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想要蝴蝶结
2016-04-12李小菁
文/李小菁 图/苏 南
乌鸦想要蝴蝶结
文/李小菁图/苏南
一
那是一个秋天的晚上，我从一个噩梦中醒来时，天上的月亮正好挂在窗前，金色的盘子似的，在藏蓝色的天空中静默。这时，我发觉窗户是开着的，便立即起身去关窗。然后，我被窗台上一块阴影吓了一大跳。
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只鸟。黑色的羽毛在月光下闪着清冷的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眼珠就像沉在清水里的黑石子。是一只乌鸦。
“对不起，打扰了。”他聚拢翅尖像抱拳似地对我鞠了一躬。
“噢！”我居然鬼使神差地回鞠一躬。
“我冒昧前来，是有事相求……”乌鸦说了这句话之后就陷入了沉默。我性格孤僻，向来不合群，从没被谁求过，第一次居然是只乌鸦。于是我也不安又好奇地沉默着。
直到窗外一片叶子突然啪的落在地上，我们都被惊醒了似的。我看向他，他也看向我。我知道此刻他的脸上黑色的羽毛下面一定涨得通红。因为我听到了他急促的呼吸声。他终于开口说：“我，可不可以借你的蝴蝶结用一下？”
“啊？”一只发出男孩子声音的乌鸦要借蝴蝶结，我很懵，便睁大眼睛看着他。
“是我妹妹.....”乌鸦男孩小声说着，“她需要，只是借用。”
我不知道如何回应。
“我向你保证，一定很快还给你！”他加快了语气。
“可是，我明天要戴蝴蝶结去上学……”这一定是个蹩脚的借口，因为我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烧起来。
“拜托了。我一定会在天亮之前还给你。”他请求道。
“可是……”我担心他拿走后不还回来。再说，这蝴蝶结可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他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急忙说道：“那这样可以吗？你跟我一块儿去，蝴蝶结绝对不会离开你的视线，一用完就立即还给你。”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心虚地解释着。
乌鸦的世界？会有奇遇吗？“好吧。”我压抑内心的激动，装作无奈的样子说。
二
我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块叠起来的手帕，一层一层地打开。这是我多年养成的一个习惯，枕头下必须有它才能睡着。我的动作缓慢，一言不发。乌鸦男孩也安静地等着。
里面是一个红色的蝴蝶结，在月光下，散发着温暖的阳光一般的光泽。
“美丽极了！”乌鸦男孩赞叹着，伸出一只翅膀，用翅尖抚摸了一下蝴蝶结。
我把蝴蝶结戴在头上，在镜子面前照了几分钟。他催促：“可以出发了吗？”
我看着他的翅膀，又看看自己的胳膊。
“看我的！”乌鸦说着从翅膀下拿出一个黑色的袋子，拆开来是一块黑黢黢的披风。我披上后，落地镜里出现一只全身乌黑的鸟，头顶别着那只超级大，红艳艳的蝴蝶结。
“真是太漂亮了。”乌鸦飞到我身边。
“你妹妹也这么漂亮吗？”
“是……”他犹豫着说。不过我对这个问题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此刻正练习飞翔。“咚！”一会儿撞上桌子，一会儿又撞到墙壁。经过耐心的指导之后，我终于像个正常的乌鸦飞了起来。
