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瑜伽、莫迪和印度的文化复兴
2016-04-16张星云
张星云
瑜伽、灵修以及350万人参加的文化节,这是莫迪希望印度走向世界的步骤。
此时我跪着的双腿有着强烈的疼痛感,在老师带领下短促呼吸,双手也开始感觉麻木。我嗓子很干,由于频繁地深呼吸,我的脉搏也开始加快,疼痛感占据了我的所有感受,脑子一片空白。“在这个过程中,每个人的反应都会不一样,不需要去关注别人的反应,你只需要闭着眼,认真对待自己就好。呼吸法的目的就是体验本我。我们通过呼吸不停地把体内的毒素排出来,才能看到本我。”瑜伽老师阿密特·科兰纳(Amit Khorana)这样解释道。而1993年就进入这家净心所的瑜伽导师斯瓦米基(Swamiji)则解释得更加深入:“在你做完净化呼吸法之后,你会觉得你是完全清醒的,你的脑子是完全空白的,但你很专注、完全放松、思绪不乱,这种空白的状态就是我们希望达到的。”
这是我在“生活的艺术基金会”净修所的第三天,也是整套基础课程的最后一天。我们每天在瑜伽老师的带领下学习瑜伽体位法、净化呼吸法和静坐冥想,这三个部分视为整个一套过程。初级课程持续三天,其间在净修所里不能喝咖啡或茶,不能抽烟喝酒,而每顿饭也只能吃净修所食堂里的素餐。素餐只提供最基本的能量和营养,在印度传统医学阿育吠陀中,水果和蔬菜是悦性食物,可以让人保持清醒,而肉类则是惰性食物,多吃只会加重自己的身体负担。而当夜幕降临,大家去静修中心集体唱歌,是为唱场。
在这所净心所里,瑜伽正在寻找它的现代化意义。1981年印度瑜伽大师诗丽·诗丽·若威·香卡(Sri Sri Ravi Shankar)创立了生活的艺术基金会,并在班加罗尔20公里外的郊区购置了一片土地,专门用来教授别人他自创的“净化呼吸法”。此后基金会以非政府组织的身份示人,先在欧洲风靡流行起来,随后印度国内的学员也越来越多。1996年更是获准成为联合国非政府组织,从创立之初至今的35年间,生活的艺术基金会总共在155个国家授过课。
在印度文化中,有信奉上师(Guru)的传统。印度的每一个家庭都有会为自己“点亮人生”的上师。这种文化传统也使得印度出现了大量上师,每个自立上师的人都会从瑜伽、《吠陀经》等印度古典文化中寻找自己的解释并创立特殊的技法,而一众学员或者信徒则会追随这位上师,并学习其独创的修行技法。
生活的艺术净心所的瑜伽导师斯瓦米基1993年开始师从若威·香卡。他还记得90年代初的时候,净修所的老师和学生基本都是美国人、德国人和法国人,班加罗尔净修所远离瑜伽圣地瑞诗凯诗(Rishikesh),更像是一座孤岛。“那时候印度学员很少,但到了90年代末,印度人开始有了生活上的压力,越来越多的人加入生活的艺术。”如今他以若威·香卡主要弟子的身份培养了很多瑜伽老师,也是生活的艺术基金会中几个主要基金的董事。
“生活的艺术”不仅仅止步于灵修,它始终跟随时代的步伐。瑞士人克里斯托弗·格雷泽(Christoph Glaser)就是基金会的义工,从24岁至今,他练了16年瑜伽和净化呼吸法。格雷泽觉得瑜伽和静心在西方人的价值观中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一直贴合着西方流行元素,从最早的嬉皮文化,到健身减肥,现在则转化为一种流行的减压方式。“我们现在的生活节奏太快了,通过手机和网络的资讯不断进入你的生活,如果没有平静的一面,你迟早会疯掉。”格雷泽如今是基金会欧洲企业教学主管,专门给世界各地的企业和政府部门人员教授瑜伽和净化呼吸法。“生活的艺术基金会从无到有已经35年了,其中大部分工作人员是义工,很多企业就很好奇我们是怎样管理的。于是我们就把这个理念变成了一门课程,专门将管理和领导方式教给企业或者政府部门。我在微软授课的时候,就发现很多员工会受到外界影响,虽然员工身体坐在办公室,但他的心早就到别处去了,而企业还要为他的思绪缥缈付工资,这对很多企业来说很不值,我们的课程帮助员工静下心来。”
