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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桑作品中的中国式孝亲

2016-04-17郑益姣

法国研究 2016年4期
关键词:孝亲乔治母亲

郑益姣



乔治•桑作品中的中国式孝亲

郑益姣

在乔治·桑乡村与社会系列作品中的淳朴主题里,法国作家的笔下有诸多与中国传统文化相契合之处。小到各种人物塑造、中至艺术创作审美价值、大到社会政治理想,乔治·桑的文字常常呈现出令人惊叹的儒风与道韵,乃至佛光乍现。这篇小文则着重探讨乔治·桑乡村与社会系列作品中的孝亲故事与人物形象,力图领略作家意欲表达的社会与家庭理想。

乔治·桑 孝亲 淳朴 无我

[Résumé]Avecla recherche de la Simplicité chez George Sand, nous avons eu grand plaisir d’observer sous un autre angle les multi-valeurs de cette romancière du 19esiècle et de découvrir de nombreuses coïncidences entre George Sand et les grands esprits orientaux. Dans ce texte présent, nous allons aborder seulement «l’amour filial », un des concepts idéologiques qui règnent sur la société traditionnelle chinoise.

中国的社会习俗里,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孝亲孝顺是历久不衰的话题,正反面的故事或古训可谓数不胜数,如《二十四孝》、“小羊跪乳”、“乌鸦反哺”等故事代代传颂,“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则精辟表达了儿女辈无法尽孝的痛惜之情,“百善孝为先”更是耳熟能详的规劝语句。当然我们也常常听到诸如“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或“久病床前无孝子”之类的叹惋与悲愤。儒家伦理道德的框架之下,孝是善,理当赞赏推崇,不孝为恶,是要遭谴责唾弃的;而受佛教文化的深刻影响,中国人通常也将父母视为家中的佛菩萨,孝亲甚至当先于礼佛,孝亲乃是种三福田之恩田,直言父母恩难报。但是从人性的角度来说,爱往下走,犹如地球万有引力一般,垂直向下,乃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所以舔犊之爱易,因其顺乎自然,自发,源于本性,出自本能;而孝亲孝顺难,因为爱是往上走的,是回馈,是反哺,是逆行,需要克服如地心引力般的阻碍,所以才有如此多的道德文章歌颂倡导孝亲,从伦理道德的角度对人进行无形的规范与约束,稳固了基本的社会结构。若从佛法三世因果的道理去分析家庭关系,则更为通透明晰。而当今法国社会的家庭模式,尊重个体,崇尚自由与独立,普遍而言,儿女一旦成年即迫不及待离开父母另立门户,两代人之间的关系大多亲而不密,往往保持着礼貌客气的距离,晚辈没有必须孝顺的社会压力,长辈也习惯于年纪大了去敬老院的潮流。正因如此,当笔者在阅读乔治·桑的乡村与社会系列小说时,发现女作家笔下竟然有多个堪比《二十四孝》的中国式孝亲故事与案例,置于150-200多年前的法国社会背景之中,焕发着自然淳朴的光芒,毫无违逆感,委实惊喜难言。

熟悉乔治·桑的读者多少都了解一点,作家本人为人女曾经苦苦寻求索菲(Sophie)的母爱而不得,为人母则与索朗日(Solange)纠结相处一辈子又何曾享受过来自女儿的孝亲乖顺?幸而现实中缺失的,作家可以在笔下铺陈实现,藉艺术创作之功,抒写内心的情怀与期待。她曾经亲历的伤痕与痛苦有多深,笔下的故事就有多温情与美好。诚如在《魔沼》()George Sand, La Mare au Diable, éd. Léon Cellier, Paris, Gallimard, 1973, 1999 pour la présente édition.的第一章《作者致读者》中所写的那样,乔治·桑认为艺术家确实有权探索社会的创伤并呈现在人们眼前,然而“艺术不是对实际存在的现实的研究”Ibid., p. 36.(译文采用:郑克鲁:《乔治·桑精选集》。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3,501页。),艺术家应当有“更重大和诗意的任务”Ibid..,那便是“对理想真实的追求”Ibid..。如此,在《让娜》()George Sand, Jeanne, éd. Pierre Laforgue, Saint-Cyr-sur-Loire, Christian Pirot, 2006.、《康素爱萝》()George Sand, Consuelo, éd. Léon Cellier et Léon Guichard, Éditions Garnier, Coll. « Classiques Garnier », 1959, Gallimard, pour les compléments bibliographiques et la postface, 2004.、《小法黛特》()George Sand, La Petite Fadette, éd. de Maurice Toesca et Marie-France Azéma, Paris,Librairie Générale Française, Coll. «Le Livre de Poche », 1984, 1999 pour les notes.及其它数部作品中,乔治·桑让男女主人公各自以不同的方式演绎了感人的孝亲故事与情节,无论巧合与否,它呼应了中国的传统孝亲理念。

