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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里、图书馆与英格兰民族特性的形塑*

2016-04-11

山东图书馆学刊 2016年5期
关键词:伯里英格兰书籍

石 松 骆 凡

(1扬州大学文学院,江苏扬州 225002;2扬州大学图书馆,江苏扬州 225002)



伯里、图书馆与英格兰民族特性的形塑*

石 松1骆 凡2

(1扬州大学文学院,江苏扬州 225002;2扬州大学图书馆,江苏扬州 225002)

理查德·德·伯里是文艺复兴早期英国的主教,一生嗜书如命。通过其著作《书之爱》,伯里对书籍以及知识的渴求精神不仅影响了同时代的文人,而且还为后世图书馆的蓬勃发展奠定了基础。本文以《书之爱》为基础,探寻文艺复兴早期英国文人的理性与知性的智慧光芒,结合英国早期图书馆的发展史以及英格兰民族特性的形成状况,以此阐释伯里、图书馆与英格兰民族特性三者之间的紧密联系,并尝试进一步分析社会转型期的英格兰民族共同体形成与发展的特性与共性。

理查德·德·伯里 图书馆 英格兰民族特性 共同体

“几乎没有例外,从古典的雅典时代到后来的理性时代,每一所伟大的图书馆都建筑在神圣的土地上。理由很简单,帝王为了维持对臣民的统治,使用了很多魔法,而文字的魔力是最强的。”

——雷蒙德·欧文《英国图书馆的起源》

1 爱书之人与《书之爱》

理查德·德·伯里(Richard de Bury,1281-1345),英王爱德华三世(Edward III)的老师,后为达累姆主教,然而历史上最值得人们铭记的则是他嗜书如命以及晚年写成的《书之爱》(Philobiblon)。

伯里所处的时代风云变幻——历经英王爱德华一世至爱德华三世三任国王的统治。爱德华一世在位期间召开的模范国会(1295年)促使了后世下议院的形成,国内民主化进程在慢慢地推进;爱德华二世软弱无能的短暂统治为英法之间的矛盾埋下了种子;而在爱德华三世执政后爆发的英法百年战争,则让英国陷入了战争的泥潭;在伯里去世后的三年,即1348年爆发的肆虐欧洲的黑死病让已陷入战争的英法民众遭受了更大的苦难。虽然社会政治并不十分稳定,然而在这个时期的英格兰,图书馆事业却在逐渐发展,人们对文化与科学的渴望和追求也在不断增加。伯里与他的私人图书馆便是这个发展过程中的里程碑。

伯里出生于文艺复兴早期,与但丁、彼得拉克、薄伽丘等人属于同一时代。文艺复兴既是欧洲封建制度从稳定走向繁荣的标志,也是一场发生于社会各方面的伟大变革,它衔接了中世纪与近代的知识转变。作为人类知识与文化结晶的书籍自然成为了折射这场变革的棱镜,储藏大量书籍的图书馆在英格兰各个时期都犹如璀璨的水晶,从不同角度折射了同时代人们的智慧与梦想。文艺复兴时期的书籍,不但内容、学科范围方面有所扩大,制作工艺方面有了长足的进步,而且其社会文化影响也发生了一定的转变。伯里是当时最著名的爱书之人,他认为图书“是神圣的恩惠,上帝所赐予人类的来自上天的礼物……是有才智人士的神圣的滋养,那些进食者愈觉其饥饿,啜饮者愈觉其干渴,忧郁的灵魂听到欢乐的和谐便绝不会感到窘困。”[1]

伯里的生平与事迹在此略过,仅从他个人的生平中去认识伯里与其私人图书馆的伟大是远远不够的。从社会与文化的角度再次聚焦,或许能更全面地认识他。

伯里既是一位基督教神职人员,也是一位知识分子。法国作家雅克·勒戈夫认为中世纪的知识分子大约出现在12世纪,“……开始时是城市。在西方国家,中世纪的知识分子随着城市而诞生。在城市同商业和手工业共同走向繁荣的背景下,知识分子作为一种专业人员出现了,他在实现了劳动分工的城市里安家落户。”[2]在此之前,中世纪的社会阶层中主要有农民、教士和贵族。社会人员的专业化还并不明显,例如农民阶层中也有手工业者;贵族中也有士兵、统治者或商人;最身兼多职的就是教士了,除了日常的神职工作,他们还可能是学者或作家,神职工作的性质让他们更接近于教师职业。伯里是一位知识分子,在《书之爱》中提出的观点以及他的私人藏书体现了同时代的知识分子对书籍与图书馆的期望和追求。

