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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是最好的阅读方法

2016-04-15丁启阵

大学生 2016年5期
关键词:史湘云探春王夫人

丁启阵

碰到过一些爱读《红楼梦》的年轻朋友,他们每每以自己通读过该书多少遍为荣。但是,稍微讨论一下,便会发现,除了对书中的人物身世和故事情节比较熟悉以外,并没有多少自己的思考和看法。阅读文学名著,如果只满足于记住人物和故事,显然是不够的。像《红楼梦》这样的小说类文学名著,其价值在于,以高超的艺术手法,通过对若干人物命运的叙述,引发读者更多关于人生、社会、历史等的思考,从而得到情感的体验,品格的陶冶,思想的升华。仅仅熟悉书中的人物故事,等于把文学名著的价值降低到了普通故事书的层次。

关于《红楼梦》中人物,有人对当代大学男生做过这样的调查:在选择恋爱婚姻对象的时候,你更喜欢林黛玉还是薛宝钗?结果,大多数选择了更喜欢薛宝钗。

说实话,我对这个结果是不太满意的。

在现实生活中,男青年选择薛宝钗这样的女性作为恋爱婚姻的对象,无可厚非。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薛宝钗自有她的长处。但是,假如你是《红楼梦》的爱好者,阅读过这部文学名著多遍。面对上述问题时,不假思索便回答自己更喜欢薛宝钗。那么,就有问题了。

问题何在?在于没有真正读懂《红楼梦》的思想,在于把文学阅读的体验跟现实利益考量划分得太清楚了。

没错,《红楼梦》一书中,有不少赞美薛宝钗的文字,贾府上下、大观园内外,不少人都曾经明确表示对薛宝钗的好感,薛宝钗做过一些施惠于人的事情。

进贾府没多久,口碑就超过比她早一年进贾府的林黛玉。第5回:“……薛宝钗,年纪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下无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

贾母曾说:“自见宝钗来了,喜他稳重和平。”(第22回)有一次对薛姨妈说:“提起姊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第35回)探春夸宝钗,“宝姐姐有心,不管什么他都记得。”(第28回)说起宝钗把自己送的戒指转赠袭人,史湘云不由地赞美起薛宝钗:“……我天天在家里想着这些姐妹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的。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我但凡有这么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是没妨碍的。”说着眼圈儿就红了。(第32回)湘云规劝宝玉讲谈仕途经济的学问,宝玉不爱听。袭人跟湘云说起此前宝钗跟宝玉说同样的话时,宝玉“拿起脚来走了”,而宝钗只是“羞得脸通红”,赞道:“……提起这些话来,真真宝姑娘教人敬重,自己讪了一会子走了。我倒过不去,只当他恼了。谁知道后来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第32回)因为宝钗把哥哥薛蟠从江南带来的货物也分了一些给贾环,赵姨娘心里念她的好,称她“会做人,很大方”,比林黛玉强。(第67回)

薛宝钗的确做过不少好事,贾母、王夫人、史湘云、林黛玉,乃至赵姨娘、管家婆子以及丫鬟们,都得到过她的好处。对贾母,薛宝钗主要是孝顺。薛宝钗过生曰,贾母给她办酒戏,问她“爱听何戏,爱吃何物”。“宝钗深知贾母年老人,喜热闹戏文,爱甜烂之食,便总依贾母向日所喜者说了出来。贾母更加欢悦。”(第22回)对王夫人,薛宝钗曾有排忧解难之举。跟袭人闲谈时得知金钏跳井死了,

“忙向王夫人处来道安慰”。宝钗在王夫人口中了解到的事情原委是:金钏,把王夫人一件东西弄坏了,王夫人一时生气,打了她几下,把她撵出贾府。本想气她两天,还叫她回贾府。不料,金钏气性大,跳井死了(这当然跟事实有出入)。宝钗的安慰,很有步骤:先断言金钏不是跳井死的,是在井边玩耍,失足掉下去的;接着,退一步说,如果是因为生气投井,说明她是个糊涂人,死不足惜;然后,提出善后建议,“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最后,慷慨捐出两套自己没有穿过的衣服,给金钏装殓用。(第32回)金钏跳井死了,王夫人的内心应该是懊恼的,贾府上下,注意到这一点并加以宽慰的,似乎只有薛宝钗一人。其实,最应该去宽慰王夫人的是薛宝钗的母亲薛姨妈,她跟王夫人是亲姐妹。薛对史湘云,既有经济上的接济,也有处境上的同情。史湘云因为亲妈不在了,在家族中的地位有些尴尬,月例银子不多。史湘云没赶上海棠诗社活动,主动要求认罚做东。薛宝钗慷慨赞助她螃蟹、好酒、果碟,十分贴心。袭人想让史湘云替自己给贾宝玉做针线活,薛宝钗告诉她,史湘云因为没有母亲,要替哥嫂做很多针线活,已经很辛苦了。对林黛玉,抓住她偷偷读过《西厢记》的机会,以过来人和家长口吻,教育黛玉要安分守己做淑女(第43回);然后,利用一次探病的机会,对黛玉的身体状况表示关切,慨然允诺,供应上好的燕窝……可以说,贾府上下,几乎没有不曾领略过薛宝钗的好处的。

在现实生活中,谁会不愿意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位活菩萨呢?

