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端制造业当是未来中国经济发展最重要目标

文‖全国人大财经委员会副主任　邵宁

高端制造业当是未来中国经济发展最重要目标

文‖全国人大财经委员会副主任邵宁

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实质上包含两大任务，一是结构调整，一是体制改革

当前国民经济的下行压力很大，政府需要对当前的经济运行进行必要的干预和调节。事情的关键是，怎么调节才更有效和更合理。

2015年11月10日，在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十一次会议上，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第一次提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概念。他强调，推进经济结构性改革，是贯彻落实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精神的一个重要举措。尔后，中央经济工作会议进一步认可并重申了这一概念。

在当前宏观经济极为复杂的形势下，经过多方向的探索和实践，中国经济应该说找到了一个正确的切入点。

告别高速增长

中国长达30年的高速增长还没走远，我们还记得那一段宽松的时光。这种高速增长有四个因素促成：

第一，中国巨大且长期处于结构性短缺的国内市场。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是从短缺经济起步的。一开始，很多商品都需要凭票供应，随着日后经济发展和居民收入水平提高，消费热点一个接一个，从日用消费品、家电一直到现在从的住房和汽车。在这个过程中，国内市场始终存在着一部分没有被满足的需求即结构性短缺。这种短缺对应产业发展的机会。

第二，国内的高储蓄率。这是国人的一个特点，高储蓄率对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非常重要，因为它是国家内部资本积累的来源。

第三，国外的技术来源。改革开放初期中国的技术起点很低，中国企业需要的往往是国际上已成熟甚至是过时的技术，因而买技术很容易。这样的状况让中国一些新产业发展变得很简单，可以建立在一个现成的、可靠的技术基础上，可以不用自主研发。

第四，低廉的要素成本。低成本是中国企业和产业的传统优势，对经济增长的贡献非常直接，这种优势使中国的产业和企业的竞争力非常强，发展非常快。

这四个因素相互作用，促成中国前30年国民经济的持续高速增长。在高速增长的过程中，中国的产业结构上了好几个台阶。

但就某个具体的阶段而言，国家的产业结构状态是不一样的，所面临的产业结构矛盾也是不一样的。

一般来讲，在某一个具体的产业快速发展时期，重复建设是很难避免的。比如，在消费品工业大发展的时期，国内曾经引进过100多条彩电生产线、引进过80多条冰箱生产线，到现在还存在的已非常少，这些过剩的生产力在以后的市场竞争中逐步被淘汰掉了。

目前中国的产业结构是在高速增长后期形成的。高速发展后期的产业结构特点是，第一，消费品工业的规模基本适度。第二，重化工业的生产能力偏大。之所以重化工业的产能偏大，一方面是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另一方面是近年政府反复用投资基础设施建设这种方式去带动经济增长，实际上给了这些行业某种程度上需求方面的支持。

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一种必然

在经济高速增长之后，目前我国经济发展的基本条件正在发生重大变化。

其一，要素成本大幅度上升，尤其是人力成本和环境成本上升很快。要素成本的上升使中国产业和企业的成本优势被大幅削弱，一些低附加值的产业已很难维持，另外一些产业则会因为市场份额的缩小而表现出更严重的生产能力过剩。

其二，中国国内消费市场的结构性短缺可能不会再存在。目前中国居民的消费层次已经上升到住房和汽车这样的层次了，在住房和汽车的后面，已经没有足够规模的实物性的消费热点。新增消费会分散化并向高端消费品和高端服务业转变。

其三，外部技术来源开始出现问题。经过30年国民经济的持续高增长，现在中国和国外产业的技术差距越来越小，中国企业需要购买的技术，往往已是国外企业正在使用的技术。这些技术国外企业已不会轻易出售，否则自身无法生存。这就给以后中国的产业结构升级出了一道很大的难题：如果外部买不来技术，下一步产业结构升级的技术来源在哪里？如果没有外部技术，中国企业只能依靠自主创新，但是中国企业自主创新的能力到底怎么样？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这些变化从宏观上讲，都是导致国民经济下行的因素，而且都不是短期性问题；这些变化从结构上讲，都要求现实的产业结构顺应这些变化进行调整。具体要求是，随着居民收入水平的提高，同步提升国家的产业结构层次，即产业结构层次必须和国家不断上升的人均收入水平相对应。

在这样的结构背景下，短期经济调控如果仅从需求侧进行，不但很难实现预期目标，而且潜在的代价会很大。在总需求的“三驾马车”中，消费和出口是很难调节的。用行政补贴的办法如以前曾实施过的“家电下乡”，虽然刺激了当期的消费增长，但实际上透支了未来的消费需求，因此不可持续。用本币贬值的政策可促进当期的出口，但是国民财富缩水的代价可能要远远大于能够刺激出的出口额。投资是目前政府唯一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调节的需求，但是考量投资的效果如何，是要看需要缓解问题的严重程度和调控力度之间的比较，以及这种调节是不是符合我们产业结构调整未来的方向。这几年，政府一直在加大基础设施投资带动经济增长、缓解产能过剩。大量基础设施投资有没有回报、会不会造成银行坏账、可不可以持续，这些问题暂且不论。仅从效果上看，虽然经济增长速度保持在了尚可接受的水平，但是同时PPI（全国工业生产者出厂价格指数）仍然连续46个月负增长，且幅度还在逐步加大。这说明，尽管政府已尽了全力，但相对于产能过剩的程度，调控力度仍然不够。在这种情况下，把重点转到供给侧是必须的和必然的。因此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提出，具有非常重大的现实意义。

