社会需要,唯有以此来避免遭到淘汰的“厄运”。
“时尚没有内容,于是它成为人们给予自己的表演,基于他们所具有的使无意义产生意义这种能力的表演。(罗兰•巴特《时装系统》)”时尚给人具有魅惑性的心理抚慰,这是基于它“自己来源于自己所宣布的裁决,除自身之外没有其它证明”,“这是专横的快乐,仿佛来自圣宠,这是种姓的团结,它依赖符号歧视”[3]125。在鲍德里亚眼中,时尚早已成为游戏性的表演,成为空洞的、丢失所指的能指。人们以时尚为跳板求得越界,去越过来自地域、文化、身份、阶级、语言和社会等重重限制,为了满足物质与精神的层层欲求,沉浸在时尚的语言能指和节日式的消费狂欢之中,最终去实现对日常生活语境之中的严肃性与秩序的娱乐化戏仿和消弭。
图3 电影《绝代艳后》中的奢华的玛丽·安托瓦内特
图4 爱马仕为纪念罗兰·巴特,将《恋人絮语》排列印制在纪念方巾上
二、以时装为个案的分析
时装是时尚的典型产物。汉语词典中“时尚”这个词的一条解释就是:仿照当时宫廷妇女服装的样式和时尚。英语中时尚(fashion)一词的定义有以下两条:1.(服饰等的)流行式样,时尚,风气;2.(尤指女性的)时装。从这些释义中可以看到,在狭义上,时尚本来就是指时装。要对时尚有所解读,就绕不开对于时装的分析。
时装是指款式不断变化,并在特定的时间里被大众广泛接受的服装。这个名词的内涵有三个要素:款式、变化和接受。[8]36时装之为时装,这三个要素必不可少。“款式”就是时装通过设计与搭配体现出的与众不同的特色。“变化”是指时装的发展方式与更迭。“我们最喜欢时装的地方,就在于它不停的在变。变化意味着我们今天所做的,到了明天可能一文不值,但必须接受这个事实,……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不变的,时尚就像是一列不等人的火车,要不你赶上它,要不它就走了。”所以,“时装就是还没有被穿旧穿破就得抛弃的服装”[8]36。这点名了时装本质性的、浪费的特性,它必须时刻保持舍旧与翻新,而所谓的“新”实质上就是建立在人们的健忘之上的“新瓶装旧酒”,是“压箱底”的旧元素的新组合,又抑或是被赋予新意义的旧元素。而“接受”则是指消费者的穿戴和购买行为,从而使特定时装成为一时潮流。
时装具有周期性,不过其周期的具体时间长短并无固定模式可循。有的时装不久就销声匿迹,有些却成为永久的经典。[8]38任何一个时期,一种流行的时装式样总是人人喜爱的,会博得很多人一时的合意,它形成于例如在颜色、质地、款式上的革新,也包括消费者自身对价格、合适、得体乃至品牌、质地等因素的考虑。在凡勃伦看来,其原因其实一部分是由于时兴的式样符合一种荣誉性的要求——荣誉原则在一定程度上控制着我们的爱好,因此在这一准则的指导下的任何事物,当其新奇性尚未消逝之前,或其荣誉性尚未转移到适应同样一般目的的别一新奇结构以前,在我们看来总是适当的,是可以接受的。[9]130只要一种事物的新奇性有所消散而另一种新的式样出现,其过时是为必然。
时尚的影响无所不在,即便对于多数人来说。2006年出品的美国电影《穿普拉达的女魔头》(The Devil Wears Prada)中有一个典型片段,梅里尔•斯特里普(Meryl Streep)饰演的著名时尚杂志主编米兰达(Miranda)挑剔初涉时尚圈却自以为“时尚与我无关”的新任助理安德丽娅(Andrea)。米兰达对不在意时尚的安德丽娅说的话直白地道出了时尚如何从尖端的奢侈品时装一步步流向到每个普通人的过程,渗透进人们的生活:
你以为你不介意自己穿什么,你以为你按照自己的意思选出了今天要穿的那件天蓝色粗花毛衣。但实际上那件衣服不是蓝色的,也不是青绿色或者琉璃色,它是天蓝色的。它的背后曾是大牌设计师们的杰作,这个颜色曾代表了上百万美元和数不尽的工作机会,直到后来它被模仿、被淘汰,才流进了清仓甩卖的大卖场,才流进了你的衣橱。你觉得穿这件衣服是你自己的选择,实际上不是,这间屋子里的人(指杂志社的时尚从业者——作者)替你从那一堆玩意儿中选出了它。