但是,且慢!薛宝钗做好事,跟菩萨有本质的区别,她不是真的出于慈善心肠,要普度众生,她是有所求、有私心的!

薛宝钗做好事,有一个特点:大肆张扬。宝玉因琪官、金钏事被父亲痛打,宝钗去看望时,“手里托着一丸药走进来”,分别向袭人、宝玉嘱咐用药,“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可以就好了”,“晚上敷上,管就好了”。(第34回)按照常理,让丫鬟把药送过去即可;若要亲自送去,小小一丸治疗棒疮的药,又不是千辛万苦得来的灵丹妙药,用不着“手里托着”这么夸张。史湘云错过参加海棠诗社的机会,事后主动要求自罚做一次东道,得到众人的赞同。当晚,宝钗把湘云邀往蘅芜苑安歇,听完湘云做东的计划后,进行了认真的分析,指出湘云的难处,“你家里你又作不得主,一个月统共那几吊钱,你还不够盘缠呢,这会子又千这没要紧的事。你婶子听见了,越发抱怨你了。况且你就都拿出来做这个东道也不够。”然后提出了解决方法:由她赞助。她通过哥哥从自家当铺伙计那里“要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再往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再备上四五桌果碟”。但是,原计划的诗社同人聚会,被改成了荣国府的“普通一请”,贾母唱了主角,史湘云这个东道反成了旁观者。诗社活动,也沦为宴会后的余兴节目。(第37回)第56回,“敏探春兴利除弊,识宝钗小惠全大体”。王熙凤小产后出血不止,卧床养病,荣国府由李纨、探春、宝钗代管。从实际处理事务看,探春是主角。被王熙凤认为“不千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宝钗基本是旁观者。选几个管家婆子承包大观园花草树木的“企划案”,是探春受到赖大家的启发提出来的。宝钗不过是在探春方案的基础上作了些许补充(由承包园子的几个婆子拿出一点钱分给其他没有机会承包的人,使他们也得到些好处,便于共同管理园子)。但是,在召集众人宣布改革方案的时候,宝钗却俨然主角,在那里侃侃而谈,直说得众婆子“各各欢喜异常”,“欢声鼎沸”。不用说,她们心里最感恩戴德的对象,一定是薛宝钗,跟探春关系不大。

显然,薛宝钗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锋。事实上,薛宝钗也会因为她的种种贤良表现和善举,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在等待进宫做皇帝妃子以求荣耀家族之路无望之后,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击败早已跟贾宝玉心心相映的林黛玉,成为贾宝玉的妻子,荣国府的少奶奶!

不光是虛伪、自私,薛宝钗还很无情。

薛宝钗的无情,对自己心目中的婚姻对象(金玉良缘)贾宝玉,没有爱情上的诉求,当可能不利于自己哥哥薛蟠的名声时,贾宝玉、袭人瞬间成为她斥责的对象(第34回宝玉被贾政毒打,袭人转述茗烟之言,跟薛蟠告状有关),当自己可能成为丫鬟嫉恨的人时,毫不犹豫地将林黛玉出卖了(第27回,滴翠亭事件),都是有力的证据。

当然,对薛宝钗这个人物的认识,没有这么简单。在红学家界,“拥钗”的队伍中,不乏学养深厚的红学家。滴翠亭那一节,也有宝钗的“金蝉脱壳”之计是否能定性为“藏奸”“歹毒”的争议。我个人是认为薛宝钗“藏奸”“歹毒”的。主要理由是,薛宝钗当时清醒地认识到,假如被红玉、坠儿两个丫鬟发现自己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后果非常严重。她把红玉、坠儿视同“奸淫狗盗的人”,担心他们会“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于自己不利。我也认同著名文学史家刘大杰先生的一个说法,喜欢薛宝钗、不喜欢林黛玉的人,都没有读懂《红楼梦》。

一般认为,阅读《红楼梦》,有了明确的“拥钗”“拥黛”立场,认识到薛宝钗的虚伪、自私、无情,能够把自己的观点阐述得头头是道,基本上可以跻身红学家的行列了。但是,我认为,这还不够。还应该继续思考:薛宝钗为什么会那么虛伪、自私、无情?

我曾就此提出一种分析:“直接原因是她特殊的家庭情况,是她的家庭角色所需。一旦建立起以血缘关系结成的家庭为核心、为重心的价值观念体系,任何人都可能对家庭以外的他人表现出虚伪、自私、冷酷的一面。当他人成为损害、妨碍其家庭和家庭成员利益的时候,势必成为其敌人。”

学无止境,谁也不能说自己的观点就是正确的,就是真理。这里我想要表达的意思主要是:阅读文学名著,我们不能满足于做信息储存器、做复读机,而要做一个有情怀、有思想的思考者。层层剥笋似的对人物、对故事进行分析,探讨,阅读的兴趣会更加浓厚,阅读的收获会加倍增多!

责任编辑:张蕾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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