一、孝至“无我”:让娜

与小说《让娜》同名的年轻女主人公是个特殊的例子,她对母亲的至诚至孝臻于“无我”的境界。这位美丽纯朴恬静寡言的牧羊女,不识字,百分百敬遵母亲图拉(Tula)的教诲,母亲生前她以母亲的爱憎为自己的爱憎,母亲去世后,也只有与其母相关的话题才能让原本讷于言的她有兴趣开口与故事中的男主角说话。“您想要跟我聊聊我那可怜的去世的母亲,就是另一回事了。”George Sand, Jeanne, éd. Pierre Laforgue, Saint-Cyr-sur-Loire, Christian Pirot, 2006,ch. XV, p. 206.(笔者译)虽然对母亲的深爱之情令让娜近乎盲信,但是这种绝对的忠诚至孝却闪现出高尚的意味。乔治·桑这样赞叹她的女主人公:“看看她自从来到人世便如何侍奉和陪伴母亲,以怎样的无我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母亲,以怎样的热忱日夜照料母亲度过最后的时光,便可以猜到她有一颗最忠诚的心。”Ibid. ch. IV, p. 94.(笔者译)让娜身上自然流露的至孝与单纯,没有丁点儿的造作与刻意,却显出高贵的气质,令她迥异于旁人,浑身焕发出不可抗拒的魅力。作家又借男主人公之一,爱慕让娜的英国贵族约瑟(Arthur)的肺腑之言这样评论女主人公:“在我眼里,她就像是造物主手中最纯净最有神性的作品,我开始相信我曾经思忖过的事情,那就是有些人没学过认字却比这世间大部分学者更博学。”Ibid. ch. XV, p. 213.(笔者译)让娜所做的一切均发乎自然,没有半点做作牵强,包括对母亲的爱与至诚的奉献。

上面这些铺垫,使得我们更容易理解让娜冲进烧成火海的家中背出甫去世母亲遗体的突发情节,体会到她至孝无我的境界。小说第七章,在村子里送完最后一份讣告刚回转的让娜惊讶发现她的家竟然烈焰翻滚。祸不单行今日行!在这混乱的局面中,让娜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冲进屋救出她母亲的遗骸。她对拼命拦住自己的纪尧姆喊道:

“放开我,放开我,教父!”让娜边叫边愤力挣脱,“我不想我的母亲像件家具一样被烧掉,……我要让她埋入圣洁的土里,我要她拥有基督徒的荣誉!”

让娜说着冲向了停放着母亲遗体的的房子,纪尧姆没能拉住她。

……骗过教父,她立即冲进了翻腾的烟雾中,消失在已经包围了房子两侧与房顶的火焰之下。……让娜从已经咔咔作响摇摇欲坠的屋子里跨出门槛。这位勇敢而又壮实的姑娘臂膀里抱着母亲已经僵硬而长得惊人的遗体。…… 虔诚的姑娘刚跑出来三步,已经被梁上的火苗吞噬良久的房顶立即坍塌下来,掉落在她方才离开的房间,将翻腾的灰尘、雪崩一般滚落的燃烧着的草杆和烧成炭火的木梁脆片冲出老远……让娜劈开人群,一直抱着无人敢触碰的遗骸,放到爱普·内尔的巨石上。…… “现在就让它烧吧!”让娜用力喊着:“由它去吧,朋友们!…… 既然我母亲再也不会在这间屋子里陪我,我宁愿这房子就此消失。……知道我母亲能够进入基督徒的墓地,埋在我可怜的父亲及兄弟姐妹身边,于我是不幸中的安慰。”George Sand, Jeanne, éd. Pierre Laforgue, Saint-Cyr-sur-Loire, Christian Pirot, 2006, ch. VI, pp. 123-125.(笔者译)