图5 奥黛丽·赫本在时装片场
图6 张晓,2007年作品《陕西》(Shanxi No.220),乡村时尚图景,北京艺门画廊提供
我们看到时尚如何运作——极少数人的创意、品味和决策,加上多数人的炒作、制造和服务,在经历几轮追捧与跟风之后,新的时尚一旦产生,旧的时尚即成为明日黄花,流向对时尚并不敏感的更广泛的人群。
人们对时装的需要早已超出了最基本的生理层面,大部分的时装消费都是源于对体面的要求。这是一种“选择”的过程。热内瓦齐说:“选择不是偶然的行为,从社会角度看,是受控制的,而且反映了它所处的文化模式。不是什么财富都要生产与消费的:它必须在价值体系里具有某种意义。”[7]41这种所谓的“受控制”意即并非自愿自发,虽然表面上是个体的自主抉择,但它的“自觉动机是在于同已有的习尚相一致,是在与同公认的爱好标准与荣誉标准相适应”[9]123。一定程度上来说,这一点已然成为了一种“义务”,带有不可推诿的色彩。若是达不到这样的要求,那么对身份的认同就会缺失。若是衣着服饰达不到社会习惯与文化体系所决定的标准,人们就易于感到局促或忐忑。所以人们不置可否地以时尚作为一种象征着一致性的选择。他们关注的目标不是物本身,而是其背后的价值,满足时尚需求首先需要附着在这些有所代表的价值上。消费者基本的、自主的、无意识的选择即是完成了对社会生活风尚的接受过程,这在本质上来说已经不能算是真正的“选择”了。
人是社会性的人,一个人的身体属于自己的同时也必然属于其置身的社会环境。社会性促进了人的时装消费。个体通过时装装扮自身,是为了取得别人的肯定。一旦被社会标准和习俗所肯定,人便会对所处的社会产生一定归属感,从而产生自我肯定。“模仿给予个体不会孤独的处在他或她自己行为中的保证。换句话说,它通过先前的行为提升自己,就好像置自己于坚实的基础,从而使现在的行为免除了保持自身个性的困难。”[5]71
人既有与社会大潮保持一致的内在要求,又期望能凸显出自身的与众不同,在心理上占据优越地位。求同与求异并存正是人向往时尚的心理动因。
先看求同。时尚对个体来说具有“增势”的功能:“追求时尚也就是期待趋同。群体的压力会导致个体失去冷静的独立判断而追风逐火。……追随他们不但是一种群体的公共压力所致,同时也是个体生存的现实需要。”[4]196通过无限复制的机械生产,时尚给不同的社会个体一种对同一社会行为的效仿方式,电商时代以来层出不穷的所谓网络爆款的生产机制正是如此。客观地说,时尚中的所谓“个性”存在于既定社会阶层的共同特性在量上的强化——“他引路,但走的都是相同的路”[5]79。殊途同归,大家最终还是相同的。
再看求异。消费社会将消费者置于一个令人尴尬的境地——“消费者在现代社会中代表着什么?什么都不代表。他能成为什么?一切,或者几乎是一切。因为他孤独的处在上百万孤独者身边,他受到一切利益的摆布。(《合作者日报》,1965年)”[7]56现代生活全方位地给人提供感官刺激,人在物海中如同大海中的浮游生物,每个人都面临着在社会压力增加、传统习惯淡化、外来文化入侵、生活方式进步,在这些因素前,人对自身保持独立与个性化的需求更加强烈。时装作为明显易懂的时尚符号,最容易成为表达新潮与时髦的途径。尤其“对那些天性不够独立但又想使自己变得有点突出不凡、引人注意的个体而言,时尚是真正的运动场”[5]78。
图8 电影中经过时尚洗礼的安德丽娅
图9 David Drebin,2009年作品《香港之梦》(Dreams of Hong Kong),柏林CAMERA WORK画廊提供
时装无疑是现代时尚消费文化不可或缺的一环,对时装的褒贬争论亦影响深远。被誉为“时装设计师中的哲学家”的克里斯汀•迪奥(Christian Dior)对于时装在现代文明中所占有的功能位置,具有哲学性的思考和理解:“在这个机械化的时代里,时装是人性、个性和独立性的最后隐匿处之一,对现代的颓废和凡庸所带来的影响,产生一种抗争作用。”这是对代表时尚的时装的赞誉性观点。而对于时尚的批判则更是今日消费文化领域的焦点。
三、在时尚中拯救自己的灵魂?
