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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杜甫诗歌语言的通俗性

2016-04-13万迎春

关键词:俚语民歌杜甫

万迎春

沈阳师范大学,辽宁沈阳110034



论杜甫诗歌语言的通俗性

万迎春

沈阳师范大学,辽宁沈阳110034

摘要在杜甫诸多的研究成果中,杜诗语言方面的研究明显比其他方面的研究薄弱,尤其是缺少集大成式的全面性研究。而俗词、俚语为民间的习惯用语,大多数人认为登不了大雅之堂,更别说纳入诗歌之中了。杜甫却独辟蹊径,尝试把民间的一些俗语,民歌,俚谚等融化进自己的诗歌创作之中,使其语言呈现了通俗化的一面,造成了情深词新的艺术效果

关键词杜甫;民歌;方言;俚语

杜甫被称为“诗圣”,他的诗歌成为后世诗歌创作的楷模。就诗歌语言运用上,杜甫一方面多沿袭古语,使他的诗歌呈现典丽雅则的特色;另一方面毫无顾忌地使用俗语、方言,乃至公文用语,使其诗呈现出通俗幽默的风格。这里讲的俗词俚语指的是诗歌中运用的口语、方言、量词、民歌等。元稹曾评价杜甫说:“杜甫天才颇绝伦,每寻诗卷仍情亲,怜渠直道当时语,不着心源傍古人。”认为杜诗读来“觉情亲”的主要原因是运用“当前语”,也就是运用俗词、俚语,使人感觉亲近,使语言呈现通俗性的一面。本文主要从民歌体的化用和俗词、口语、俚谚的运用两个方面论述杜诗语言通俗化特色以及产生的审美效果。

一、对民歌体的化用

民歌来源于民间,带有民间特色,表现在语言方面就是口语化特征明显。而杜诗当中吸取的民歌形式和语言特色则主要来源于《木兰诗》和《竹枝词》。

《木兰诗》是北朝的一首民歌。语言带有口语化的特点,读起来朴素平实,真切自然。排句的反复咏叹,加强了诗的音乐性和表现力,对后世产生了重要的启发。杜甫也对《木兰诗》情有独钟。

《草堂》诗:“旧犬喜我归,低徊入衣裾;邻里喜我归,沽酒携葫芦;大官喜我来,遣骑问所须;城郭喜我来,宾客隘村墟”便是从《木兰诗》“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脱化而来。寥寥几句便道出了杜甫的受欢迎程度:自家养的小狗来回入衣襟,邻里沽酒笑迎,朋友嘘寒问暖,句中一连用的四个“喜”字造成了排句,可见他老人家的喜悦之情。杜甫《后出塞五首·其一》中的:“千金买马鞭,百金装刀头”是《木兰诗》“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的演化。采用互文见义的方法,描述了一个士兵为了爱国抗敌,便散尽钱财购买戎事装备,从这一小小的细节,全军的雄姿便跃然纸上。杜甫《新安吏》“客行新安道,喧呼闻点兵。借问新安吏,县小更无丁。府贴昨夜下,次选中男行。”是《木兰诗》“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的转变。在这首诗中可以看出,国家为了迅速补充兵力,实行了毫无章法,漫无限制的拉夫政策。作者一方面大力揭露兵役的黑暗,大骂“天地终无情”,另一方面却又不得不含着眼泪安慰,劝勉那些未成丁的中男走上前线。这几句宛如一位老者向我们诉说他所看到的现实当中发生的场景!语气当中既有迫选中男的无奈,也有对其战乱带来的乱征兵现象的控诉!

“竹枝”原是古代流传下来的集音乐,舞蹈于一体的民歌,而“竹枝词”是一种语言通俗,音调轻快的诗体,形式都是七言绝句,多歌咏民俗风情和男女恋情。清代王士祯《带经堂诗话》卷二十九中曰:“《竹枝》咏风上,琐细诙谐可入。大抵以风趣为主,绝句迥别。”而杜甫在夔州的这段时间,不仅仅创作了令人称道的律诗,对当地的民歌也颇感兴趣,有意识地把这种民歌汲取到他的诗歌创作之中,挥笔而成了《夔州歌十绝句》《漫兴十首》和《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