乌鸦的世界入口在一棵柿子树上，霜降过后的柿子红通通的。“盯着那个最大的柿子。”乌鸦男孩说。
我看着那个柿子，眼前慢慢地红通通一片，跌进了一个沉沉的梦里。
三
等我睁开眼，已经是白天，我躺在一张床上。明亮的太阳光从木板房子的缝隙间射进来。一个长相俊美的少年，正一脸焦急地望着我。
“你醒了？”他说话了。竟然是那只乌鸦男孩的声音！如果不是这声音，我会认为乌鸦借蝴蝶结只是一场梦罢了。“这是哪里？”我一边生气地质问，一边摸头上，确认蝴蝶结还在，便松了一口气——这也是我养成的一个习惯。不等他回答，我埋怨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绑架我？”
“人？啊不，我是乌鸦。我没有绑架你，我问过你的意愿。”
后面的问题我不用跟他争，我的重点在前面。“你还说谎，你明明就是人！”
“我就是乌鸦，这里是鸦国，看起来就是人的样子，但是到了你们人类的世界，就是乌鸦的样子了。”他解释着。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我有些失望了，本想着来这里可以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鸟，没想到还是人。
“借用你的蝴蝶结……”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跟着他走出屋子，眼前的景象让我一下子惊呆了：一轮与人类世界一样金黄、温暖的太阳挂在天上，可是光线无法穿透花草树木，灿烂的花朵和绿色草木都蒙着一层阴影。我身边的乌鸦男孩也蒙着阴影。
“这是？”我惊讶地看着他。他带我走向另一所小木屋。屋里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
“小美，小美……”乌鸦男孩声音温柔极了。
许久，我差不多失去耐心的时候，床上的人动了，把头转了过来。是一个灰白色的乌鸦女孩，整个身体都被阴影所覆盖。
“她？”我正向乌鸦男孩表示惊讶时，女孩突然说话了：“蝴蝶结，我的蝴蝶结！”便扑到床边，朝我扑过来。
我吓了一大跳，退到了屋门口。
“别走！”乌鸦男孩请求道，“这是我的妹妹，请你帮帮她吧。把蝴蝶结借给她一会儿，很快就会还给你……”
“不！”我摇头，这太诡异了，“我要离开这里！”我一边喊着，一边退向门外。
就在我转身踩在屋门外的那一刻，头发被狠狠地拽了一下。我没有回头，因为眼前发生的景象让我无暇顾及身后发生的事情：太阳突然晃动了一下，仿佛被赋予了什么力量一样，阳光穿透了万物，阴影消失，花草树木恢复了原本的色彩。
等我回头，眼前正站着一个美丽的女孩，白皙的脸庞，乌黑的长发，亮晶晶的眼睛里写满了快乐。我的蝴蝶结正端端正正地绑在女孩的头发上。头发黑得透亮，蝴蝶结红得耀眼。
我看向乌鸦男孩。他正温柔地注视着妹妹，眼睛里满是宠溺的味道。
“对不起……但我保证很快就还给你。”女孩对我说完后，便伸开双臂，朝着太阳的方向奔去。所有绿色的植物，红色的花朵，都像乌鸦少女一样欢呼起来。
乌鸦男孩看向我，脸上也写满了歉意，他刚动了嘴唇，依我曾经乖戾的性格遭到这样的待遇必定会破口大骂，但那一刻我竟然说出口的是“没关系”，然后笑了。乌鸦男孩的眼睛里闪起泪花。
四
很久以前，乌鸦国跟人类的世界一样色彩绚烂。我是国王唯一的孩子，所有人都宠爱我，尽其所能地爱护我，全世界没有哪个孩子会比我幸福了。可是，后来妹妹出生了。
那时，她软软的，粉嘟嘟的，特别招人喜欢。连我也那么喜欢她。但逐渐地没有人再在意我爬树会不会跌下，我跑步会不会跌倒，我吃东西会不会噎到……所有人都围着妹妹转。妹妹每走一步他们担心她会摔了，每大声喊一下他们担心她嗓子坏了。最可恨的是，她总是戴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跳起舞来能迷倒所有的人。
