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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中的《心经》与桃子

2016-04-14叶梦寒

书城 2016年4期
关键词:桃子孙悟空西游记

叶梦寒

佛教的《心经》在《西游记》中的位置非常突出。第十九回“云栈洞悟空收八戒,浮屠山玄奘受心经”写唐僧遇到乌巢禅师,禅师授予他《心经》(《西游记》中称《多心经》,《心经》和《多心经》都是《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简称),这是《西游记》中唯一全文抄录的佛经。而像《法华经》《金刚经》这样重要的佛学著作却在《西游记》中一概付之阙如,《西游记杂剧》第二十一和二十二出都提到过《金刚经》,你《西游记》百回本怎么可以这样?这也许就是胡适看不下去,在改写的第九十九回中要加入一段《金刚经》来表达他的不满情绪的原因所在。

魔由心生,亦以心摄

《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的玄奘特别喜欢《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常常诵读它。在《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当唐三藏们欢欢喜喜地将佛祖赠送的五千四十八卷经文收入囊中的时候,他们却发现,少了一本《多心经》。直到他们回程十月之后来到盘律国,才有神人托梦给唐三藏,告诉他:“来日有人将《心经》本相惠,助汝回朝。”唐三藏醒来之后,就看到“祥云霭霭,瑞气盈盈”,在云雾之中,来了一个十五岁年纪的僧人,手执金环杖,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多心经》,对三藏法师说,这次把《心经》授予你,你有了这部经书,就可以“上达天宫,下管地府,阴阳莫测”,但就是不能再传给外人,这似乎在刻意强调这本经书的重要性。

《心经》在《西游记》中继承了这种重要性。孙悟空的老师须菩提住在“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托名李卓吾的明代评注者注意到,“斜月”也就是一个勾,三星指的则是“心”去掉勾之后的三个点,合起来正好是个“心”字。叶昼在旁批道:“一部《西游》,此是宗旨。”考虑到在《西游记》一书中反复出现的“心猿意马”一词,我们知道,作者在这里处处都在点明,他写这本本书,首要的问题是要解决心灵的问题。

但这心又不是普通人的心,悟一子陈士斌注又说:“以此心为天地之心则可,以此心为人心之心,失之远矣。”《华严经》上写:“菩提心者,名为种子,能生一切诸佛法。”菩提心,是天地之心,大道之心,绝非凡俗之心。

第八十五回,孙悟空提醒师父不要忘了《多心经》上的四句颂子:

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

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

唐僧说自己记得,并总结说:“若依此四句,千经万典,也只是修心。”《西游记杂剧》中,一个自称“中印土人”的贫婆跑出来和唐僧师徒大谈佛理。一开始说的是《金刚经》,可是没说两句,话锋一转,就开始谈论“心”的问题,说:“心乃性之体,性乃心之用。或有亦或无,只看动不动。”

考虑到“心猿意马”这个词的寓意,我们是不是可以说,孙悟空这只猴子就是一颗活泼跳跃的心脏,这颗心脏总是能让担惊受怕的唐僧放心,他知道,只要他的大徒弟还在,他就不会有生命危险——虽然他仍然表现出某种程度的恐惧。但是这种认知有时也会被一种想当然的臆断所抛弃,两次错误地放逐孙悟空几乎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一次是因为三打白骨精,那唐僧肉眼凡胎不识得妖怪,反而错怪悟空,逼使悟空重回花果山。第二次放逐心猿的结果就是真假难辨的六耳猕猴事件,这只赝品的猴子几乎和孙悟空长得一模一样,连观音菩萨都分辨不出,如果假悟空战败真悟空,那么唐僧将立即成为六耳猕猴刀下之鬼。

《西游记》中出现六耳猕猴,在自然界中当然不可能有六只耳朵的猴子,六这个数字在这里也在强调一种心意的混乱状态。《西游记》十四回“心猿归正,六贼无踪”中有孙悟空杀死六贼的故事,这六贼与其说实有其人,毋宁说它们是人身上与生俱来的六大弱点,《西游记》表明了作者的立场,孙悟空大闹天宫固然大显神威,却是心乱的表现,此时杀死六贼,“心猿归正”,孙悟空才开始走向正途。所以十四回结尾时,作者写道:“那行者才死心塌地……奔西而进。”

魔由心生,亦以心摄。陈元之在世德堂本序中写道,要解决魔鬼的问题,首先要处理好自己的心理问题:“是故摄心摄魔,摄魔以还理,还理以归太初,即心无所摄。此其以为道之成耳,此其书直寓言者哉。”

