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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唱反调

2016-04-14李翔

第一财经 2016年13期
关键词:纽特尼古拉斯卡尔

李翔

尼古拉斯·卡尔可能是美国技术界最爱唱反调的人之一。他不认同那些对技术持有无限乐观精神的人。他们蹦蹦跳跳地跑向每一种新技术,大声高呼这会如何改变人类的生活。与之相反,尼古拉斯·卡尔更像一个皱着眉头的中年男人,带着怀疑的目光看到那些匆匆忙忙来到世上,声称自己要改变全球的技术潮流,嘴里嘀咕着:这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2003年尼古拉斯·卡尔在《哈佛商业评论》上发表了《IT重要吗?》一文,指出很多大公司在IT上的巨额花费并没有为公司带来相应收益。这篇文章和随后出版的同主题书轰动一时,当时微软的CEO史蒂夫·鲍尔默称其为“胡说八道!”惠普的CEO卡莉·菲奥莉娜则说,卡尔的言论“完全错误”。当然,毫不奇怪,批评他的人都是做IT和靠销售IT服务来盈利的。自此之后,卡尔就没有停止过唱反调的举动。他的下一本书《大转换》仍然在强调软件公司的衰落。不过,这一次他倒是同很多技术乐观主义者不谋而合。卡尔认为云计算将会成为下一个像电网一般的基础设施,诸如Google、亚马逊这些公司提供的云计算能力,将把此前几乎所有需要下载安装到本地的软件和服务,全部转移到云端。

不过,Google没有等多久,就成了这位悲观智者的下一个目标。《大西洋月刊》发表了他的封面文章《Google会让人变蠢吗?》后,他把这篇文章扩展成为一本书:《浅薄:互联网如何毒化了我们的大脑》。在书里他赞美了互联网在知识传播方面的巨大能力,也指出互联网并不鼓励人思考,而会让人变蠢,客气一点说就是变得浅薄。

只需要看一看现在科技新闻中哪个领域最热门,基本就可以预测到卡尔正在思考什么—但是,是准备就此话题发表一些不同见解,而不是盯着这些公司和技术本身去做研究。人工智能、机器人或者自动化,成为卡尔下一个要讨论的领域,因此也就不奇怪—如果连好莱坞都急忙来消费人工智能,为什么一个严肃的商业思想家不可以?

在《玻璃笼子》中,卡尔承认,已经难以阻挡的潮流是,“我们运行应用程序,向屏幕索取答案,通过数字模拟声音获取建议,听从算法的智慧。”当然,我们也必须付出代价,显而易见这是双面的:“自动化能分担我们的工作,也能弱化我们的才能,偷走我们的生活。它会限制我们的视野,缩小我们的选择范围,将我们暴露于监控之下,操控我们。”

不过,这些话我们当然已经听到过太多。人工智能、机器学习和大数据的所有弊端,我们岂不是在第一天使用这些技术时就已经做过一次浮士德式的交换?你必须付出自己的隐私、自己的思考,才能换来数据和机器代替你思考的便利。尼古拉斯·卡尔真正想要探讨的,其实是一个更为古老但也更有趣的话题:人和机器或技术的关系,以及,人究竟是什么?在书中他始终在强调:“技术一直向人们提出挑战,让人们思考生活中什么是重要的,让人们扪心自问人究竟指的是什么。”

“玻璃笼子”这个说法来自航空业。它指的是飞行员所在的驾驶舱。由于自动驾驶技术的发展,需要飞行员手动驾驶的时间越来越少。因此,对于飞行员而言,驾驶舱在很大程度上已经不是一个工作的场所,不是一个可以展现自己经过训练的技能的地方,而是一个“玻璃笼子”。