《夔州歌十绝句》是杜甫在流寓夔州初期所作,主要表现了夔州形胜,江峡之险,历史人物及当地的风土人情。在艺术上后两句都是对偶成韵,吸收了巴蜀民歌“竹枝词”的特点,开后来以《竹枝词》为题,专写一个地方的风光和民俗的组诗之先。如其四、其五、其六都是写夔州优美的风景:青青橘树,醉人枫叶,满眼的稻田,亲近的鸥鸟,江两岸四季花开,生物繁衍生长。

明人李东阳曾指出:“少陵《漫兴》诸绝句,有古《竹枝》词意,跌宕奇古,超出诗人径蹊。”这是从形式和格调上与“竹枝体”十分相近而说的。如其一“眼见客愁愁不醒,无赖春色到江亭。即遣花开深造次,便教莺语太丁宁。”作者埋怨春色明明看见自己陷在客愁之中,但还是故意来到江亭,来了以后还匆忙打发花儿开放,让黄莺说个没完。杜甫把春色写成了顽皮的无赖小儿,风趣十足。《漫兴十首》写的都是杜甫眼前的生活感受,其中夹杂了不少俗词俚语,形式上都是七言绝句,格调轻松愉快。王嗣奭的《杜臆》评道:“兴之所到,率然而成,故云《漫兴》,亦竹枝,乐府之变体也!”

《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完全继承了《竹枝词》语言通俗,格调轻快的风格。描写了诗人在附近江边独步寻花的几个同的地方,如其六:“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底。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这首诗是七首绝句中最热闹的一首,“黄四娘家”好像白话,“千朵万朵”是口语的重叠,加上“时时”“恰恰”两对叠字,句法十分通俗。一路繁花,一路莺啼,一路蝶舞,充满了活泼的生趣,春光好像要漫出这条小路似的。

二、纳方言、俚谚入诗

宋人孙奕指出:“子美善以方言俚谚点化入诗句中,词人墨客口不绝谈。”杜甫纳方言,俚语入诗,摆脱了诗歌板重严肃的特点,增加了诗歌的灵动性与趣味性。

一般方言口语不会出现在书面语里,杜甫为了增添一种新鲜而又诙谐俏皮的轻松感,便纳入方言口语于诗中。如《舟前小鹅儿》:“鹅儿黄似酒,对酒爱新鹅。”“鹅儿”为唐人口语,这样运用,显得格外亲昵,又把鹅、酒相喻,循环重叠,在爱抚中又深含童趣,用语也相当俏皮。如《漫兴十首·其二》:“恰似春风相欺得”,“得”是唐朝人当时的口语,用在动词后,常表示这种行为是可以的。《漫兴十首·其三》:“更接飞虫打着人”,“打着人”是俗语当中经常出现的,本来是在追捕飞虫的过程中碰到了人,却巧用打着人,语气加重。这表现了作者心神不宁,就会无意间增添许多烦扰。《大历三年春白帝城放船出瞿塘峡久居夔府将适……凡四十韵》:“雁儿争水马,燕子逐樯乌。”“雁儿”与“鹅儿”一样,杜甫在面对自然界的小生命时,非常怜爱,加上“儿”多了几分亲和、生机。仇兆鳌在《杜诗详注》卷十二评说:“杜诗有俗字而反趣者,如鹅儿、雁儿,本谚语也,一经韵手点染,便成佳句,如‘鹅儿黄似酒,对酒爱新鹅’,‘雁儿争水马,燕子逐樯乌’是也。”俗字经韵手点染,诗化而成雅趣,关键的奥妙就在于运笔俏皮。