女人国的故事是一个典型的挑逗型案例,只有一个心如止水的人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性欲,让女人这种诱惑物对心的锻炼不构成威胁,这恐怕也是《水浒》和《三国》对女性持一种极端厌恶态度的隐秘由来。

《西游记》和《红楼梦》一样处于一种矛盾之中。一方面,《西游记》中的人物都被认为是佛教中人,所以不得不抵制欲望,即使是像猪八戒这样的好色之徒,也只能清心寡欲。另一方面,《西游记》中的道教炼丹术术语,既指向一种内丹的修炼,同时也指向一种两性的交媾,所以这就使得《西游记》不得不又沾染上了一些色情意味,这是对凡夫俗子难以把持的心灵的一次挑衅行为。

玄之又玄,众桃之门

中野美代子说桃子象征女性生殖器,似乎并不太像,反倒有点像女人的乳房。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从岩石缝中探出头来。岩石缝和女性的性器官却有几分相似。它成为了作为妖怪的孙悟空悔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母体”,就像它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第三十三回,孙悟空与平顶山莲花洞的金角、银角大战。银角念咒语将须弥山和峨眉山飞来,落在悟空的双肩上,又将泰山落在他头顶上,将它压在其下,当然,由于没有如来的六字真言,这三座大山也只是逞一时之威风而已,但这又可以被看作是一个孙悟空重回母体的故事。

在《西游记》中,桃子也是心的一种隐喻,这可能是它的外形和心脏多少有些相似的原因,同时,桃和道这个字在发音上的相似,这就使得桃子成为一种辟邪之物。

在中国古代,桃树就被认为是一种驱邪之物。《山海经》写:“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垒,主阅领万鬼。恶害之鬼,执之苇索,而以食虎。于是黄帝乃作礼以时驱之,立大桃人,门户画神荼、郁垒与虎,悬苇索以御凶魅。”

桃太郎入鬼门杀鬼的故事也有《山海经》的影子。桃太郎和他的随从—一只野鸡、一条狗和一只猴子—正是要去鬼之岛斩妖除魔,这个故事可以视作桃能克鬼传说的人格化演变。

鸡和桃子的关系在《汉唐地理书抄》辑《括地图》中有所体现,它说桃树下有二神,一名郁、二名垒,同时它也指出,在桃树上有一只报晓的金鸡,日照则鸣。《玄中记》的记载与之很相似,但没有说桃树下有二神,只是说桃都山上有天鸡,日出之时,日光照此大桃木,天鸡就会啼鸣,天下之鸡也一并随之啼叫。

从五行来看,一方面,与《山海经》上所说鬼门所在位置—东北方—相对应的是西南方,十二地支中为“酉、申、未”,申/猴、酉/鸡属金,金是五行中最坚硬的部分,这也是孙悟空必须是只猴子、并占据五行中的金的位置的原因所在,只是在桃太郎的故事中,未羊却被一条戌狗给替换了,也许是它在现实中太过温顺,不够强壮的缘故。日本传说中的桃太郎生于桃子,桃太郎手下的动物金性最强,所以能降妖伏魔,这和孙悟空的本领高强是一个原因,都是因为他们属于西方的金,事实上也就是四兽中的白虎。

桃子不仅和五行四兽有关,也与道教有关。元初,当长春真人丘处机云游天下,并写下他那个版本的《西游记》时,中亚、西亚的土著甚至称中国人为“桃花石”。而金庸笔下颇具道家风范的黄药师,他的隐居之所是一个叫桃花岛的、蓬莱仙山似的好去处,在这里桃花和桃子一样扮演起了人间仙境的角色。有人在桃花岛上的桃花林中流连忘返,也有人如堕云里雾里,丧失了基本的方向感—生于西域、长于大漠的欧阳克,显然对奇门遁甲、九宫八卦的精妙之处一窍不通,“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林子对于他来说不啻于一座迷宫。无独有偶,东晋南阳的隐士刘子骥也无法破解桃花的“八卦阵”,只能对他心向往之的桃花源望洋兴叹。在现实生活中要找到一块像桃花源这样的避难之所恐怕非人力所能达到的吧,这个“罕达之地”大抵是陶渊明从《山海经》中获得了灵感,杜撰出来的一方洞天福地。《桃花源记并诗》所记述的秘密隐耕之所可以看作是再次以桃花为核心的道教虚构,篇末的两句诗“借问游方士,焉测尘嚣外?愿言蹑轻风,高举寻吾契”,已经非常清楚地表明了他的精神追求,桃花源不过是他心目中的一块隐逸的圣地,是他乘风归去,心无旁骛的所在罢了。