英国最早的图书馆可溯源到公元10世纪以前的基督教会藏书,以抄本为主。这些抄本非常贵重,并不是社会各阶层民众都可以得到并且阅读的。文艺复兴之前的书籍,大多以基督教内容为主。“在中世纪七百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书籍藏匿在修道院或大教堂的圣器室和图书馆内,被视为珍宝,只限于有特权的少数人使用。”[3]

在伯里生活的时代,昂贵的抄本以基督教内容为主,这类书籍大部分是供给贵族们阅读的。因此它们做工精美,价格昂贵。在材料方面,羊皮纸制作过程非常复杂,从羊皮到能书写的羊皮纸,有大约二十多道工序,制作周期长达大半个月;在制作方面,抄本的装订工艺步骤繁琐,书籍封面的装饰与雕刻需要大量的手工制作;在抄写方面,中世纪抄本的显著特点不仅有优美的字体,而且插图丰富。有些抄本常每一页都是图文并茂,更有通过图画的特殊寓意来表达隐晦含义的专有抄本,如象征着王权、贵族纹章等图案。[4]

在威廉·卡克斯顿(William Caxton)大量刊印以英语语言书写的《坎特伯雷故事》与《亚瑟王之死》之前,很多抄本的语言还是以拉丁语、希腊语与法语为主。在威廉一世到都铎王朝建立之前的这段时期,英国各阶层的语言并不统一,统治阶层和贵族多用法语,而下层民众用的是中古英语。民族融合过程中的语言障碍体现在了书籍抄本的传播上,供给贵族的抄本不但昂贵,而且下层民众也无法阅读。伯里在《书之爱》中不止一次的提到了阅读书籍和学习知识的重要性,他鼓励人们学习不同的语言。也许早年受到了伯里的影响,爱德华三世在1362年首次用英语向议会致词,这不仅体现了当时的英国民族独立意识,还反映了宫廷文化与世俗文化之间的联系与相互影响。

伯里担任达累姆主教的职务长达十一年之久,然而使他名垂青史的却是他的《书之爱》。伯里所抒发对书籍的热爱贯穿始终。在前言中,伯里将书籍视为最有用的礼物。

《书之爱》正文共二十章,每一章都从不同角度表达了伯里对书籍的珍视和对读书、爱书的思考。在“书籍的价值”一章中,伯里引用的寓言故事发人深省:

“传说一位完全不知名的的老妇人,来到罗马第七任国王傲慢塔昆的面前,要卖给他九本书,她说这些书中含有神的启示。但是她所索要的金额十分巨大,国王认为她简直是疯了。一气之下,老妇人将其中的三本书扔进火中,所剩余的六本仍然索要同样的价格。当遭到国王拒绝时,她又将另三本书扔进火中,剩下最后的三本书她的价格仍然不变。塔昆在无比惊愕之余,最终很高兴地拿出了当初可以买到九本书的钱付给了她。老妇人立即就消失了,并从此再也没有露面。”[5]

虽然伯里认为书籍的价值至高无上,价格昂贵,却不应阻拦人们买书。伯里对书籍的渴求与“黑暗中世纪”的宗教文化禁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据说伯里的个人藏书超过了当时全英国所有其他大主教私人藏书的总和。这些书后来成为牛津大学达累姆学院图书馆的最初藏书。伯里对知识的追求并不亚于他对神学的追求,两者在他身上合成了同样的虔诚。从上述寓言故事可见这种虔诚并非全部来自于基督教文化。在对待非基督教文化的时候,伯里显出了极大的宽容,他不但热爱自然和历史方面的书籍,而且还鼓励人们学习希腊语,看懂更多的希腊语书籍。从文化角度来看,处在“黑暗中世纪”的伯里对文化与科学的思考是难以想象的先进!在《书之爱》的第一章“智慧的财富主要寓于书籍中”,伯里就道出了他远胜于同代人的见解,这个见解也成为了当今世人对书籍的普遍理解:“智慧之价值不会随着时光的流失而褪色,美德将会永远兴盛,拥有它的人心灵会得到净化而不再有仇恨和恶意。”[6]