“玻璃笼子”成为一个讨论自动化和机器化带给人类影响的最好的隐喻,更何况它已经在航空业变成现实。“如果你想了解自动化给人类带来了哪些影响,你应该先朝天上看看。航空公司、飞机制造商、政府机构和美国空军一直在特别积极地寻找用机器取代人工劳动的方式,并做出了许多独创性的尝试。”尼古拉斯·卡尔写道。这种积极寻求尝试的努力,使得过去几十年间人类的飞行技术经历了多次在自动化上的转变,“从机械系统到数字系统,软件及显示屏的蔓延,人类思维和手动工作的自动化,飞行员概念的模糊化,所有这些都为社会更大范围的转变提供了方向。”这种转变的代价是:“飞行员的技能受到侵蚀,感知能力变得迟钝,反应速度下降”;“过度使用自动化飞行会削弱飞行员快速处理飞机不良飞行状态的能力”。它带来的是新形态的空难。即当飞行员突然需要采用手动飞行时,由于已经对飞行技术和驾驶舱内的设备产生了陌生感,他可能会犹豫、会犯错误。而这种犹豫和错误都是灾难性的。

另一个技术对人类产生偏负面影响的例子是GPS和因纽特人。因纽特人能够在冬天的北极利用自己的探路能力寻找包括北美驯鹿在内的猎物。尽管在冬天的北极地带,人会产生迷失感,没有路标,足迹会迅速被雪掩盖等等,但因纽特人却能凭借自己对风向、雪堆形状、动物行为、星星等的了解,来寻找方向。2000年时,美国政府撤销了多个对民用全球定位系统的限制。这是个标志性的事件,它带来的是GPS设备的大范围民用化。生产导航设备的公司能以更低的价格来销售导航设备。这是技术民主化的一个代表。于是,年轻的因纽特猎人不必再辛苦向老猎人拜师,去学习如何在北极的荒野中找路。只需购买一款GPS,就可获得找路的能力。

结果是,按照渥太华卡尔顿大学人类学家克劳迪奥·阿波塔的研究,由于GPS设备的普及使用,因纽特猎人的探路能力在退化,“这项技术弱化了人类对陆地的感知。坐在装有GPS的雪地摩托车上,猎人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计算机发出的指令上,他没有注意到周遭的环境。”猎人相当于是蒙着眼睛在旅行。

不仅对因纽特猎人,GPS对所有使用它的人都有类似影响,即让你变成蒙着眼睛的旅行者,只专注于眼前计算机指明的道路,而对周遭环境完全无视,也没有去探索的欲望—你不用担心迷路,反正有人告诉你。

回到尼古拉斯·卡尔想要探讨的问题:技术同人类的关系是什么?人们关于这一问题的探讨在不断摇摆。认为技术优于人类的想法也并非没有,而且越来越多。绝大多数机器的设计者都会认为,人类这种动物,“不可靠而且效率低”。因此,必须弱化人类的作用。大多数情况下,人类变成了所谓“监控者”。监控者的象征是待在门卫室或监控室内百无聊赖的保安,不时拿眼睛瞟一下各个屏幕—技术免去了他们守在每个角落的工作。但正如很多电影中已经展示过的那样,“人类思维涣散是出了名的,他们绝对无法胜任监控者的工作”。认知科学家唐纳德·诺曼说:“不知不觉,社会掉进了以机器为中心的生活漩涡……以机器为中心的观点将人类同机器相比,认为人类不够资格,不能胜任严格、重复、精确的任务。”

在《玻璃笼子》中,尼古拉斯·卡尔提出必须在技术的发展和对技术的设计中,考虑人类的位置。在早期,人类把工具和后来的科技视为人类的奴隶。它可以帮助我们摆脱那些我们不想从事的工作。甚至机器人这个词语就来自捷克语中的“奴隶”。这种主人-奴隶的思维不断演变。技术至上者开始争论说,技术拥有自己的意志,它并不依赖于创造它的人类的意志,可自行发展。凯文·凯利称之为新元素。而另外的人则担忧,这些技术已经成为了主人,人类才是奴隶。

卡尔则呼吁,人类要“破笼而出”:“一种工具优于其他工具并不在于它的新旧,重要的是它能增强还是削弱我们的能力,它能如何塑造我们对自然和文化的体验。把我们对日常生活的选择权拱手让给被称为‘进步的宏大抽象概念是愚蠢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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