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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金宝最后的武林宗师

2016-04-15伽蓝

大众电影 2016年3期
关键词:武戏洪金宝洪家

伽蓝

采访洪金宝那天,是他的生日。

尽管兴致很高,但他走过来时,仍需要工作人员扶着—经年做龙虎武师,洪大哥膝盖里的软骨早已磨损殆尽,走路都会疼。其实这算个误区:很多人以为像洪大哥这样的习武之人身体会很好,却不知道他们身体折损得更厉害,甚至超出常人的想象。据他讲,当年在《叶问2》片场,就是圆桌大战那场戏,他有个被一脚踢飞的镜头,那一脚是挨了,可人却没有飞出去,而是换个姿势趴在了原地。洪大哥说他趴在地上,笑得眼泪都快出来的,搞得周边的剧组人员一头雾水:他以为脚一蹬,借力就能让自己飞出去,谁知道膝盖完全不给力。

武术源于生活

龙虎武师发展至今,有五个人不容小觑:东邪程小东,擅长用威亚来飞天遁地;西毒洪金宝,专长是刁钻明快;南帝成龙,专攻惊险谐趣;北丐刘家良,专注写实硬朗;中神通袁和平,特点是刚柔并济——形容洪金宝“刁钻明快”,换个说法就是他的动作设计,可谓凌厉凶险、招招制敌。

如果说袁和平是华语电影武术指导的宗师级人物,那洪金宝就像是全能神。他和成龙一样,能力不仅局限于龙虎武师,既能演,又能打,既可以包揽剧本和摄影,又能自己做剪辑、导演、监制和出品人——而且,洪金宝还能唱(不要以为只有成龙能唱):在《我的特工爷爷》里,洪大哥献声唱了京剧《智取威虎山》里“今日痛饮庆功酒”的选段。但对大部分影迷来说,真正让我们印象深刻的,永远是银幕上那个号称“中国动作最敏捷胖子”的洪金宝。

洪金宝跟袁八爷一样,同样是梨园行出身,但相比较而言,洪金宝就显得更现代。在香港影迷圈里有这样一种说法:香港动作片里凌厉快速充满力道的搏击风,多半是被洪金宝带出来的。且不论这话是否偏激,但若以此反观便不难发现,他以及他后来创立的洪家班,确实为香港电影注入了一份活力:从1970年首次独立具名龙虎武师(《杀手》,国泰影业),到1977年首执导筒拍摄《三德和尚与舂米六》,洪金宝为香港电影拓荒,开创了“谐趣功夫片”的类型[我们熟知的《快餐车》(1984)、《富贵兵团》(1990)等,都是对该电影类型的继承与发展]—用洪金宝本人的话说就是:“其实我不擅长硬桥硬马的功夫片,相反我更擅长轻松和搞笑。虽然我不是太搞笑,但我那种夸张来得实际,是能在电影里实践的东西。”

这句话,其实彰显了洪金宝绝不自傲的真性情:他能拿到电影里实践的,又岂止是搞笑和夸张?他的动作设计,不更是切身实践的结果?根据成龙自传的说法:年轻时候的洪金宝,不仅喜欢看别人打架,兴起时更会加入其中。可以说,他的动作设计风格,几乎就是从打架中升华来的—这也符合了现代技击,甚至可以说是他本人动作设计的特点:源于现实打斗,提纯后变得简单、直接、高效且更具侵犯性。比如《叶问2》里那场“圆桌大战”,洪金宝既融合了现代搏击的风格,又继承了传统武术的特征,对咏春和洪拳都做了堪称完美的展示。

武戏助攻文戏

据洪金宝讲,他个人比较偏向南拳,但若结合具体电影,就喜欢博采众长。在《群龙戏凤》(1989)里,他和刘家良有一段精彩对决:刘家良一如既往地使用了南派的拳法和棍法,且绝无北派武功的丝毫内容;洪金宝则不同,他既要让自己的打斗充满力道,又不忘传统武术的一招一式。翻看洪金宝担任武术指导的电影,无论早期的《败家仔》(1983)、《人吓人》(1984),还是近几年的《叶问》系列、《神探狄仁杰》系列,都是如此。这中间最值得一提的有两部电影,王家卫执导的《东邪西毒》(1995),和刘镇伟执导的《东成西就》(1993)。关于王家卫如何无限期拉伸拍摄时长导致电影公司赔钱,而刘镇伟拉着原班人马紧急救场的幕后,我们所知甚多,但似乎很少注意到:两部风格截然不同的电影,其武术指导居然都出自洪金宝。《东邪西毒》讲求的是凌厉:张学友饰演的洪七公与马匪恶战,刀光剑影里都是杀气;《东成西就》主打的是搞笑:张学友饰演的洪七公一心寻死,与梁朝伟扮演的欧阳锋在山谷里交手,虽也堪称干脆利落,但每招每式都笑料百出。