13世纪的英国出现了学院与大学——牛津、剑桥成为主要的学术研究中心,这也意味着人们对知识的需求空前高涨。在修道院中的书籍用铁链拴起来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修道院以外的人可以借阅这些书籍了。对不同科目的研究随后也成为了更为剧烈的席卷整个欧洲的文化活动——文艺复兴。医学、音乐、数学、哲学、艺术等学科的书籍越来越多,然而在古登堡将印刷机引进欧洲之前,抄本的价值昂贵得难以想象,这也就是将书籍用铁链拴起来的原因了。“一个抄本的价钱和一个农庄差不多。”[7]

伯里在“书籍的保管”一章中则提出了更多细致严格的要求和建议。脏手、麦秸、水果、奶酪、花瓣等都成了书籍阅读中的禁物,伯里枚举了很多容易导致书籍损坏的例子。这些例子不但具有针对性,而且非常详细,可见它们并非虚构与假想。事实上,从其他与图书管理相关的资料上也可见当时人们对书籍爱护的程度确实不理想,例如斯特里特(Burnett Streeter)在关于书籍锁链的描述中说,在中世纪,书很罕见,诚信也很罕见。[8]书籍锁链的应用深深影响了后来几个世纪的图书馆基本结构和发展。

《书之爱》提出了一整套针对藏书以及如何对待书籍的观念和思想,这些思想不但影响了伯里同时代的人们,而且还深深地影响了后世人们对待书籍的态度和方式,现代图书馆的出现也与这些思想与规范息息相关。

2 必然性与偶然性

伯里并不是第一位私人藏书家,也不是第一位图书馆建立者。然而他对现代图书馆的贡献却在历史上是无人能及的。很难说到底是时代造就了伯里,还是伯里的思想造就了爱书的时代。文艺复兴是个崇尚知识的时代,人们对多种学科书籍的需求,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个显著特点。

伯里的思想具有时代必然性。文艺复兴之前的英国尚处于一个民族融合的阶段,英格兰特性正在慢慢酝酿、形成。封建经济下的英格兰民族的宗教信仰主要来自于基督教。随着经济基础的不断稳固,民族文化也开始得到发展。然而当时各社会阶层在语言上的差异性延缓了民族文化的发展与融合,宫廷文化与世俗娱乐大相径庭。随着时间的推移,民族内部的改变逐渐发生,毕竟不论统治阶级还是平民百姓,基督教文化是共通的。虽然很难找到证明基督教文化如何推动了宫廷文化与世俗文化相互融合的证据,然而源于基督教文化、宫廷文化、世俗文化的骑士文学却在14、15世纪开始风靡一时。记载这种雅俗共赏的骑士文学书籍满足了不同社会阶级的审美需求,虽然他们的需求不尽相同,但是足以证明书籍的传播在逐渐影响着英格兰特性的形成与发展。

宫廷文化、世俗文化以及基督教文化的融合可见当时英格兰社会各阶级对民族特性发展的需求。民族特性的发展需要的基础之一便是语言的统一,而统一的语言则主要来自于书籍的传播和接受。在“黑暗中世纪”的社会文化生活中,伯里对待书籍的思想犹如文艺复兴前期人们寻求民族特性的指路灯。虽然他并未指出书籍对民族共同体形成的重要性,然而他在“语法书之重要”中提到了对古代知识的注解与传承,并且在“对新书之称赞”中提到:“正如一个国家应该向保卫它的士兵提供武器和大量的食品储备一样,教会也应该以大量的文字和书籍来武装自己以抗衡异教徒和离经叛道者的袭击。”[9]

在漫长的中世纪,农耕经济是主要形式,英国也不例外。而随着手工业的出现,人们的物质生活在不断提高。在伯里生活的年代里,人们的物质生活有较大的提高。中世纪的城市的出现与发展不仅证明了人们物质生活的提高,而且还体现了人们对精神生活的追求。中世纪城市与村庄的界线很难说清楚,“中世纪早期和中期的作者都只是附带地提到了城市,是作为一个商业的中心,一个聚会的地方”[10]。在人们从周边村庄聚集到城市的过程中,以及城市中商业活动都指向着城市文学与文化的发展。本文并不详细讨论中世纪城市的发展,然而在转型期民族性格的形成过程中,可以肯定的是城市文化的发展体现了中世纪后期人们精神生活层面的需求和发展。众所周知的是,无论何种精神生活,其载体便是书籍,由此再次回到了伯里在《书之爱》中的观点:“任何人如果声称热衷于真理、幸福和智慧或知识,甚至是信仰,都必须首先成为一个挚爱书籍之人。”[11]在伯里去世后的一百多年中,书籍在文艺复兴中所起的作用是难以估量的。