是妹妹抢走属于我的爱！在一个大人们忙碌的时候，我推倒妹妹，抢走了蝴蝶结，并用尽力气跑到壁炉边，把它扔进了火里。
等我走出屋子时，发现世界大变样，万物失去色彩，乌鸦国所有的人，只要站在太阳底下就会蒙上一层阴影，而妹妹的身上则永久地蒙上了阴影。
父王母后痛心疾首，他们告诉我，妹妹一出生便遭到坏巫婆恶毒的诅咒，通体被阴影覆盖，无法接收到阳光的照射，为了解除这个诅咒，王国的守护仙女借用了全国每个乌鸦心脏处凝结着爱的一滴血，做出一只蝴蝶结，让妹妹戴在头顶。蝴蝶结离开她的身体，她又被阴影覆盖。不仅如此，那蝴蝶结是每个乌鸦心底里的爱凝聚而成的，唯有爱，才能接收到阳光啊！一旦蝴蝶结被毁，他们所爱护的自己、家人、朋友、花草树木，都失去了色彩……
父王母后把这一切归咎于自己，没多久便郁郁而终。乌鸦居民们把原来的房子推倒，用木条围起来，让阳光透进屋子——即便阳光照在脸上是阴影，可是其他地方是正常的啊。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我多么想以死谢罪。可是，妹妹还小，王国处于灾难中，我不能做逃兵。守护仙女告诉我，只要再寻找一只凝结着爱的蝴蝶结戴在妹妹头上，她就有救了，王国就有救了。可是，乌鸦国所有的爱都被我毁掉了，我便去了你们人类的世界，寻找了很久，终于发现了你的蝴蝶结。
然而，爱的蝴蝶结，谁愿意割舍呢？我只有向你借，哪怕只有几分钟，让王国的万物和子民接收阳光，让妹妹接收到阳光，对于乌鸦国的一切来说，都是短暂的幸福。
五
乌鸦男孩讲完故事后就沉默了。我也没有说话。我们并肩站在一起，看着在远处欢呼跳跃的乌鸦女孩，以及其他从木屋里走出来的乌鸦居民。全民狂欢，万物狂欢。
可是，很快，太阳要往另一个方向落去。
乌鸦女孩朝我走过来，脸上洋溢着快乐，脚步却迟缓了。
“有色彩的世界美丽极了。”我对她说。
她长长的眼睫毛黯然垂下，下眼睑出现两排深深的阴影。“不好看！”我脱口而出。女孩吃惊地抬起眼睛，我温柔地说：“脸上有阴影不好看。”
太阳落下了。我终究要对他们说再见的。等乌鸦女孩睡着后，乌鸦男孩把蝴蝶结取下递给我，深深鞠了一躬。
我们离开这个小木屋。与来时一样，来到一棵巨大的柿子树下，盯着那个最大的柿子，恍惚……
醒来时，我正站在柿子树的枝丫上。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但一阵风吹过，我还是能看清轻轻摇动的柿子，就像一个个太阳。
我这只乌鸦跟着另一只乌鸦飞起来了，飞回自己的窗前……
太阳照在窗台上时，我才醒了过来。糟糕，上学要迟到了！我习惯性翻起枕头，打开叠得四四方方的手帕，可里面什么都没有，这才想起一切。
我对着镜子梳起马尾，乌黑的头发，在早晨的阳光里闪着光。
桌子上摆放着照片，我把马尾转过去，侧着头笑着问：“妈妈，没有您生前给我做的蝴蝶结，我头发上是不是少了点什么呢？不过啊，女儿的心里多了点什么呢！”
昨天晚上趁乌鸦男孩收走黑披风的时候，我把蝴蝶结塞在了里面。如果乌鸦女孩再次戴上，乌鸦国会是多么美丽的一个国度啊！但愿它永远那么美！
从那以后，我睡觉再也没有忘记关窗户。
不久后的一个深夜，我从梦里醒来，隐约看到窗外两只黑色的鸟，其中一只头上闪着温暖的光泽。
他们朝着我鞠躬。
“不用谢。”我说，然后翻身，陷入了长长的睡眠中。
这只善解人意的乌鸦男孩说：“我觉得我们可以交朋友，我带你到我的世界去，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