这是洪金宝身为武术指导的显著特征之一:他尽量避免武戏的部分与文戏产生割裂,恰恰相反,他需要让动作的部分对剧情形成补充。“我希望得到的效果,不是文戏来凑我的武戏,而是我的武戏尽量去凑文戏。文戏的发展、剧情的展开和情感线的展开,都能在动作上得到配合,而不是说文戏是文戏、武戏是武戏,两个是不能脱节的。”

武术类似舞蹈

至于怎样把握文戏和武戏互相帮衬的尺度,洪金宝坦言自己也会读剧本,设身处地地去理解这个人物,而且会让导演知道他自己的想法,“他(导演)这个戏是怎样的,我要怎样做才能配合他。但我不负责创作,我只会踢,把不合理的地方全部踢爆,让导演去去修改,最后我按着他的意思去做设计—我只是代表一般观众的想法,你这个文戏和角色是这样子,然后他的动作,就要符合当下的环境和人物性格”。

洪金宝这里所说的“符合当下的环境和人物性格”,其实就是注重武打风格的实际效果。用他的原话说就是:“最基本的就是看电影的朝代:古代的变来变去,跟戏法似的,只要变得刺激变得好看就行了。如果接近时代,比如民国或现代,就要更主动实际格斗的效果—因为观众脑海里一个固有印象,什么时代就应该有什么样的事儿:古代可以飞来飞去,但现代戏若这样做就不太好,虽然一招半式可以有,但大面积出现就成问题了。”

受大哥这种武学理念影响的元华对此深以为然,他以2015年的《杀破狼2》为例做了解释。在他看来,这个片子的动作设计堪称妙极:无论是吴京的近身格斗,还是托尼·贾的泰拳运用,都很优秀,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张晋的动作,显得不太符合物理定律—在元华看来,问题就出在武术指导身上:“他(张晋)那个动作一出来,就跟戏在脱节。如果要拍科幻动作片倒还可以,比如你在太空,在没有地心引力的空间当然OK。但《杀破狼2》毕竟是部写实的电影,你就要按照写实的动作去拍,一旦抽离就会给人家一种错觉,就会让观众跳戏,一下子就把整个戏都给破坏掉了。”

洪金宝的认知更细致而微。他还用《叶问2》里的“圆桌大战”举例:甄子丹从地面跃然上桌,落在桌子上时,并没显出重量。如果是普通人,肯定会大喝一声,落在桌上时会有一个下蹲的架势,这就有了重量感—但甄子丹扮演的叶问是一代宗师,是个英雄,要是他也这样,在视觉冲击上就少了几分英气,所以他为甄子丹营造出一种飞升而落的视感。“你不能太武侠,又不能太怂包,反而要让观众看起来有感觉。其实武术动作类似于舞蹈,舞蹈跳起来的话,要有感觉你就会跳得很好,没感觉的话就是群魔乱舞。”基于这个理念,洪金宝的群架设计也显得与众不同:他要让每个人都显出自己的个性,同时有分明的层次感,“这样我才会打得过瘾,也更容易把这个主角给打出来”。

最后的武林

在《一个人的武林》结尾,陈德森嵌入了3分钟的幕后花絮:让幕后武行以或露脸、或献声、或以字幕和海报的方式,在银幕上回放闪现。如陈德森所言,这是一部“向香港动作片的台前幕后人员致敬”的电影。尽管电影质量可再商榷,但最后这三分钟,却着实击中不少港片粉丝的泪腺:曾经明星辈出的香港武行,由于传统片的没落,已然失去了生存土壤;而眼下的华语电影,又面临着动作演员断层的问题—洪金宝、成龙、元彪、甄子丹等人之后,当下兴起的演员都是绣花枕头的小鲜肉,只要长得好看、会搔首弄姿就够了,却再没出现能与前辈们相提并论的重量级演员。

这个困境,洪金宝既显得无奈,“新的武打明星真的是很缺乏”,所以自己也“在这段时间里培养新人,也希望培养他们的世界观、时代感,让他们多吸收一点,希望他们在演戏或者表演武打的感觉上,能跟别的演员不一样”;同时,他也觉得自己在逐渐接受这个事实—“如果没戏拍,培养又有什么用?”

洪大哥以香港电影为例:“香港很多年都没有武打新人出来,为什么?电影都在走下坡路。以前很多小孩子练功,立志要做一个武打明星。现在呢,什么都没有,练功又有什么用,根本就没有动作电影了,小孩子哪里还有梦想去做这个?现在只要能唱好歌,就可以红,很多节目啊比如《中国好声音》什么的,真的唱得好就可以了—你有这么多机会出名,为什么还要练武功?”

但洪大哥并不觉得这年头悲观,相反却是他在顺势而为。在他看来:“社会就是这样子,你没办法。如果故步自封,那就要被社会抛弃;如果你还要站在社会边上去做,那就要跟进社会的步子—社会不管你是谁,所有人在社会上,你得跟着它的步伐这么走,用你的本事来接回它的步伐。”

和洪金宝聊武行

现在的行业,有些衰落。您觉得衰落的原因是哪些?

