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记著名学者、鲁奖诗人周啸天
2016-04-15唐宋元
文/唐宋元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记著名学者、鲁奖诗人周啸天
文/唐宋元
2015年11月27日,蓉城冬暖,在四川文学“两奖”颁奖暨“文学川军雄起”主题诗会上,登台领奖的周啸天黑色运动服之外套着一件蓝色的西装,像素常讲课般活力四射而儒雅敦和。灯光下,看着周啸天神采奕奕的清奇古貌,笔者脑子里猛然跳出《三国演义》中刘备三顾茅庐时诸葛亮吟出的两句诗:“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什么人可谓大家?窃以为,高成就,大情怀,真淡定,漫潇洒可称大家——诸葛亮正是如此。而作为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著名诗人周啸天身上,有着与卧龙相类的“大家”气质。
“鉴而优则创”的“先觉者”
《唐绝句史》《绝句诗史》《中国分体文学史(诗歌卷)》《诗经楚辞鉴赏辞典》《元明清名诗鉴赏》《历代分类诗词鉴赏》(12种)、《诗词赏析七讲》《史记全本导读》《楚汉风云录》《雍陶诗注》《诗词创作十日谈》《周啸天谈艺录》……著作等身的周啸天,在诗词鉴赏领域,可谓是精装备、出奇兵、打胜仗、树战绩的“赫赫功臣”。
犹记当年,刚研究生毕业的周啸天,就参与了驰名全国的《唐诗鉴赏辞典》的撰写。这本辞典邀请了120多位中国古典文学名家对1000多首唐诗名篇进行了精到、细致、深入浅出的赏析,而周啸天一人就包办了其中的一百多篇——不仅数量在一本辞书中所占比例大,其质量还得到编者、专家和读者的广泛好评。那时的周啸天,可谓“厚积薄发”——对唐诗的长期爱好、研究、积淀,让他的诗词鉴赏作品处于“井喷”状态——在一典中文章上百只是起点,在这之后,周啸天在这一鉴赏领域的著作源源不断,一发而不可收。
对读者而言,周啸天在古诗的品味赏鉴方面,无疑是一个“先觉者”。但周啸天并不满足于此,他走上了“鉴而优则创”之路——如果说鉴赏是“从有到有”的“二度创作”,那么创作就是“从无到有”的“一度创作”。开始“一度创作”的周啸天,成为了一匹“黑马”。从《欣托居歌诗》到《将进茶——周啸天诗词选》,从《诗刊》2010首届诗词奖、第三届、第四届、第五届华夏诗词奖到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中国国家图书一等奖、四川省五个一工程奖……可以这样说,周啸天在诗词创作领域所取得的成绩较其在鉴赏领域有过之而无不及。
内外兼修的“实力派”
实力是取得荣誉的通行证,而实力则源于个人的勤奋和长期的积累。在这方面,“黑马”也不例外。周啸天在荣膺文学最高奖项之前,走过了一条曲折而艰辛的路。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周啸天毕业于西华师范大学数学系,本是个地道的“理科男”。但那颗“抽象思维”的脑袋,却被儿时外婆奶奶的儿歌、被青年时代自己酷爱的前贤诗词暗中安装了“形象思维”的发条,待时而动。在由理转文的过程中,他付出了比旁人更多的努力。“我报考安徽师范大学中文系唐宋文学专业研究生的时候,就已经能背两千多首诗词了。”周啸天说。而当他最终从安徽师大毕业之后,那发条咔嚓转动,开启了他几十年的漫漫文学旅程。
如果说广读多背,研究诗词规律等是一个诗人的“外功”,那么在关注他人、关注家国、关注天下人寰的“大情怀”方面的修为,对于一个诗人来说就是炼“内功”。周啸天的诗作,内外兼修,真正让人动容的,正是其“大情怀”的自然流露和真实表现。他写诗直面人生,正视现实,对生命对弱者充满关怀,极富悲悯之心与人文精神。曾以《我是青年》一诗名传九州的诗人杨牧惊叹“周诗的神奇、妙造和特有的唐诗般的练达品格”,他甚至认为,周啸天的《洗脚歌》有超越白居易《琵琶行》之处:“一个是写歌女,一个是写洗脚工……前者的最终只不过是‘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是同情,是垂怜,是居高临下;而后者则是与洗脚工平起平坐,甚至想到了说不定哪天我也会趴下为你洗脚——这是超越,哲思的超越,艺术的超越,更是一种境界的超越。”王蒙在评骘周诗时,更是几乎动用了“最高规格”的赞美言辞:他评论《洗脚》与《人妖》“奇诗奇思”,评论《邓稼先歌》“激越绝伦”,更称《将进茶》“亦属绝唱,已属绝伦”。
沉静端方的“真君子”
2014年8月11日,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最终获奖名单公布,《将进茶—周啸天诗词选》位列其中。然而与获奖消息同期而至的,是网络上针对周啸天部分诗作铺天盖地的大“吐槽”。不少网友认为周啸天的诗是“新闻诗”“打油诗”,“侮辱公众智商,简直是诗歌的耻辱”。
那时候,周啸天用唐代人王梵志的“打油诗”形容自己当下的处境,“别人看着刺眼,我穿着舒服。”他对媒体表示:“打油诗不是什么坏事,如果写诗完全不打油,完全是自讨苦吃。因为打油诗好玩啊,你喜欢板着脸孔的诗还是好玩的诗?鲁迅先生自己也写旧体诗,他的《自题小像》序云:‘达夫赏饭,闲人打油。’说的就是他自己。”