桃子在道教的符号学体系中是非常重要的隐喻。老寿星的形象代言人南极仙翁时刻不忘自己标志性的徽章:除了宠物梅花鹿之外,拐杖和那颗巨大的桃子也是其身份的象征。寿桃和寿面一同出现在中国人的生日派对上并不是偶然的,由于道教对长生不老近乎偏执的狂热追求,一个老年人在渴望多福多寿的同时,也不自觉地堕入道教礼仪为他们所预设的程式之中去了。在这个意义上,寿桃和寿面具有同构的关系,如果说面条因为它“长”和“瘦”(寿的谐音)的外形而一目了然的话,那么桃子和长寿之间的关系就有些隐晦不明了。关于吃桃子可以延年益寿的传说还要追溯到“种桃专业户”西王母在昆仑山上的万亩农业基地。《汉武帝内传》载:“七月七日西王母降,自设天厨,命侍女更索桃果,以盘盛仙桃进。王母以桃四颗与帝,桃味甘美。帝食辄收其核,王母问帝,帝曰:‘欲种之。母曰:‘此桃三千年一生实,中夏地薄,种之不生。帝乃止。”这么难伺候的桃子也只有神话中才有人有耐心去栽培,也难怪连文治武功的汉武帝也要打退堂鼓,不过汉武帝所食的还不能算是蟠桃中的极品,到了《西游记》中的孙悟空来掌管西王母的蟠桃园时,蟠桃的种植科技已经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据当地的土地介绍,蟠桃园中共有三千六百株桃树,三千年一熟、六千年一熟、九千年一熟的各占三分之一,其中九千年一熟的桃子,吃了之后可以“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汉武帝吃的还是最次的呢。在很多人看来,偷桃与之后偷吃太上老君的金丹都只不过是贪嘴的猴子天性使然,却不晓得其中另有玄机。刘一明就认为蟠桃和金丹的功效是一致的:“‘桃者,实也,其中有仁,属纯阳;阳气纯全,即是桃熟;桃熟,即是金丹成熟;金丹成熟,采而服之,势不容已。”

在《西游记》中,孙悟空、猪八戒和沙和尚三人都和王母娘娘的蟠桃会有着莫大的渊源。孙悟空不必说了,那猪八戒是在蟠桃会上酗酒调戏了嫦娥而被贬入人间;沙和尚也是因在蟠桃会上打碎了琉璃盏,被贬落流沙河中为怪。喜欢和蟠桃会扯上关系的也不止《西游记》这一本书,李汝珍的《镜花缘》第一回“女魁星北斗垂景象,老王母西池赐芳筵”也是从蟠桃大会引出百花仙子不一样的命运故事,在明吴元泰著的《东游记》中,蟠桃会是八仙与龙王产生矛盾,最终导致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决战的根本原因。正是因为在王母的蟠桃会上兴致太高,喝多了,不觉酩酊大醉,才要显摆本事,用自己的法宝作为渡海的航船,引起了龙王的贪欲。而在清人无垢道人所著《八仙得道传》中,蟠桃大会被隐去,只是说八仙去赴王母万寿之会,我们知道,蟠桃会本身就是为王母庆祝寿辰所开的寿宴而已。可是在小说中,《东游记》一笔带过的东方朔偷桃的故事,在《八仙得道传》中却被专章描述(共五回)。

蟠桃会在中国古典小说中,似乎占据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长生不老羽化飞仙是道教的终极追求,通过吃桃子的方式,人们天真地向往着一种没有生老病死的极乐世界。和佛教将这种希望留在遥不可及的死亡之后而言,道教更愿意相信,我们此在的人生也能够得到一些慰藉,通过某种神秘的或者日常的仙药,我们就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人参果的命运就是桃子的命运

显然,人参果的命运就是桃子的命运,金克木,桃子遇上孙悟空,自然要给搅了局,变成悲情桃子。所以这里的桃子,绝不仅仅是山野顽猴口中的食物,它还肩负起了弘扬道法相生相克原理的重任。台湾“中央研究院”民族所所长李亦园先生发现,中国人认为能增强能力的食物可分为两类,一种是“吃什么补什么”,如牛鞭、猴脑;另一类则是些“难以归类,跨越两界的东西”,植物而似人的人参果完全可以归入这一类。但桃子却似乎游离于两者之外,它有点像心脏,而桃与道在发音上的接近,又让它几乎已经成了一种纯粹形而上的植物了。