“在时尚中拯救自己的灵魂。”[3]124鲍德里亚如是说。他言下之意并非是借助时尚能让人得到灵魂的拯救,而是人要在时尚的漩涡中自救,逃脱时尚对个体心灵的框束。然而,我们真的能在时尚中拯救自己的灵魂吗?
时尚乐观论者不乏其人。西美尔就对时尚抱有一种乐观的看法,他在《时尚的哲学》中反复言及时尚的魅力所在。他认为,作为“极有利的一种社会形式”,时尚能使人们退回到生命中被赋予的有限自由,而迎合时尚的冲动毕竟和个人的个性化要求是一脉相承的;受时尚驱动的模仿行为“可以减轻个人美学与伦理负担”[5]93。在时尚产业驱动的攻势下,人们对时尚往往有一种它能使人“脱胎换骨”的印象。我们为《穿普拉达的女魔头》中在时尚圈逐渐适应后令人刮目相看的安德丽娅感到惊喜。影片中段,每穿过一个街口,每路过一块巨型广告牌,安德丽娅的造型就从头到脚焕然一新,通过这样一组蒙太奇的视觉冲击直接令观众见证了时尚魔法般的改造力。但是时尚的负面影响也不容忽略。
一种莫名的快乐,这是身处时尚漩涡中的人所依赖的安慰剂。作为人,“无意识过程追求的只是获得快乐。凡能引起不快感(痛苦)的活动,心灵都‘拒绝参与’”[10]4。处于社会与经济压力的撕扯与挣扎中,处于物欲满足的激情和患得患失的惶恐之中,人就像疲于奔命的动物,尤其是大都市生活中的“红男绿女”。被现实压力压制越久、越重,就越容易滑向“及时行乐”的消极层面,潜意识里产生从现实中逃避的倾向。在幻象之中,无限的时尚快感带来无限的自由,而这无限的自由却导向虚无。如果人的神经长期处于强烈刺激的反应中,过犹不及的后果便是对什么都疲怠,对什么刺激都失去反应的能力。万象丛生的时尚令人兴奋,然而一旦形成“审美疲劳”,厌世的态度就会良久作祟。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时尚“对每人而言都成为具有强烈意义的场所——自身形象的某种欲望之镜”[3]126——我们失去了自我。喧嚣骚动,狂热不休,时尚带来一种快乐,也同时带来一种特殊的悲伤:“纯粹操纵的魅力和绝对不确定性的失望。……当理性在纯粹符号交替的影响下崩溃时,即便我们可以陶醉于理性的毁灭,陶醉于意义的消解(尤其是在我们的身体层面上——服装与时尚的亲缘关系来源于此),陶醉于时尚这种无目的的目的性,我们也将为时尚导致的这种合理性的堕落而感到深深的痛苦。”[3]116作为社会性的人是“不自由”的,受着内心道德与外部准则的制约,时尚融为社会赋予人的生活方式、价值标准,人身处其中,无从退避。马尔库塞在《爱欲与文明》的《1961年标准版序言》中写到:“私人的、个体的精神成了一定程度上心甘情愿的容器,里边储藏了为社会所欲求、对社会所必要的志向、感情、满足和内驱力。”[10]15这难免令人绝望。
作为“时尚女魔头”的米兰达是以现实中的国际知名时尚杂志主编为原型的,无疑代表着时尚业的上流话语权威。她优雅、端庄、精致,整个形象体现着一股强大的气场和优越感。然而包裹在华服中的米兰达在大部分时间里显得自私、冷酷、不近人情和过分严苛。电影中这种夸张的手法下体现出的双面性既表达了时尚塑造的文明感,也暗示了时尚导致的人的物化。