用特定的词语来模拟声音,能带来一种形象感,也是民间百姓常用的一种语言形式。但是在诗歌中运用拟声词却不多,尤其一些较为少见的拟声词,而杜诗中运用较多,读之使人如入其境。如《江畔寻花七绝句》之六:“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清翁方纲《石洲诗话》卷一云:“今解恰恰为啼声矣。”然王绩诗:‘年光恰恰来’;白居易《悟真寺》诗:‘恰恰金碧繁。’疑唐人类如此用之。”今人蒋礼鸿《敦煌变文字义通释》认为“恰恰,多而密也!”从中可以看出“恰恰”不是拟声,然而解读有不同指向,此句中“恰恰”解读为鸟啼声,似乎更合适。“恰恰”的鸟叫声使诗歌画面呈现一种莺歌燕舞的景象,一种生机盎然的春景随着频繁的鸟叫声让人浮想联翩,内心愉悦,使得全幅别有情趣的画面充满了动感,仿佛就听到了清脆啼鸣的黄莺在歌唱。《漫成一首》:“沙头宿鹭联拳静,船尾跳鱼拨剌鸣。”“联拳”“拨剌”仇兆鳌分别注为:“群聚貌,跳跃声”其中“拨剌”是形容鱼尾拨水声,画面看似动,实为静,一声“拨剌”跳鱼声,来衬托了江上月夜幽静、空灵。“拨剌”也说明鱼跳入水中速度之快,身体之轻盈,给人一种活泼的感觉。宋末赵蕃《潜鱼拨剌鸟漫鸣》也是继承了杜诗这一用法,创造了一种活泼效果。蒲松龄《聊斋志异·于子游》:“秀才亦不知大王何人,送至鹢首,跃身入水,拨剌而去,乃知为鱼妖也。”其中的”拨剌”也同样是拟声词。

俚语指的是具有地方特色的用词,用语。正如东北话“咋的”是“怎样”,“埋汰”是“脏”的意思,带有浓郁的地方色彩。杜诗中有许多这样的俚语,使其诗地方色彩浓厚,别有风情。

《拨闷》“长年三老遥怜汝,捩拖开头捷有神。”长年,三老,捩拖,开头,都是当时舟人用语。篙师叫长年,拖工叫三老,船离岸叫开头(现在四川话还这样说),但在陆游《入蜀记》卷五:“二日,泊桂林湾。舟人杀猪十余口祭神,谓之开头。”据考证,按凡船开头,如果是远行大船,第一次起舵,就要祭神,普通是杀鸡,吃肉。如果船只载人未载货,或是小船,便不举行仪式。杜甫此诗记从忠州到夔州,自然是“初行船”。所以用了民间的有关的风俗词语。《夔州歌十绝句·其七》“蜀麻吴盐自古通,万斛之舟行若风。长年三老长歌里,白昼摊钱高浪中。”“长歌”是指后来所谓的“川江号子”,“摊钱”是唐时一种赌博活动的称法,就在解放前四川就有叫“四门摊”的大型赌博。《戏作俳谐体遣闷二首》之一:“家家养乌鬼,顿顿吃黄鱼。”仇兆鳌注:“蔡宽夫《诗话》:元微之《江陵》诗:‘病赛乌称鬼,巫占瓦代龟。‘自注云:‘南人染病,竞赛乌鬼,楚巫列肆,悉卖鬼卜。’乌鬼之名见于此。巴楚间,常有杀人祭鬼者,曰乌野七神头,则乌鬼乃所事神名耳。或云‘养'字乃‘赛'字之误,理或然也。”乌鬼究竟是什么?异说纷坛,但总体归纳起来主要的观点是以乌龟为乌神,在正月时,人们便会聚集在一起,进行集体禳灾。