社会进步的结果吧。像现在的香港武行,几乎没什么事业了,连香港电影本身都没有了。在以前,我们有4个武术指导,这个武术指导今天晚上这边要200个武行,那边的武术指导今天晚上要50个,那边要30那边要80—每天都有这么多的武行。现在呢?一天出8个武行剧组都觉得人很多,为什么?因为一个武行就要不少钱,更别提8个武行一天要多少钱了,香港电影现在一部才有多少资金呀?

现在内地不比我们那时候在香港,我们那时候武侠片很多很多,需要很多很多的武行。现在呢?越来越没有了,都是都市言情剧,要么就是搞笑啊喜剧啊什么的,哪里需要那么多的武行?那些牌时装大片的,就更用不着武行了——这是时代,没办法的。

所以我的洪家班,他们跟我拍戏,我并没有规定他们一定制作武行。我不是。我都是要他们自己去想:电影圈里那么多的地方,你喜欢什么你就去学就去做,学完之后,将来不做武行你也可以去做电影,可以做副导演啊导演啊,或者去学摄影将来做摄影师,可选择的地方很多很多。还有女孩子,我们说女武行,你们能摔多久?能摔多狠?能打多久?这个时候我就要让她们去想:自己到底爱电影的什么?如果你能确定自己爱的是什么,那就去慢慢学。但如果你没有思想,只是觉得每个月有点钱就够了,那我随便他。以前我洪家班很多人的,做大明星的做大明星,做大制片人的做大制片人,做大导演的做大导演—我很希望他们能在我还在的时候,慢慢成长:不一定要做武行,做其他自己喜欢的就可以,这是最好的。

您让他们自己去选,是不是跟这个行业本身欠缺保障有关系?

这个当然也有,但问题太多不好说,其实做武行真的很辛苦很辛苦,也很危险,如果受伤的话,剧组只能给你一点点钱去疗伤,像我们在香港做武行,以前都没有保险公司卖保险给我们武行的,对他们来说是赔本生意嘛。可我们不能因为人家不做我们生意就说人家不对,是不是?其实社会上很多东西轮不到我们去说:你不要说武行没有保障,你做其他的工作就有保障吗?有的时候保险公司就不赔,你能怎样?我自己倒是给我洪家班的人买保险,而且通常我都会给他们开高一点的工资。我当然希望他们没事,有事情的话我给再多也赔不起对不对,毕竟是条人命。其实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可能我对钱比较没概念吧。我倒觉得这是个心态问题:我给这个人那么多钱,是因为他的付出值得这么多钱,这个钱又不是我的,而是公司的。

上世纪80年代您成立洪家班,是刻意为之吗?

没有刻意为之,包括袁家班、刘家班和成家班,都不是刻意的。其实我们从来没想过自己成立洪家班如何怎样,没有的。我们以前在香港拍戏,虽然有好几个小组是不同的,但我们都不说他姓什么他是什么班,我们只是说号码。什么意思呢?就是你领一队人住这里,他领一队人住那里,我领一队人住这里,看门牌号,你的是19号,好,那你们就都是19号。我们都会去看通告,通告上说哪个地方哪个剧组要拍戏需要多少号的人去,那我们就去。其实大家都住在一起,就是邻居呀隔壁呀这种。那时候也不存在抢戏的说法,因为我们全部都听头的,每个头负责的剧组和打斗戏不一样,比如说你是跟冯小刚的、他是跟姜文的这样,大家的戏都不一样,所以不会冲突。其实不但不会冲突,大家还会聚在一起打牌赌钱。

袁、刘、洪、成四大武指班底开宗立派时,推动了动作电影的发展,但现在回过头去看,是不是也在某种程度上成了动作电影再发展的局限?

这个跟我们没有关系,是社会的原因。社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每个人对动作片的理解都是不同的,我该怎样做让观众保持新鲜,怎样让观众不觉得这是一种花拳绣腿的表演,而是要让他有实实在在的感觉?其实我们自己来讲的话,就是动作片越来越难拍—都五十多年了,这个类型这个套路,观众不比我们武行知道得少。但我们也得思考:为什么还是有动作片可以卖钱?你看最近几年的美国大片,比如《叛谍追击》(内地译作《谍影重重》)就很好,它的那种打斗就很有实在感,身边的武器就是抓着什么用什么,而且打斗空间通常还很小;还有《美国队长2》里那场在电梯里搏击的戏,也很棒啊。美国大电影加上我们中国的动作,人家看得挺过瘾,然后会消化—他们把中国的动作叫作“action”,他们认为action不是说功夫片,而是动作,这几招动作让它有一种现代感。我们就应该去研究这个怎么拍,戏怎么能够跟动作结合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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