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棺墓
2016-04-15青灯掌柜
青灯掌柜
红灯笼
夜色正浓,我带齐装备直奔六爷的住处。老远,就看见六爷的家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
我心里“咯噔”一下。行里有个规矩:但凡下斗之前,不能见红色,以免有血光之灾。而下斗之前挂着红灯笼,则是提醒一起下斗的搭档,这里面有变故,赶紧回头。
我没敢耽搁,当下打算打道回府。却不想这一回头,脸贴脸地撞上一个人。
“啊!”我吓得怪叫一声,向后蹦了三步。
定睛一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六爷的女儿,我们叫她六小姐。六小姐自小体弱多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四天半看不见人。六爷视六小姐为掌上明珠,只是唯独不让六小姐碰这倒斗的行当。
六小姐的脸色白得吓人,下巴上粘着泥土,浑身还带着一股尸臭味儿。她的两只眼睛布满血丝,直愣愣地看着我。
“六、六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我问道。
六小姐摇了摇头,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爸爸,困在斗里了!”
六爷虽然是北派传人,但是他却偷学了几手南派的手艺。也不知怎么着,前几天突然有人找他,说是切磋切磋,要下斗去取一件极其珍贵的“连环佩”。要是那人输了,宁愿赔上自己的全部家当。六爷仗着自己身兼两家之长,又一时贪心,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斗的时候,还带了身边的一个亲信伙计,叫张蒙。谁想到,一个星期之后,那个人竟然自己带着一身伤回来了,还和六小姐说,六爷和张蒙被困在斗里了。
我听着觉得有些蹊跷,于是便问:“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六小姐摇了摇头。
我有些不甘心,又问:“那你知道那个斗在哪儿吗?”
六小姐沉默半晌,终于点头:“收到消息之后,我马上赶到了那个斗所在的位置。可是那里塌方严重,我才下了三四米就被拦回来了……”
塌方是常事,我倒是还能应付。我想了想,对六小姐说道:“我和你再下去一次,能不能把六爷带出来,就看命数了。”
六小姐眼睛一亮,差点儿哭出来。
我回头看了看那两盏红灯笼,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劲儿……
你猜我是谁
好在我这里装备齐全,六小姐也说事不宜迟,于是我们两个人一拍即合,趁着夜色,开着六爷那辆破桑塔纳就上路了。
路上,六小姐说,那个斗就在西郊三黄屯外的一个土丘上面,因为风水不好,所以从来没有人怀疑下面会藏着一座墓。六爷曾经看过阴宅风水,一针一铜钱,那铜钱最后落在那个土丘上面,针刚好穿过铜钱的钱眼儿。而六小姐这次去的时候,那铜钱和针还都在。
我一听,心下暗暗思忖:看阴宅是土夫子的看家本事,有时候看得太准也会出事,这叫报应。
我正琢磨着,六小姐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道:“看,盗洞就在那儿。”
我顺着六小姐的手指看过去,只见不远处一个黑漆漆的盗洞斜躺在那里,风呼呼地从盗洞里面吹出来,还带着一股腥臭味儿。
“这就是我爸爸打的盗洞。”六小姐哽咽一下,继续说道。
我摇了摇头,对六小姐问道:“这个盗洞是假的,六爷的铜钱和针在哪里?”
六小姐愣了愣,指了指不远处的土丘顶端。
我举着洛阳铲,三五步爬到了土丘顶上。
土丘顶上果然放着一枚铜钱,钱眼儿里面还立着一根针。
我抡圆了胳膊,举起洛阳铲开始打盗洞。
不过五分钟,就听见“轰”的一声,我前方的土突然陷了下去,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这才是六爷打的盗洞。”我回头对六小姐说道。
六小姐点了点头,紧了紧身上的背包,对我说:“那就赶紧走吧。”
我没说话,打亮狼眼手电,猫腰就往里面走。六小姐跟在我身后,也打着手电进了盗洞。
洞内极其逼仄狭窄,洞壁湿滑,还泛着水光。
走了约摸三五分钟,六小姐突然从后面晃起了手电。惨白的灯光照在洞壁上,反出来的光影晃得我眼睛生疼。
“你这是干嘛呢?”我有些不悦地问道。
六小姐有些茫然:“我的手电坏了,突然没有光了。你的手电不是也坏了吗?”
我听了之后,心里“咯噔”一下。
“别动!”我大吼一声,赶紧回过头。
只见六小姐的肩膀上趴着一个白衣女鬼。女鬼低着头,头发散乱地堆在脸上,两只手死死地捂着六小姐的眼睛。
“难怪你看不见……”我喃喃道。
六小姐已经被我吼得不敢乱动了。我试探着凑近,突然,女鬼抬起头,两只空洞洞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我吓得一个激灵,倒退两步。
此时,女鬼却“嘿嘿”地笑出了声。
六小姐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儿,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到底是谁啊?”
那个女鬼僵硬地将头转向六小姐,对着六小姐的耳朵吹了一口冷气,阴森森地说道:“你猜啊,你猜我是谁?”