英格兰民族的发展过程中,不论是从民族性的形成还是民族认同感的唤醒方面来看,都需要一个像伯里这样的文化先驱。伯里作为爱德华三世曾经的老师,达累姆主教,两次任命为教皇约翰二十二世的使节,他的思想是一个历史发展的必然,它是符合当时英格兰社会文化多方面需求的,顺应历史发展规律,也起到了推动作用。

伯里的时代偶然性孕育于必然性之中。伯里的早期经历是原因之一,贵族身份出生、就读于牛津大学,后为爱德华王子的老师,这些让伯里接触到宫廷文化,也有条件购买收藏大量书籍;而后从事宗教事业,这使伯里进一步接触到更多的书籍和知识;伯里的文化身份也是另一原因,伯里既是一位从事基督教事业的主教,又是一位中世纪城市里的知识分子,这种双重身份进一步解释了伯里的时代偶然性。在英格兰特性最初形成的阶段,英格兰民族共同体的道德、普世价值观、文化、审美等诸多方面都需要统一。正如T.S.艾略特在《基督教与文化》中所说:“在一个无论具有审美文化等级的社会里,同每一种文化活动有关的各个集团都是与众不同的和排外的,恰恰相反,它们只有通过兴趣的重迭和分享,只有通过参与各种文化活动并相互进行鉴赏评价,才能获得文化所需的那种内聚力。”[12]这种内聚力恰恰是当时英格兰特性形成的内在动力。伯里追寻的“各个集团”共同的“兴趣”是什么呢?在《书之爱》中直接谈及最多的便是他所热衷的书籍了,而这些书中的基督教思想以及古希腊罗马哲学,伯里不止一次地歌颂它们是人类自古至今的智慧和道德,显然,伯里认为书中记载的宗教思想与哲学是共同的“兴趣”了。

然而,伯里的思想并没有停留在这些颇为古老的智慧与道德上。更深层次的追寻来自于“人文之书与法律之书”一章。本章篇幅短小,伯里并未正面论述人文之书,他只是强调了法律之书并非人文之书,然而“人文”二字已及足以说明伯里思想中的人文观念。据记载,伯里曾经与彼得拉克有过交往,难以证明彼得拉克的人文主义思想是否影响了伯里,但是伯里在《书之爱》中流露出的人文主义思想是处处可见的。也许伯里自己也没有想到,在随后的一百多年中,他追寻的人文主义思想席卷了欧洲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还是骑士传奇故事,流行于宫廷、民间的人文主义思想推动着英国社会文化的进步与发展。

伯里在《书之爱》中的思想不仅突出了他的时代必然性和偶然性,而且还具有一定的超前性。英国第一位出版商威廉·卡克斯顿大量刊印书籍的时候是伯里去世后的一百年左右。书籍的传播、流行正沿着他所提倡的爱书精神不断地发展;伯里对藏书的重要性、书籍的完善、保管、出借方式等各个方面在《书之爱》中分别专章论述,这些内容为后来的现代图书馆的书籍管理提供了基本的参考依据。

伯里从爱书到藏书,从藏书到管理藏书,这个过程看起来是如此的简单,然而从他对书籍的追求与热爱来看,则是一个体现着时代必然性,必然性中孕育着偶然性,偶然性中又蕴藏着超前性的复杂过程。

3 知识节点:共同领域中的图书馆

在《中世纪与文艺复兴时期的图书馆》中,克拉克(J.W.Clark)提出了他对图书馆的理解:“图书馆可以被理解成两个方面:车间或者博物馆。”[13]托马斯·卡莱尔在《文人英雄》中则进一步解释了图书馆:

“如果人们想一想,大学或者最高学府对人们做的一切,无非是初等学校开始做的事情——教人们阅读。人们学着阅读各种语言、各门科学,人们学习各种图书中的字母和文字。而人们获得知识甚至理论知识的地方,则是书籍本身!当各门学科的教授们已经为人们尽了力,以后就靠人们去阅读了。当今,真正的大学都是图书馆的收藏所。”[14]