印度现总理莫迪也是生活的艺术基金会创始人若威·香卡的学生。“我在2000年认识他的,他来上过几次我们的课,所以他现在成了瑜伽爱好者。”若威·香卡在接受本刊采访时如是说道。莫迪也曾对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说过,自己每天5点起床,夜里只睡很短的时间,他从早到晚精力充沛的秘密,就是瑜伽和调息。
按照生活的艺术基金会的说法,净修所从不涉及政治。但在2014年印度大选中,若威·香卡曾公开表示要把选票投给不贪腐的官员,由于若威·香卡的学生众多,他的一句话也具有很大的影响力。而在莫迪当选总理之后,更是重新调整内阁结构,专门成立了与其他内阁部长级别相同的瑜伽部,任命前旅游部长什里帕德·耶索·奈克为部长,专门负责推广阿育吠陀和瑜伽。而莫迪自己的推特和微博账号则经常转发瑜伽的体位法和呼吸法专业知识,俨然成了半个“营销账号”。世界各国都能感受到莫迪正在通过推广印度传统文化进行软实力的输出。
奈克部长认为流传到海外的瑜伽已经变质,被物化成健美操一般,而真正的瑜伽是一种健康的生活方式,是对人们起居、生活、交友、工作的补充。莫迪希望把这些正统的瑜伽文化重新传到欧美国家,设立关于瑜伽质量保证的检测机构,若威·香卡出任这一机构的主席,莫迪表示全世界所有的瑜伽老师都需要通过这一检测机构评审,获得相应的证明。此外自从2014年底联合国通过决议设立国际瑜伽日以来,生活的艺术基金会就为莫迪政府在2015年6月21日第一届国际瑜伽日的各项活动做准备,基金会通过它在世界各地的联络关系举办推广活动。
去年6月13日,“生活的艺术”中国分部专门组织学员在北京郊区的箭扣长城和上海东方明珠集体做瑜伽,随后在6月21日国际瑜伽日当天,又在北京大学组织了500人的瑜伽集体活动。“在印度领事馆的牵线下,我们决定在中国的一些地标性建筑或机构集体做瑜伽体位法中的拜日式,因为这组动作大家都会做。”胡雯如此回忆道,她是中国第一批“生活的艺术”学员,现在则是中国地区的主要负责人。她50岁左右,但相貌年轻,她很谦虚地把这些归结于常年做瑜伽和呼吸法练习。
近5年随着瑜伽在全球的风靡,以及莫迪政府输出软实力的野心,生活的艺术净心所曾经与世隔绝的环境被打破了。今年3月11日,生活的艺术基金会举办了为期3天的世界文化节,来自世界的350万人参加,2.8万平方米的表演舞台则成为世界最大的舞台,文化节场地总共占地4平方公里。这是一个庞大而充满野心的工程,“生活的艺术”从宁静的班加罗尔郊区进入首都德里,就像挤入了德里拥堵的马路一样,使得人们寸步不得前行。灵性与现代社会、政治,还有太多无法共融的地方。
整个大会场地外围堵满了车。进来后发现文化节场地是片一望无际的土坡,用木架和绿塑料布围起的停车场,大巴车运着盛装的印度演员。安检是用木板和棕色胶带简易弄成的,用简易脚手架和绿色塑料布搭起来的临时高层看台据称装下了来自150个国家的人。刚涂完漆的空石膏柱子还躺在地上。若威·香卡和莫迪在开幕式上分别讲话,随后在像春节联欢晚会一样的集体舞蹈中,大雨如期而至,荒土地变成了泥地。然而临时看台并没有遮阳避雨的屋顶,雷声轰鸣的同时,是观众们在看台上兴奋的欢呼声。
莫迪的文化复兴之路远没有那么顺利。就在开幕式之后的第二天早晨,印度各家报纸的头版都报道了世界文化节,但主要内容是印度国家绿色法庭(National Green Tribunal)认为生活的艺术基金会为了举办此次世界文化节,在亚穆纳河畔地区搭建的临时设施破坏了原本的自然植被、沼泽和芦苇,因此对基金会开出了5000万卢比的罚单,要求基金会恢复河滩地的原貌。此外,印度中央公共工程部(Central Public Works Departement)也告诉德里警方,世界文化节的主舞台结构并不安全。现实是残酷的,印度人在拥有丰富精神的同时,物质却是极度匮乏,莫迪的印度文化复兴还将遇到很多艰难险阻。
印度瑜伽大师若威·香卡的弟子斯瓦米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