六小姐顿时脸色惨白,冷汗顺着额角淌了下来。
一口锅
我正琢磨着应该怎么办,只见六小姐没有丝毫犹豫,一口咬破中指,将血涂在了女鬼的手背上。女鬼的手冒出一阵青烟,被血划过的地方瞬间发黑发紫,像是被开水烫过一样,“咕嘟咕嘟”地起了几个水泡。
女鬼尖叫一声,放开六小姐。六小姐抓准空当,一个箭步蹿到我身边,我本能地将六小姐护在身后。
那女鬼冷笑着看了看我,竟然转身飘走了。
我简直是丈二的和尚,不仅摸不着头脑,还被这女鬼弄得一身冷汗。
正当我们打算松一口气的时候,只听见“哐啷”一声,一阵金属掉落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和六小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盗洞尽头狂奔而去。
盗洞的尽头是一扇已经被打开的青石门,我与六小姐猫着腰钻了进去。
只看见墓室内金碧辉煌,壁画仍旧色彩艳丽,冥器堆在墓室的各个角落。显然这里经过了一场恶斗,但奇怪的是,这里的冥器却丝毫没有被拿走的迹象。
六小姐走到我身边,扯了扯我的衣袖,然后指着冥器堆。她的身体不自主地颤抖,刚刚恢复点儿血色的脸上再一次挂满惊恐。
我顺着六小姐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冥器堆里面隐隐约约地出现一只人的脚,脚上穿的运动鞋正是六爷经常穿的那双。
六小姐颤抖着走向那堆冥器,而后近乎疯狂一样爬上去,开始在冥器堆里面挖那只脚。
就在这时,我看到冥器堆不同寻常地动了一下。
“别挖了,快回来!”我大吼一声,上前去抓六小姐,可是为时已晚。
从冥器堆里面钻出来的竟然是一只浑身带血的粽子,粽子身高两米有余,身上没有皮,尽是血糊糊的红肉,脚上套着那双运动鞋,一看就是从六爷脚上扒下来的。
那只血粽子伸出两只手,死死地扼住六小姐的喉咙。我眼看着六小姐的脸从惨白变得血红,最后都有些发紫了。六小姐的双眼爆满血丝,死死地盯着我,像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一样。
我不敢耽搁,掏出一瓶黄酒,混了糯米点燃之后就往血粽子身上打。血粽子疼得一松手,六小姐才连滚带爬地回到我身边。
“这血粽子是从门里逃出来的,咱们走错了,木门外面才是主墓室。”六小姐在我耳边小声说道,“墓室拱顶,意味天圆地方,这墓至少也该是一位诸侯王的。”
血粽子缓过劲儿来,又朝着我们扑过来。腥臭的气体从血粽子的嘴里喷出来,直喷在我的脸上,我恶心得差点儿吐出来。
六小姐躲在我的身后,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土球就“嗖”地一下从我耳边擦了过去。
土球正中血粽子的眉心,血粽子被打得一个趔趄,倒退两步。土球落在地上,摔出一道裂缝,不多时,便从裂缝中爬出一些蜈蚣一样的虫子。
“蛐蜒!”我失声叫了出来,回头看去,扔这个土球的正是六小姐。
六小姐拉了我一把,对我说道:“愣着干嘛,走啊!”
我点了点头,赶紧跟着六小姐往主墓室退。
刚退到墓门口,就又听到了那阵金属声音。
“这下面恐怕有机关……”六小姐喃喃地说道。
我们俩站在门口,伸着头往里面看。只见主墓室里冒着荧荧火光,幽绿的光影中,一口棺材就摆在墓室正中央。棺材的下面隐约坐着一个人形,人形手边一根长棍,看不出是件什么东西。
“小心,有可能是个肉粽子。”六小姐对我小声说道。
我也咽了口唾沫,手里攥紧了黑驴蹄子。
就在这时,我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开,直接扑到了那个人影的身边。而我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我本能地抬头看着声响的来源,却正好看到从墓室上方掉下来一口锅,正好把六小姐扣在下面。
别打扰她
我正诧异着,突然感觉一道劲风朝我脖子后面砍过来。我一个转身,直接躺在地上才堪堪地躲过这一击。我一看,袭击我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坐在棺材旁边的青年男人。青年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儿,他手边的那根长棍抽出之后竟然是一把长刀。
“我去!”我一缩脖子,嚷道,“你是人是鬼,要干嘛?”
那个男人站了起来,缓缓地回过头,淡然地看了我一眼,许久才悠悠地开口:“谁都不能打扰她!”