三、情深词新的艺术效果

俗词俚语是未被加工和提炼的语言,因而它能使诗歌语言通俗易懂,无佶屈聱牙的毛病,这是俗词俚语最直接的艺术功能,但最大的功能是让人感到情深词新。

由于仕途不如意,杜甫才得以与社会底层民众有广泛的接触,他也喜欢结交朋友,与乡间邻里经常往来,长期流寓作客的他,懂的珍惜人情,因而时常被邀去喝酒。如《遭田父泥饮美严中丞》,杨伦评曰:“情事最真,只如白话。”诗中写了作者被一位老农父热情强留住饮酒的事情,描写的老农豪爽朴实,颇为生动真实。杜甫在远离了战争的纷扰之后,居住在风景优美的草堂里,稍显轻松。他本打算随便四处走走,观赏春景,没想到遭到了田父的极力邀请,去品尝自家酿的春酒。期间还不时地夸耀严武治理有方,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见田父高兴,本已在他家畅饮了一天的杜甫过后,打算要走,但又被拉住胳膊强留下来,可见田父的率真热情。其中田父所有的“村野”动作如“肘”“指”“无礼”指挥如“遮”,都只是显得田父的无比热情和淳朴。所以杜甫丝毫不觉得其丑,而只觉得的可亲、可爱。而这种对邻叟真情的珍惜,又尽化为描写田父动作的幽默口吻,再加上使用了很多适合田父身份的口语和俗语,如“叫妇开大瓶”,“渠是弓箭手”等等,使声态更加活灵活现,读之令人绝倒。《诗筏》评道:“遭田父泥饮,与严中丞何干?发题使妙。……篇中政简俗庞、家给户饶景象,尽从田父口中写出,却将‘大男放营’一事,点缀生动,前后形容,只一‘真’字,别无奇特铺张,而颂声己溢如矣。既自占地步,又为中丞占地步,又为田父占地步。”口语,俗词,俚语的运用,不是杜甫有意为之而是彼时彼地的真情展现,具有鲜明的民间特色,因此读来格外亲切感人。

杜甫诗中大量俗词俚语的运用,不但给予了俗词俚语以新奇的魅力,而且从审美角度也改变了诗歌的通俗方面,是宋代诗歌“俗化”的先声。宋人黄彻《溪诗话》卷七说:“数物以‘个’谓食以‘吃’甚近鄙俗,独杜屡用:‘峡口惊猿闻一个’‘两个黄鹂鸣翠柳’‘却绕井阑添个个。’《送李校书》云:‘临山支意颇切,对酒不能吃’‘楼头吃酒楼下卧’‘但使残年饱吃饭’‘梅熟许同朱老吃’盖篇中大概奇特,可以映带者也。”这段话的“奇特”一词,所指的实际上也就是杜诗的俗词俚语产生的新的艺术效果。

俗词俚语用于诗歌,杜甫并非第一人,也不是最后一人,但无疑是用的最成功的诗人。宋人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上说:“世徒见于子美诗多粗俗,不知粗俗语在诗句中最难,非粗俗,乃高古之极也。自曹、刘死至今一千年,惟子美一人能之。中间鲍照虽有此作,然仅称俊快,未至高古。元白张籍王建乐府,专以道得人心中事为工,然其词浅近,其气卑弱。至于卢仝,逐有‘不唧溜鈍汉’‘七碗吃不得’之句,乃信口乱道,不足言诗也。近世苏黄亦喜用俗语,虽时用之亦颇安排勉强,不能如子美胸襟流出也。子美之诗,颜鲁公之书,雄姿杰出,千古独特,可仰而不可及耳!”

[参考文献]

[1]元稹.元稹集[M].中华书局,1982.

[2]王士祯.带经堂集[M].康熙五十年程哲七略书堂刻本,1711.

[3]李东阳.怀麓堂诗话[M].上海古籍出版社,1921.

[4]王嗣奭.杜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5]孙奕.履斋示儿编卷一十[M].中华书局,2014.

[6]仇兆鳌.杜诗详注[M].中华书局,1995.

[7]翁方纲.石洲诗话[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8]蒋礼鸿.敦煌变文字义通释[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9]蒲松龄.聊斋志异[M].崇文书局,2012.

[10]杨伦.杜诗镜铨[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11]贺贻孙.诗筏[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12]黄彻.溪诗话[M].历代诗话续编本,中华书局,2001.

[13]张戒.岁寒堂诗话[M].历代诗话续编本,中华书局,2001.

(责任编辑:宁沈生)

On the Popularity of Du Fu's Poetic Language

WAN Yinghchun
Shenyang Normal University,Shenyang, 110034

Abstract:Among the numerous research achievements of Du Fu, study on Du Fu's language is obviously weaker than other aspects, especially lack of a comprehensive study of the master.And slangs, folk songs are considered to be folk idioms and not in good taste, not to mention the inclusion of poetry.Du Fu developed a new method and tried to melt some proverbs, folk songs, folk proverb into his poetry creation, to present side popularity, causing an artistic effect of deep affection and new words.

Key words:DU Fu; folk songs; dialects; slangs

文献标识码A

中图分类号I207

收稿日期2016-01-15

作者简介:万迎春(1990-),女,山东菏泽人,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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