让娜在这一突发情节中的动作迅如闪电惊心动魄。我们注意到女主人公没有半秒钟失去镇定,没有半秒的迟疑,没有片刻功夫担心个人安危,而是处于完完全全的忘我状态。在这一行动中,小姑娘显示出惊人的能量,异乎寻常的勇敢,以及她那惊悚却令人感动的赤诚至孝。如果说让娜执意去营救的是活着的被困火海的母亲,那么她的行为或容易理解,然而她不顾一切冒着生命危险去营救的乃是已经没有生命的母亲的遗骸,则超乎人类自我保护的本能底线。让娜的至孝发乎自然,感动上苍因而创造了奇迹:我们甚至可以说,让娜能从火海中毫发无损地跑出来,恰恰得益于她对母亲的至孝以及她的“无我”状态。但凡中国人都听说过“孝感动天”的说法,而在这一惊险情节当中,正是让娜完全发乎自然的至孝,产生了“无我”的境界,免遭一难。试想,如果“我”已然不存在,危险又如何能伤及“我”呢?在佛陀的教义里面,“无我”是极高的境界,需要历炼方可以达到。这个“我”被认为是“贪嗔痴慢疑”五毒的根源与载体:人类的一切毛病与冲突全部归因于此。几乎所有的高僧大德都会劝诫教导弟子信众学会“放下”,力求“无我”无私。而让娜不需修炼即已完全达到甚至超越这种境界,是个完美高尚的例子。于她,仅仅出自于对母亲的至孝,而这种至孝,暗合了主人公纯朴至真的本性,这也是乔治·桑在诸多作品中竭力想要塑造的人物特征。

二、孝至无怨无悔:康素爱萝及其他

除去让娜这份特例,乔治·桑还塑造了一系列至诚孝亲的人物形象,如杰出的歌唱家康素爱萝(Consuelo)、《弃儿弗朗索瓦》()George Sand, François le Champi, Paris, Editions Gallimard, 2005.中的玛德雷娜(Madeleine)与弗朗索瓦(François)、小法黛特(Fadette)、以及《笛师》()George Sand, Les Maîtres Sonneurs, Paris,Editions Gallimard, 1979.中的布鲁蕾特(Brulette)等性格鲜明的角色。

《弃儿弗朗索瓦》中,对同名男主人公来说,他有三位母亲:从未谋面的生母,打小领养他的穷妇人扎贝尔(Zabelle),以及默默救济他长大的磨坊女主人玛德雷娜。弗朗索瓦对玛德雷娜的感情,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是有质的变化的,但是对养母Zabelle, 他的至孝无怨,知恩图报,堪比中国古老的孝亲故事。养母亲口告诉磨坊女主人,她生病的时候,才五岁的弗朗索瓦就能像个大人似地悉心照料她。这个心地善良却沉默寡言的男孩子,哪怕养母曾经粗暴待他,甚至曾经鬼迷心窍因几个钱而想要将他遣送走,他依然敬奉养母,只做让她开心的事只说让她开心的话,尽一切可能帮她做事。扎贝尔去世一年之后,弗朗索瓦“依然每天甚至每一刻都想她”George Sand, François le Champi, Paris, Editions Gallimard, 2005,p. 92. (笔者译),他对玛德雷娜诉说失去养母的伤痛,懊悔自己爱她不够。过去的中国传统习俗,失去父母的子女要戴孝三年,杜绝婚庆及其它娱乐喜庆活动,以示悲痛,而江南农村的习俗,即便是现在,有长辈去世的家庭,春节大门贴的对联是绿色的,不用代表喜庆的传统红色,显出“亲戚或余悲”的标志。对于曾经严苛待己的养母尚且如此礼敬孝顺,对不是母亲却胜似母亲一直偷偷救济他长大的磨坊女主人,弗朗索瓦的回馈则更是可以用“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中国老话来形容,弃儿长大后回归救母的迫切与英勇担当,无怨无悔的牺牲与付出,闪耀着豪迈壮烈的英雄主义色彩。

小说中既是母亲又是媳妇的磨坊女主人玛德雷娜,心地善良慈悲,乐于助人,吃苦耐劳。向来妒忌她的婆婆对她十分挑剔刻薄,然而玛德雷娜从无抱怨,默默承受,维持着家庭的和睦,犹如一切本该如此。婆婆临终,玛德雷娜丝毫不计较婆婆往日的严苛,三日三夜没合眼伺奉病人,老人在孝顺媳妇的怀中安详辞世。玛德雷娜的身上,让人感受到“上善若水”般的恬淡宽容与安宁平和。