《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的人参果和蟠桃并没有分得那么清楚,虽然长得像人参果,但一直说这是蟠桃。这个故事发生在王母池中,一开始猴行者向三藏法师讲述二万六千二百年前,它偷吃蟠桃,被王母抓住,左肋判八百,右肋判三千铁棒,发配在花果山紫云洞。

在中国人的观念中,人参因为它像人形而富有了神奇的魅力。李时珍《本草纲目》中记载了会发声的人参,显然不是一种科学的态度。这主要是因为植物被神秘化的结果。

桃子被迅速地赋予了人参一般的神力。在《西游记》中,它的主要功能不是变化而是长寿。仙果能够延年益寿的传说层出不穷,有九千年结一次果的椹,有三百年开花九百年结果的树果。植物成精更不是什么稀罕事,《太平广记》和《博物志》中就有专门的章节来搜集这些怪事。梁任昉《述异记》中说大食(也就是现在的伊朗)王国中有一种长在石头上的树,这种树就能长出六七寸大小的小孩(不是果子),看见人还会笑,而且手足能动,比人参果更神奇。《列王纪》中有会说话的树,竟然结着人头、马头、羊头、狼头等等令人毛骨悚然的头颅。有的树的果实能变成鸭子,或者长出无毛的小羊或年轻姑娘的头。

人们坚信桃树具有某种神秘的力量。传说后羿就死于桃杖(见《淮南子·诠言》),才使鬼畏桃木;随着神话传说的添油加醋,道士们戴上了仙桃巾,内功中的两个护法神也被命名为“桃核”和“桃康”,最晚到元明时期,对桃木的盲目信仰就已上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西游记》第八十二回“姹女求阳,元神护道”中再次提到桃子,并认为它体现的是阴阳的变化:“天无阴阳,日月不明;地无阴阳,草木不生;人无阴阳,不分男女。这桃树上果子,向阳处,有日色相烘者先熟,故红;背阴处无日者还生,故青:此阴阳道理也。”虽然说的是日常生活的道理,但考虑到桃子在《西游记》和道教中的重要位置,这段对阴阳关系的论述也不排除是作者在借桃子问题来谈道家对于人生的秘密的看法。

大丹直指

全真七子之一的刘长生《大丹直指》中认为心/火与肾/心的结合是道家炼就内丹的关键:“盖心属火,中藏正阴之精,名曰汞、木,龙。肾属水,中藏元阳真气,名曰铅、金、虎。先使水火二气,上下相交,升降相接,用意勾引,脱出真精真气,混合于中宫。用神火烹炼,使气周流于一身。气满神壮,结成大丹。”在《西游记》中,长得很像心脏的桃子和金丹到底是什么关系?在《西游记》第五回中,我们看到,桃子和金丹同时出现在一回中,孙悟空既偷吃了蟠桃又偷吃了金丹,这两样东西是不是只是一样事物的两面?如果是的话,那么桃子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进入炼丹术的世界。

《西游记》通篇都在说,需要一颗真心。当孙悟空学道归来之时,群猴抱怨道:“你怎么一去许久,近来被一个妖精强要占我们洞府,若再不回来,我们连山洞尽属他人矣。”真心既去,妖魔自然要占了心房洞府,这世上莫不如此。

对于孙悟空这只“心猿”来说,它也时常有意乱情迷的时候—也可以说是唐僧的心乱如麻,他第二次驱逐了孙悟空时,《西游记》作者对此的评价是:“人有二心生祸灾,天涯海角致疑猜。”六耳猕猴引发的混战是“二心竞斗”的一种戏剧性写法。

第十四回开篇时的那首诗“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从来皆要物,若知无物又无心,便是真如法身佛”,几乎就是禅宗“是心是佛,是佛作心”的翻版,这也就难怪在《西游记杂剧》中,唯识法相宗的玄奘会扮作禅宗的大师。但心性论在中国历史上并非禅宗的专利,佛教从道家思想中吸收营养形成禅宗,反过来,禅宗又开始影响全真教和儒家的理学。余英时注意到,韩愈的《原道》中提出的“治心”观念是理学受到禅宗影响的一个重要证据,虽然在一个传统的儒家观念中,修身而不是修心,才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基础。尤侗指出,儒释道三家的唯心主义思想其实是换汤不换药,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作为一个儒生,尤侗的说法指出了三教心性论之间的联系之处,却终究没有顾及到它们之间的差异。