事实上,周啸天的歌诗创作虽然也有多种风格,但他最擅长的却是以白居易《长恨歌》《琵琶行》所代表的“歌行体”。相对这种体裁,大多数网友对绝句和律诗两种体裁比较熟悉,即默认古诗是四句或八句,这就给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断章取义”的空间。比如王蒙盛赞“诗中有血,句中有泪”,并令其两度落泪的《邓稼先歌》,本有150余字的小序,长34行,但在网络上却只见头四行,并以此证明其为“烂诗”,这不仅对周啸天不公,对广大读者也是不公。
尽管当时也有人提出,诗歌通俗化、写时事是一种新的尝试,且只根据挑选出的几首诗全盘否定其作品价值也不妥,但来自网络的攻讦仍不绝于耳——获奖的火热与吐槽的冰冷包裹着周啸天。这种情况对任何人而言,都可谓是面临着严峻的考验。而周啸天在此次“吐槽风暴”中,展现出了充分的坦诚、冷静、宽宥、厚道、气度和责任感。
他不拒绝媒体采访,直面尖锐的问题。“梵志翻着袜,人皆道是错。乍可刺你眼,不可隐我脚。”那时候,周啸天用唐代人王梵志的“打油诗”形容自己当下的处境,“别人看着刺眼,我穿着舒服。”他对媒体表示:“打油诗不是什么坏事,如果写诗完全不打油,完全是自讨苦吃。因为打油诗好玩啊,你喜欢板着脸孔的诗还是好玩的诗?鲁迅先生自己也写旧体诗,他的《自题小像》序云:‘达夫赏饭,闲人打油。’说的就是他自己。”对于网上疯传的诗歌,周啸天表现的则更为豁达,他表示,任何人的摘录都会有一种偏向,“很正常”。在他看来,仅传播的这几首是媒体在制造热点和噱头,也是对他有失偏颇的理解。“我的作品不一定非要每个人都喜欢,这些质疑声在我看来,其实也是好事,这说明大家还是在关注诗。”其豁达态度表露无遗。
对那段经历,周啸天后来作旧体诗《草船》抒发所感:“今夕凭君借草船,逄逄万箭替身穿。同舟诗侣休惊惧,与尔明朝满载还。”这样的心境及智慧,确又与草船借箭的实施者诸葛孔明有异曲同工之妙。他说,“孔子教导我们‘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我不生气,就达到君子的境界。”他的言行,堪称“真淡定”后的“漫潇洒”。正所谓君子端方,温良如玉。
1971年,本科攻读数学专业的周啸天,以优秀成绩考入安徽师范大学,成为文科院系的研究生。但这并不是周啸天文学道路的开始——他的诗性人生,起源于梦中醒来床头的灯光,月夜里外婆奶奶咿咿呀呀的儿歌,回忆中父亲的身影……一切从那时就开始了。
一灯如豆。
这是周啸天儿时梦中的灯光。很多年以后,他在向笔者谈起周家的家风时,这一灯光还仿佛闪亮在他的面前。多么温馨,多么明亮,简直犹如启明星一样的灯光啊——这是父亲夜读的灯光。
上小学的时候,放学回家,父亲便让周啸天和他一起,在一张桌子上“各行其是”。父亲办他的公事或看书写字,儿子完成他每天的功课作业。父子二人竟成为“同桌的你”。也许,这是那个时代里也并不多见的一幅“攻读图”,但这个画面所体现的“家风”,确实可以与今天某些一边自己哗啦哗啦地搓着麻将方城竞赌,一边骂着孩子不肯用功读书、只知道噼噼啪啪打电子游戏的家长形成鲜明对比——父亲在对面只是默默无声地做他自己的事情,这面的小啸天也是自己默默无声地写着自己当日的“家庭作业”,似乎谁也没有妨碍谁,谁也没有影响谁,但是,在周啸天幼小的心灵上,父亲已经播下一颗无形的种子,父亲那种做事唯谨、好学以勤的作风,从小就在周啸天身上得到了“血脉流传”。
当然,还有灯光,那睡梦中醒来亮在床前的灯光。一天夜里,小啸天醒来觉得眼前一亮。他看见父亲在床上放了一张小桌,披衣在灯下看书,还不时地在小本儿上写着什么。小啸天看神了,看呆了,不知道父亲在做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看得那灯光结出一朵大大的灯花。父亲这才发现儿子醒了,对他说,睡吧,大人有白天做不完的事情,必须在晚上加班加点。爸爸白天没有读完的书,只有靠晚上来把它读完……啊,大人,原来大人竟是如此!后来,周啸天也成了大人,他的床前也亮起了灯光,也是还有白天没有读完的书,必须靠晚上来把它读完。
家风,往往就是这样在无形、无声中传承,并且在有效传承中结出甜蜜的果子。从儿歌开始到自己背诵的两千多首古诗,从三尺讲台、积案如山的文稿到鲁迅文学奖,时间一晃,一个甲子过去了。“起看星斗正阑干”——周啸天在想着什么?在很多平台上,他都在强调着“读也,写在其中矣”,“读到什么份上,写到什么份上”,“诗唯恐其不好也,不必出于己;好诗唯恐其不传也,不必为己”。
他积极参加各种为青少年举办的诗歌活动时,为在未来一代的心中播下一颗诗歌的种子;作“诗词中国”评委时,他借助于这个平台,论古诗的普及、提高、推广、创作,总结歌行的写作理论,学理性十分鲜明地提出“诗教”的目标是培养“诗性的人”这一观点——培养“诗性的人”,这是一个“诗性的思考”。
“能不能再往深邃里走”——这是王蒙对周啸天说过的一句话,他一直记在心里,并在践行的道路上不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