近年来时尚还以各种文艺化的倾向表现出更加魅惑的姿态。作为弄潮儿的时尚追逐者早已不只是物质堆叠的化身,各种商业广告的图谱勾勒出另一幅“时尚青年”的生活:对物质细枝末节的考究,对完美主义身体力行的推崇,去“远方”进行徒步或心灵之旅,崇尚环保并热心动物保护事业,有某种宗教情怀,将奢侈品低调化地运用于生活,用醉心艺术装扮雅趣,用文学电影作为谈资,实践生活的理念是不仅仅要具备实际意义更要上升到哲学追求,消费不仅是花钱的俗气行为更是打扮成种种带有哲学、文化、艺术理念的活动……这些真的“看上去很美”。沉浸在这样一种文艺化的时尚幻想里,人们仿佛暂时忘却了物质世界剑拔弩张的紧张面容,在社交网络上把生活过得风情万种。这样蔚为壮观的时尚趣味消弭了文艺的抵抗性与独特性,借反媚俗之名而行,正中那些渴望个性化和脱俗的红尘中人的下怀,捕获了一颗颗在刻意掩藏物欲的平静之下仍然心潮起伏、激烈跳动的心脏。就像《包法利夫人》中写的:“爱玛在自己的向往之中,混淆了物质的享受与心灵的快乐、举止的高雅和感情的高尚。”
由此可以看出,时尚的真实力量不止于一时间的“改头换面”式的改造,而是达到潜移默化的和平演变,是持久的、掺杂在纷繁图景之中的放逐——对物的无休止的欲求。
作为旁观者目睹了米兰达与时尚圈的诸般作为后,年轻的安德丽娅决定渐渐远离。虽然这样一种转变是一部商业电影为传递正确价值观所做的刻意安排,其意义却是能够为人所理解的。在众声喧哗中必然要能明了自己的个性,在否定的否定中过一种并非完全随波逐流的生活,这是否称得上是“在时尚中拯救自己的灵魂”呢。时尚的至臻境界也许是从被动追随到通过理智而熟练驾驭,从一浪一浪的时尚潮流中抽丝剥茧,萃取出适用于自身的真义,消费时代的时尚中也仍要为审美和趣味的伸张留有余地。
鲍德里亚讲:“即使时尚是仙境,它也仍然是商品的仙境,更进一步说,它是仿真、代码和法则的仙境。”[3]127即使在一个糟粕盛行的年代,萎靡和放纵在更大意义上也属于个体的选择。真正坚韧且富有生机的,也是真正易碎的。在时尚中的仙境中飘飘欲仙的灵魂,是深深依赖、满心渴望、不屑一顾,还是一笑而过,每个人有不同的选择。想起《双城记》振聋发聩的开头,一个最好的时代和一个最坏的时代——无论时尚的时代偏向于哪一端,我们都必须学会在这样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中生活。这是必然的。
图10 电影剧照中对时尚一无所知的安德丽娅(安妮·海瑟薇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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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赵兴辰,同济大学哲学系美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J91
[文献标识码]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