国际并购的意义

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实质上包含两大任务，一是结构调整，一是体制改革。

结构调整需要调整现有的产业结构，使产业结构适应当前经济发展阶段的要求；体制改革则要激发各类经济主体，尤其是企业的活力和市场竞争力，以便能够以更高的效率实现产业发展的目标。

结构调整又包括两个方向的具体目标。其一，对现有产业结构中的不合理部分进行处置，以缓解经济生活中的困难。现有产业结构中，有两个部分是需要调整的，包括附加值不足以承受成本上升的低附加值产业，以及附加值并不低，但是由于产能过剩、过度竞争导致行业性困难的产业。前者主要是劳动密集型的消费品产业。最近，一些企业将生产基地向东南亚转移。这些劳动密集型产业向要素成本更低的国家转移是必然的，但对于产业转移过程，应力争由中国企业主导。政府可以利用外交外贸资源提供服务，比如到国外开发建设中国工业园区，通过政府的努力为中国企业争取更好的经营环境和条件，等等。后者则主要是重化工业，如钢铁、有色金属、建材、煤炭、造船业等。由于这些行业的过剩产能过大，只能够通过淘汰一部分产能使行业的供需趋于平衡，这是未来工作的难点。因为这些行业中的企业大部分具有相当的规模，淘汰产能会引起社会问题。针对这些行业，政府要把淘汰过程做得足够好，让下岗职工有管理，基本生活有保障，并且要帮助下岗职工实现再就业。国外的经验表明，重化工业的结构调整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我们要有打持久战的准备。

其二，要发展新一代高端服务业和制造业。从2012年开始，由于制造业低迷，服务业开始成为国家经济增长带头的产业，当年的GDP中，第三产业的增长速度首次超过第二产业，这是好趋势。在今后若干年，中国的第三产业会继续成为国民经济主导的带头产业。但需要注意的是，中国的服务业整体水平并不高，现在一些高层次的消费需求和生产服务需求，已经开始转向境外。所以，中国的服务业要加快高端化进程，大力发展高端旅游业、医疗保健业、教育培训业、健康养老业，以及创意产业、科技服务业、信息服务业和服务业外包、新型金融服务业等。这样才能把高端需求留在国内，为中国国内的经济增长所用。

相对于服务业来说，高端制造业应当是未来一段时间中国经济发展最重要的目标，也是中国中长期经济发展面对的最大挑战。如果这个目标能够实现，中国经济将能够很快摆脱目前的低迷状态，中国就不会落入中等收入陷阱，就可以实现预期的经济发展目标。在这个方向上，中国企业面对的最大的难题是外部技术来源越来越少，而中国企业的自主创新能力严重不足。所以当前要坚持把创新放在经济工作中心的位置，要突出企业是技术创新的主体地位，要重新构造和设计中国的科技创新和科技管理的体制，以提高我国政府科技投入的产业效率。同时，政府当支持企业走出去，通过国际并购取得技术，这是中国企业现在面临的一个难得机遇。现在，国内企业困难，国外的企业更困难。所以，一方面中国企业买技术越来越难，但却有很多国际并购的机会。通过并购企业取得技术，应成为中国企业必须抓住的机遇。在这个方向上，中央企业负有重大责任，因为中央企业大多数都是大企业，大企业在一个国家的技术创新体系中当要发挥核心的作用。

一场持久战

在经济体制改革方面，最重要的是通过改革，为企业发展创造良好的环境和条件，通过改革调动企业的积极性，激发企业的内在活力。

实际上，在目前经济下行压力很大，传统产业竞争力全面下降的时候，国家特别需要一批企业能够挺身而出，去开发新产品、开拓新市场，突破现有产业层次，把国民经济带动起来。企业在这种特殊时期的特殊作用，是其他任何经济主体都不可能替代的。所以，这个时期企业的状态如何，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实施最后的效果。

当前特别需要强调的是，按企业发展的规律办事，能够尊重企业家、爱护企业家，调动企业家的积极性，为他们充分发挥作用创造尽可能好的宽松条件，在此基础上再推进改革。改革当按照供给侧要求，推出一系列有针对性的改革措施。如进一步推进国有企业内部的机制改革，转换经营机制，加强企业管理，尽可能降低成本；解决好国有企业历史遗留问题，通过区域性试点，分离辅业和各类社会职能，减轻企业的社会负担；强化企业创新能力建设，增加研发投入，改革内部分配制度，调动研发人员的积极性；加强企业规范的董事会建设，改革决策机制，防止出现重大决策失误等。

这些改革措施应该说以前很多已经做过了，关键是能够做到位。只要企业这一侧有了动力和活力，那么供给侧的改革就有了扎实的基础。当然，现在从需求侧管理转到供给侧改革，工作的难度会大很多。需求侧的管理主要是一些宏观的财政金融的调控政策，而供给侧改革需要做很多微观层面的操作。下一阶段，在提出供给侧改革措施的同时，更需要把相关的微观层面的操作的具体政策能够落实到位。可以说，通过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使中国经济摆脱当前的困境，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可能是唯一的出路。但它同时也是需要经过艰苦努力的，不是一件容易操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