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琴就是弹琴，没有快乐不快乐

有一天，家里有客来访。是我们的朋友，一个研究儿童教育问题的专家。他一进门，就看见土豆的钢琴上方贴着“快乐弹琴条约”，直摇头。

“你们错了，哎呀，学习是不能以快乐或不快乐为标准的，”他着急地说，“学钢琴有两种要不得，一是培养孩子做钢琴家，如果成不了钢琴家，就是失败。二是简单地作为一种消遣和玩乐，不快乐就学不下去。”

“你的意见是什么？”我问。

“我认为，弹琴就是弹琴，没有所谓的快乐弹琴，也没有不快乐弹琴，弹琴跟吃饭睡觉一样，跟爬山一样，跟一个学生学语文数学一样。真正的学习要忘记快乐不快乐，才会学到真本事……”专家说。

弹琴时要忘记快乐和不快乐？土豆表示不明白。

春天的时候，我买回来四只郁金香球茎，“种”到了玻璃盆内。所谓“种”，其实是安放在玻璃瓶口的定植篮里，添上水，做成水培植物。白色塑料做成的定植篮，中间镂空，四只郁金香正好蹲踞在上下左右四个方向，为此，我按顺时针分别称它们为“小三”、“小六”、“小九”和“十二”。我把它们安顿好，拍拍它们的头，像对自己的孩子说：“加油啊，看谁最先发芽，最先开花！”我对土豆说，如果不出意外，两个月后它们就会开出黄红紫白四种颜色的花。

“小三”块头最小，却最先带头，两三天后白生生的根就破水而出;紧跟着是“小六”和“小九”;“十二”似乎很有个性，不屑于随大流，根还没生，芽却先冒了出来。我换水的时候，想顺便给它们洗个澡，“小六”、“小九”和“十二”像三个顽皮的小孩，“哧溜”一下就滚到水槽里去了，可“小三”却稳稳地端坐在定植篮里，像钉子一样钉在三点钟位置，拔都拔不出来。我朝它笑笑：“呦，小家伙，使那么那么大劲干吗？别把自己憋坏了！”

“小三”的脑子里似乎只有一个信念：生根，生根。它的根系眼看着越来越发达，它们往深处延伸，水的折射使它们看起来像白花花的胡子。“小六”和“小九”则不慌不忙地，根在长，芽也在发，但都不太积极。“十二”的芽冒出一节后，似乎忘了自己该干什么，便停止了生长，可它并没有枯萎，就那么支棱着两片嫩叶，没心没肺的。

四棵郁金香的生命活生生地展现在我们面前，完全没有秘密。土豆每天观察它们，生怕它们忘了开花的事情，一一叮嘱：“小三，别忘了长叶子啊;小六和小九，拜托长快一点啊;喂，十二，你睡着了吗，快醒醒吧！”

我安慰他：“别担心，它们的生命就是开花，花开有时，就像小孩子，有的说话早，有的走路早……”

可是我错了。“小六”和“小九”像商量好了似的，前仆后继地生病了。是一种霉菌病，从茎到叶，布满全身。我用高锰酸钾给它们杀菌，也丝毫不见好转，不到一个月，它们就被霉菌啃噬得面目全非、奄奄一息，最后宣告死亡。

只剩“小三”和“十二”了。“小三”保持着它的一贯作风，专心致志，毫不懈怠，腰板挺得笔直;“十二”也根伸叶展，不过毕竟后发制人，植株和根系都逊色多了。

“小三”长到半米多高，便冒出花苞，准备最后的冲刺——开花。本以为“十二”会趁势而上，可它却表现出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样子，花蕾迟迟没有出现，再努力几日，依然没有动静，然后像是彻底断绝了希望，也一点点地死去了。

四棵郁金香，最后只剩一棵存活。土豆和我虽然有点失望，但看到“小三”开出的橘色郁金香，花盏丰硕，姿态艳丽，看起来热烈奔放，也十分欢喜。我们把它移到冰箱、洗衣机、微波炉以及钢琴前，跟它合影留念——经过两个月的朝夕相处，我们把它当成了家庭的一部分。

我问土豆，“如果把四棵郁金香看作四个小朋友，你愿意做哪一个？”

土豆说：“当然是小三了！只有它开出了美丽的花。”

“那为什么只有小三能开花呢？”

“因为它最努力！”

“是啊。最重要的是，小三心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开花，它从来不问自己为什么要开花，它只做一件事：生长。所以它不会像小六和小九那样生病，也不会像十二那样无缘无故半途而废。它从来不问快乐不快乐，这就像你弹琴……”我趁机发挥。

“妈妈，我知道了，弹琴就是弹琴，没有快乐弹琴，也没有不快乐弹琴，弹琴跟郁金香开花一样，是自然的事情。”

——原来上一次弹琴与快乐之间的矛盾，在这里得到了答案。

文/雷淑容（出版人，译者，自由撰稿人，琴童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