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新凤霞送我金心吊兰
2016-04-15王素心
王素心
我和吴祖光与新凤霞有一段亲切、友好的忘年交,是他们家里可以推门就进的朋友。1983年,凤霞曾经送我一盆她亲手培植的金心吊兰,至今仍然在我的书房、客厅和卧室里蓬蓬勃勃地生长着,开放着淡雅的白色小花——不知道这已经是那盆母本花的第多少代了。
新凤霞是个爱和人说话儿的人。可是自从她1975年因为脑溢血左半身瘫痪以后,离开了视作生命的舞台,她内心的孤寂可想而知。能找到一个知心的朋友说说想到的一切,是她最开心的事。偏偏,我也最爱听她絮叨,听她讲那些悲欣交集她所经历的故事。
新凤霞和吴祖光经过老舍先生的介绍在1951年结了婚。当年新凤霞24岁。她从14岁就担任主角登台演出,以她那俊美的面貌和身段、清纯独特的唱腔赢得满堂彩声。十年后的新凤霞更是誉满京津,成了评剧皇后。吴祖光20岁前后就写出了抗战话剧《凤凰城》和更加驰名的《风雪夜归人》,被誉为“戏剧神童”。郎才女貌,他们的结合轰动了文艺界。他们的婚礼选在北京南河沿欧美同学会,因为当时男女双方的父母都不在北京,吴祖光和新凤霞的主婚人就分别由阳翰笙和欧阳予倩担任。
结婚后的新凤霞和吴祖光幸福恩爱。吴祖光给新凤霞买了许多书,耐心地教她读书识字,提高文化。新凤霞更是以她的天资和努力,精致地演绎着吴祖光所写剧本中的人物,一个评剧电影《花为媒》中的张五可,惊艳全国,使亿万人记住了新凤霞,成了她的戏迷。
幸福美满的日子往往短暂。6年以后的1957年,一场狂风暴雨席卷中国的文化知识界,吴祖光被打成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在铺天盖地的批判之后,被发配去北大荒劳动改造,此去不知经年。这时组织上和领导找新凤霞谈话,让她和吴祖光划清界限,劝她离婚!一向听话、胆小和柔弱的新凤霞此时却是极其坚定。她说:评剧是我的生命,吴祖光是支撑我生命的灵魂。戏文里王宝钏等薛平贵等了十八年,我可以等祖光二十八载!
此后,新凤霞一个人以她微薄的工资,拉扯着三个年幼的孩子生活,白天在舞台上辛勤的演出,散场卸妆后,还要担任勤杂工收拾后台,扫地、倒痰盂……家里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时候,她忍痛拿出当年齐白石送她的几幅画卖掉换些钱回来,也给在北大荒受苦的丈夫买点吃食寒衣寄去;她用她那一半是歪七扭八的字,一半是自己不会写而画的图的信,温暖着吴祖光的心;吴祖光也写了厚厚的书信和情深意长的“枕下诗”寄给新凤霞,两个不能见面又苦苦思念的恩爱夫妻,就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爱的忠贞。等到吴祖光回家的那天,新凤霞剪了许多漂漂亮亮的窗花贴在屋子里,和三个孩子又笑又流眼泪地扑向了他……
灾难总是会结束的。粉碎四人帮以后,凤霞和祖光又有了一个和谐稳定的家。吴祖光平了反,可以拿起笔来写作、发表作品了。生活不再拮据。吴祖光把家里布置了两间书房,宽敞明亮阳光充足的一间给新凤霞做活动室,后面相对安静的一间给自己看书、写作。吴祖光是个非常勤奋的人,每次我到他家里去,都看见他在不停地写或查阅资料。相对来说,凤霞就比较落寞了,由于瘫痪,她只能局限在轮椅上活动,再也不能在舞台上展现她的才能了,她很忧郁。吴祖光耐心地鼓励她画画,写文章。早在20多年前,齐白石曾经认新凤霞做干女儿并且指点过她画画,她年轻的时候自己设计戏装、绣花描花样子,也有一些画画的基础。于是她就开始勤勤恳恳地练习画画,不知道用坏、画秃了多少支毛笔。新凤霞小时候受苦,过了许多年的苦日子,因此养成了非常节俭的习惯。每当她把毛笔画得掉了头的时候,她都要让吴祖光帮她粘起来修好再用。有一天我在她家忽然闻到一股浓浓的松香味,走过去看,正好看见吴祖光端着一盘熬好的松香往自己的书房走,我跟过去问:干吗呢?吴祖光拿起两个笔毛杂乱的毛笔头给我看,无奈地笑着说:看看,笔头都使成这样了,还非得让我修……
新凤霞每画好一张画,吴祖光就给她在画上题字。她送给我的几幅画,轻灵中透着古朴,有齐白石老的影子;画面上,则是吴祖光那潇洒飘逸的题字。
吴祖光还鼓励劝说凤霞写文章,让她写她的经历,她自己的故事。新凤霞还真就写起来了,越写越像开了闸门的河水,一发而不可收。不会写的字和词,她就用画代替。写好了的文章,不用吴祖光怎么修饰就很鲜活动人……她送给我的那本《新凤霞回忆录》中,一个个鲜活的人物,组成了一段段动人的故事。这本书由诗人艾青为她作序,著名画家丁聪和黃永玉的儿子黃黑蛮画了多幅妙趣横生的插图,丈夫吴祖光写了情深意长的后记……真是好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