我被吓得一身鸡皮疙瘩:“我们是来救人的……”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青年男人竟然举着他的长刀开始四处空砍。劲风划过刀刃,发出“咻咻”的声音。我看得发愣,不知道这个人到底要发什么疯。
不多时,他突然照着我的膝盖猛地踢了一下。
“啊!”我抱着膝盖惨叫一声,刚想开口骂人,他就捂住了我的嘴,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他也发出一声惨叫。
墓室顿时安静了下来,我被这个男人弄得连呼吸都不敢了。
许久之后,那口大锅才伴随着一阵“哗棱棱”的铁链声升了起来。蜷成一团的六小姐舒展了一下身体,从锅里面爬了出来。
但真正让我惊讶的是,六小姐的身形已经变成了一个成年男人的身形,比之前足足大了一圈儿,连外套都撑破了。
六小姐看到我和男人,愣了一下,而后突然梨花带雨地哭了出来,指着我身边的男人对我哭道:“就是他,我爸爸就是和他下斗出的事。”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六小姐,有些玩味儿地看着眼前这个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露出了狐狸尾巴的人。这是缩骨加易容,是北派倒斗的手艺,而在我认识的人当中,唯一一个会这两样功夫的,只有六爷的伙计——张蒙。
“你,是谁?”我问道。
“六小姐”没想到我会这么问,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凶光,一阵狞笑过后,恶狠狠地说道:“我是谁,难道你听不出来吗?”那声音分明就是张蒙。
张蒙缓缓从耳朵后面把一张薄的、透光的人皮面具摘下来,炫耀一样地在我面前抖了抖。
此时,那个不知名的青年男人突然抽出长刀,猛地向张蒙砍过去。张蒙也不含糊,一个侧身躲过一击,转而一个扫堂腿攻向青年男人的下盘。那青年男人也不是吃素的,向后一个跟头,稳稳地落在那具石棺上面。
我在一边看得清楚,虽然现在看上去两人是针尖对麦芒,可是从细节来看,张蒙明显是败了下风的。也难怪他要把我骗进来,我和这个青年男人斗个两败俱伤,然后他好坐收渔利。
我看准时机,抽出腰间的匕首,在张蒙躲开男人攻击的时候,将匕首狠狠地插进了张蒙的肚子。
这一刀很深,却没有伤及要害。张蒙半躺在地上,恨恨地看着我捯气儿:“真没想到我会栽在你小子手上,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我走到张蒙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看见那两盏红灯笼开始。”
看到六爷家门口的红灯笼,我就有点儿犯嘀咕。六爷从来都不让六小姐碰倒斗的事,六小姐怎么知道要挂红灯笼的习俗?再加上碰到那女鬼和血粽子时六小姐的表现,便让我更加确信这个六小姐不是真的。但是那时,我并没有疑心到张蒙。
张蒙仰着头“哈哈”大笑,对着那个青年男人说道:“六爷偏心,老天也不长眼。我张蒙跟着他走南闯北那么多年,他却要把六小姐嫁给你!谁不知道六爷就一个女儿,没想到,六爷连‘连环佩都给你了。”
青年男人摇了摇头,走到张蒙身边,“嗖”地一下抽出匕首,然后一下插进棺盖与棺材之间的缝隙中。只见他手腕一抖,棺盖就被撬出了一条细缝,一股寒气便从这细缝中飘了出来。
“看看就好。”青年男人说道,“你们,不要打扰她。”
冰棺连环佩
我有些好奇地凑过去,顺着那条缝隙往里面看。只见棺材里面,六小姐正端端正正地躺着,睫毛上面都是冰霜。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我有些惊讶地问道。
张蒙一听我这样问,也顾不得肚子上的疼,赶紧爬起来往棺材里面看。
青年男人淡然地看了我们一眼,说道:“六小姐活不过二十二岁,六爷爱女心切,就将六小姐冻在这儿。六爷打算用这个方法,来延缓六小姐的寿命。”
“那连环佩是怎么回事?”张蒙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青年突然勾起嘴角笑了:“那只不过是我小时候下斗摸的一个小玩意儿。我和六小姐说,等她长大了,我就把这对连环佩亲自戴在她手上。六小姐觉得珍贵的,是我对她的这份情谊。也不知怎么,传到你的耳朵里就变成了这对连环佩是无价之宝……”
青年说着,一把推开棺材盖:“如今六爷被你害死了,再也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让六小姐醒过来了……”
青年一个翻身,直接跃进棺材里面,而后安安稳稳地躺在六小姐的身边。他转过头,深情地望了六小姐一眼,然后将连环佩戴在了六小姐的手腕上。再接着,青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棺材盖合上。
“你干什么?”我冲上去,想把青年拉出来。张蒙却拦住了我,对着我摇了摇头。
我不解地看着张蒙,许久,张蒙才悠悠地开口。
青年名叫沈祁,与六小姐是青梅竹马。沈祁练就了一身倒斗的好手艺,一度成为六爷的左膀右臂。六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这座冰棺墓,将六小姐安置于此。沈祁便背了一把长刀,撬开墓室,毁了盗洞,将自己关在这里陪伴六小姐……
我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张蒙从墓里面出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六爷呢,不会真的被你杀了吧?”我问道。
张蒙摇了摇头:“哪能啊,六爷被我骗去外省了,过几天才能回来呢。”
我们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下了山,开着车,直到天都黑了才回到六爷的家。
然而,让我和张蒙都措手不及的是,六爷家的门口,又挂起了两盏红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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