全真教发展了禅宗的心学理论,并将其与内丹修炼结合起来,心是内丹修炼的载体,而只有通过不间断的修行,才能心比金坚,成仙成道。对禅宗的顿悟,全真教士普遍持一种怀疑态度。他们更愿意脚踏实地、日复一日地修行。也许正是这样的原因,也许是写作一部八十多万字小说的野心支撑着作者,所以唐僧从乌巢禅师手上得到《多心经》之后,并没有马上顿悟成佛。谭处端《水云集》上写:

道人心,处无心,自在逍遥清净心,闲了水云心。利名心,纵贪心,日夜煎熬劳役心,何时休歇心?修行心,包容心,一片清虚冷淡心,闲闲无用心。灭嗔心,去贪心,寂寞清贫合圣心,无生现本心。

休离方寸搜丹药,莫外周游觅妙玄。长使灵台无一物,便成九转产胎仙。

“无一物”就是要修炼到心如死灰、澄心无欲,“内无所知,外无所觉,内外俱寂,色空双泯”(马钰《真仙直指语录·丹阳真人语录》)。当然对于谭处端来说,即使他的灵台“无一物”,其目的也是要“九转产胎仙”,还是要归到道教的修炼规范中去,谭处端才能“放心”。性命双修是全真教始祖王重阳倡导的修行方式。除了要明心见性,时时扫除心上的尘埃和污垢,让它与凡尘俗世划清界限之外,还要辅助于道教日常的命功。当须菩提祖师给孙悟空取名之时,孙悟空说:“好!好!好!今日方知姓。”刘一明也认为,这里的“姓”其实是“性”,知性然后才可知命。

每天的修炼也是一个耳提面命的过程。孙悟空的兵器金箍棒和猪八戒、沙和尚的兵器最大的不同不在于它的势大力沉,而在于它摆放的位置:耳朵里。每一次战胜敌人,将金箍棒放回自己的耳朵里,就像是在对自己的叮嘱。金箍棒在这里不仅是一个有形的兵器,也是一种有形的话语,一直在孙悟空的耳边叮咛它,做人的道理。耳提面命什么呢?小说中从未明言,可是刘一明说:“最神妙处,是‘将宝贝还变作个绣花针藏在耳内,这些子机秘,非师罔知,乃其师附耳低言之妙旨,故用时在耳朵里取,收时在耳朵里藏。”

除了这种耳提面命的自我警醒,还需要更多的辅助修炼工具才能达到解脱的彼岸。马钰再次用外丹术的术语来证明性和命其实就是神和气而已:“夫修此之要不离神气,神气是性命,性命是龙虎。龙虎是铅汞,铅汞是水火,水火是婴姹,婴姹是真阴真阳,真阴真阳是神气二字而已。”所以全真教才如此看重炼气还神的气功。全真教虽然不炼实体的金丹,却在自己的肚子里用呼吸吐纳的方法来实现自己的内丹梦想。当然,马钰又说明,龙虎、铅汞之类外丹炼丹术的术语只不过是一个比方,他真正在意的是炼气养气。而《洞天玄记》提到仙桃的时候也将它与降龙伏虎联系在一起,说:“桃园内摘仙桃,瑶池宴饮仙醪,霎时间虎伏龙降,鬼哭神嚎。”又说仙酒其实也是抟和日月、阴阳的杰出产物。这两样东西正是蟠桃会上的经典内容。

马钰在《丹阳真人语录》中再提心猿意马的全真教寓意:“又要心不逐一切物去,心猿牢捉,丹无漏,意马牢擒,性自明。”《西游记》中常常写到的孙悟空脱离自己的躯壳让元神出窍杀敌制胜的功夫也就是道教中的真性显现、元神显灵,因为在全真教看来,元神是真实的心的一种体现。《青华老人语录》中说,丘处机曾经扬言,他的元神有三次撞透天门,在自己的身躯之上来看这个花花世界和山河大地。

全真教不是一种佛教轮回学说的宿命论,他们积极修炼,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返老还童,走向太极,这和《西游记》中经历的劫难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而眼睛雪亮的浦安迪也发现,经历了那一切,就像是一种循环,从起点又回到了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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