如果说病榻之前三日不合眼不具有足够的说服力,那么我们来看看作家笔下天才歌唱家康素爱萝是如何扮演孝顺女儿这一角色的。当作为流浪艺人的母亲病倒之后,小姑娘也彻底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节奏和规律,不愿再离开可怜的母亲,除了老师波尔波拉给她上课的时间之外,她就一直守候着病中严峻而无望的母亲,完全不计较母亲在她小时候曾经不近情理地虐待她。乔治·桑这样写道:“在康素爱萝身上,血缘关系产生的敬爱之情和但凭吩咐默默无言的忠诚,一时一刻也没有减弱过。童年的欢乐,自由自在,流浪生活,甚至爱情,这一切都毫不觉苦和毫不犹豫地牺牲了。”George Sand, Consuelo, éd. Léon Cellier et Léon Guichard, Paris, Éditions Garnier, Coll. « Classiques Garnier », 1959, Gallimard, pour les compléments bibliographiques et la postface, 2004. Ch. VII, p. 52.(译文采用:郑克鲁 :《乔治·桑精选集》。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3,371页)我们在上文中提到的让娜火中救母的壮行固然是超乎寻常不可比拟的,然而康素爱萝对母亲的挚爱与孝心同样令人激赏,令我们不仅看到她的温柔仁爱,更是体会到她的本性纯良,以及唯有沉浸在音乐中方才显示出的那份宁静。女儿的孝敬驯服了母亲,在临死前几个月,她不再感受到痛苦,而自觉“心扉朝向更温馨的激情开放”Ibid., p. 54.(译文采用:郑克鲁:《乔治·桑精选集》。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3,373页)。女儿的爱,让母亲艰辛一生的灵魂在临终得到最大的安慰,善莫大焉。一向依顺的康素爱萝在垂危的母亲的要求下发誓自己在结婚仪式之前绝不委身于她的爱慕者安卓莱托,未曾想正是对母亲的这份顺从令她在未来免遭被人背叛带来的伤害。

女歌唱家的一份孝心也延伸至教她音乐的恩师波尔波拉:她一直如女儿般顺从和孝敬着脾气古怪的艺术家。在我们中国的传统礼仪文化中,师徒关系几乎等同于父子或父女,恰如老话所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康素爱萝与音乐老师之间情同父女的关系,完全是这句中国老话的真实写照,也不由让我们想起乔治·桑对她的精神导师让-雅克·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的忠诚与敬爱之情。作家切身体验到的对老师强烈而执着的孝爱之情,通过自己的笔墨,在康素爱萝的身上完全展现出来。

小法黛特是同名小说的女主人公,父亲死了,母亲跑了,姐弟俩跟奶奶一起生活,加上与众不同的行为与着装方式,常常遭人非议。小女孩蜕变的故事非常精彩值得另外书写,本文仅讨论小法黛特的孝亲方面。教堂广场的舞会上年轻正义的朗德利(Landry)帮助小法黛特脱离蒙羞的困境,之后他们在田间路上再次碰面时,男女主人公有了空前深入的语言交流,令朗德利解除了之前对小姑娘的偏见与误解,其中也谈到了跟她母亲相关的话题。法黛特十岁时,母亲跟人走了,丢下她和瘸腿的弟弟,成了村里人闲聊口舌的话题。然而女主人公这样维护自己的母亲:

母亲终归是我母亲,不管她是不是人们说的那样,不管我能否再找到她,或是从来没听人们谈起她,我都会竭尽我全部的心力去爱她。正因如此,每当听到有人把我叫成是荡妇和随军酒贩的女儿的时候,我就很生气,但我生气并不是因为我自己:我清楚知道人家说的对我个人没什么冒犯,既然我从来没干过坏事。我生气是因为我有义务维护这个可怜的女人。George Sand, La Petite Fadette, éd. de Maurice Toesca et Marie-France Azéma, Paris, Librairie Générale Française, Coll. «Le Livre de Poche », 1984, 1999 pour les notes, ch. XVIII, pp. 139-140.(笔者译)

小法黛特捍卫自己名声不好的母亲,这样的宣言让人莫名感动,犹如作家童年时期赤心维护自己的母亲索菲,那个也曾经随军并遇上她父亲且生下奥萝尔、父亲去世后又因与婆婆相处不和而离开女儿独自去了巴黎的母亲。母亲再不好,她也是我母亲,不容他人诋毁践踏,这是一个女儿自发而单纯的情感,孝亲观念源出天然。小法黛特不会也不懂得如何来捍卫母亲,所以只能以自己所能想到的方式向说闲话的人表达自己的愤怒。小说里的老祖母对小法黛特姐弟俩不是很温柔,甚至常常令他们吃不饱穿不暖,可是我们的女主人公对祖母毫无怨气,在老人家年高卧病之后,她虔诚而真心地行孝床前,直至不饶人的岁月终将祖母带走。小法黛特守护病人的情景,同样让我们看到未来作家乔治·桑年轻时期侍奉卧病老祖母的痕迹,也正是在这些彻夜无眠守候病人的日子里,为了熬夜不犯困,年轻的奥萝尔学会了抽烟,而这一习惯,亦成了后来迅速成名的女作家遭非议的若干罪状之一。

小法黛特因孝母而无怨母亲的坏名声给自己带来的不公,《笛师》中的布鲁莱特则因孝亲甚至不惜自毁名声而无怨无悔。这位年轻的女子,不记得自己娘亲的模样,跟爷爷相依为命,是善良的邻居寡妇玛丽彤(Mariton)视其如己出将她抚养长大。为了帮助玛丽彤不败坏名誉而在特殊的一段时间后得到合法的婚姻和家庭,布鲁蕾特承担起养育玛丽彤私生子小查尔洛(Charlot)的重任。这种担当,意味着她要放弃美少女曾经很在乎的诸如在乡间舞会上消遣娱乐出风头的机会,最严重的是,她这样一个纯洁的未婚少女为了保守养母的秘密,却要成为乡邻嚼舌头的谈资,被人贴上不贞洁的标签而无从辩白,从此门可罗雀。对养母的感恩与孝敬,令年轻的姑娘竟可以无怨无悔终修成忍辱的典范,如此舍得了放得下,也算得是臻于“无我”之境。而且,弃儿弗朗索瓦和布鲁蕾特这两个至孝的案例,均与血源无关,所以乔治·桑笔下孝亲的格局,不只囿于血亲关系,而是有着更宽广的容量与延伸涵义。

结 论

因血缘关系而自然生发的孝亲,以及非血亲而有恩报恩的孝亲或可以算是人间常情而易于理解,那么乔治·桑笔下的“大个子路易”(Le Grand-Louis)则演绎了无缘大慈尊老敬老的孝亲模式。《安吉堡的磨工》()George Sand, Le Meunier d’Angibault, Paris, Librairies Générale Française, 1985.中的流浪乞丐卡多歇老爹(Cadoche)几乎人人嫌弃避而远之,唯有磨工“大个子路易”对他怜悯关怀常常接济,没有歧视,没有分别心,最后也是他和母亲等人为这位传奇老爹送了终,故事的情节发展也因此出现了大转机。回望两千年多年前的中国,孟子已经在宣扬“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社会理想,至今这一理想却仍然有待实现。中国古代先贤期许的美好世界,乔治·桑却用她的笔墨,远隔着世纪与山水,独自在她精心构建的文字里悄然实现,与中国古圣先贤的心意遥相呼应。

从少女奥萝尔到独立女作家乔治·桑,她经历过守护卧病祖母的漫漫长夜,饱尝过幼年被母亲抛弃的撕心之痛,也承受着与自己女儿索朗日之间关系纠结的痛苦。真实生活过的这种种元素,让女作家思索或者说渴望一种合乎自然而又理想的长幼关系:亲人之间相亲相爱无需懊悔,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吗?乔治·桑投射在老祖母和母亲身上的孝亲挚爱(哪怕常常受挫),却没有在自己女儿身上得到同样的情感,作家将它形象而多样地展示在文字里,称赞它,荣耀它,传承它。孔圣人说:“孝悌也者,其为人之本与”。汉字的“孝”,上下结构可以简单理解为“子承老”。倘使父母之爱是人类的本能,那么对于曾经接受过母爱父爱的人来说,孝亲则至少是一种自然的反射与回馈,如让娜救母,布鲁蕾特自毁形象忍辱报恩等人物故事。然而康素爱萝,小法黛特,作为媳妇的玛德雷娜,或养母身边的弃儿弗朗索瓦,他们或多或少都属于缺乏母爱的受害者,因此这些人身上体现出来的虔诚孝亲,以德报怨,则尤为感人至深。这些人物,犹如佛教故事里的智者,对他们来说,应当通过爱怨恨你的人来提升自己的境界,因为爱曾经爱过自己的人纯属正常回馈,是很容易做到的。唯有一颗正直单纯的心,无有偏见与憎恨,熄灭了贪嗔痴,才能真正爱不曾爱、甚至恨自己的人,无缘大慈则是更高的理想境界。乔治·桑在笔下诠释的孝亲,无意中其实暗合了儒释道三界古圣先贤共同推崇的人伦与修行修道的理念,证明了孝亲的普世价值,同时也说明这位19世纪法国女作家所达到的思想高度,绝非如她的身材所显现的那般娇小柔弱。

(责任编辑:王龙)

浙江传媒学院国际文化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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