英国人对图书的珍爱由来已久,最早的图书馆可追溯到公元10世纪以前的基督教会藏书,以手抄本为主。随着牛津、剑桥大学的建立,大学图书馆开始形成,然而图书的主要来源是捐赠。1350年,威廉·贝特曼主教赠书80册给剑桥的三一学院;英王亨利三世的弟弟汉弗利公爵将自己的藏书捐赠给牛津大学,于是1488年以公爵之名建立了汉弗利公爵图书馆。而影响最大的还是伯里,他的私人图书馆藏书达1500卷之多,是当时英格兰最著名的私人图书馆。英国图书馆的发展因亨利八世实行宗教改革与爱德华六世派遣的改革委员会而延缓,大量图书被损毁。到了17、18世纪,图书馆再次蓬勃发展起来,牛津大学博德利图书馆在十八世纪初的馆藏增至近3万册,成为欧洲最大的图书馆。成立于1753年的大英博物院图书馆,其中的缴送本的历史就是人们遵循藏书价值和意义的具体行动,可以上溯到1666年。1709年的《版权法案》要求每本出版物必须向文书厅呈缴9册,分配给皇家图书馆、大学图书馆和律师学院图书馆。

图书馆的发展贯穿于整个中世纪的英格兰,它的发展与当时的社会、经济与文化密不可分。图书馆中的藏书类型随着英格兰民族共同体的文化发展而改变——从中世纪早期较为单一的宗教类书籍到文艺复兴时期的富有人文主义思想的多学科书籍,这种演变与发展不但是宗教思想发展的内在趋向,也是英格兰特性的具体体现。《书之爱》中的人文主义思想与伯里的主教身份,即神职人员应有的宗教观念并不矛盾。对书本知识的渴望,伯里并不限于基督教神学的范围,他对历史和自然方面的书籍同样热爱,对非宗教的知识也显出了极大的包容,这种对立统一的矛盾实际上也是伯里既是主教又是知识分子的双重身份的内在原因。

基督教是西方文化发展的精神动力和创造源泉,它与当时英格兰社会的物质生产、组织制度和思想观念相互影响。物质生产方面的影响在此不再赘述;组织制度方面的影响非常明显,君权神授是英格兰以及整个欧洲在中世纪时期的统治思想。以农耕经济为基础的封建制度不断发展的同时,基督教思想也随之壮大。在思想观念方面的影响则居于更深的层次,其核心地位不但影响着人们的普世价值观念,还是一种最终的思想归宿。在不同宗教之间,可见相对的封闭性,然而对于宗教本身而言,它是封闭性与开放性的对立统一,否则这种宗教将难以传播并被接受了。马克思说:“宗教是这个世界的总的立论,是它的包罗万象的纲领。”[15]所谓包罗万象,可见宗教内在的对立统一在知识与信仰层面实际是既封闭又开放的。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基督教作为一种人类的宗教,即以人为主,涉及人类世界的各个方面,那么这种最为根本的特性不能不称为人文主义思想了。也许这种内在的对立统一可以用来更好的理解伯里在《书之爱》中对人文主义等非神学书籍并不排斥的主张了。伯里正如这种内在矛盾的具象与缩影,英格兰民族共同文化的形成与他的思想不无关系。

在艾略特《关于文化的定义的札记》中,他把文化定义为“共同生活在同一地域的某个民族的生活方式。文化见诸于该民族的艺术、社会制度、风俗习惯、以及宗教之中”,而且“促使具有不同文化的民族之间产生共同文化的主导力量,就是宗教。”[16]伯里的思想在形成这种共同文化的过程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呢?也许艾略特已经作出了回答,他与道森都认为“社会和文化内部的差异和对立因素造成的适当张力,会刺激文化发展,使之繁荣兴旺。”[17]从英格兰当时的实际情况来看,社会和文化内部的差异在伯里以及稍后的时期是存在的,英格兰民族形成时期在语言、习俗、思想观念等诸多方面的不同足以证明这种差异与对立。而这种张力恰是基督教思想中的人文主义,伯里的思想便是这种张力的体现。从伯里之后人文主义的发展来看,文艺复兴的影响深远且广泛。英格兰民族的特性愈加突出,与中世纪前期相比,其共同领域扩张了,英格兰民族文化与共同体形塑开始如火如荼地形成、发展起来。

图书馆就像知识网络中的节点一样,在公共领域的扩张中起到了连接与形塑作用。公共领域的扩张是民族文化发展的必然趋势,在英格兰民族融合过程中,它既是必经之路,也是发展的目标。书籍中的智慧与道德是一个民族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而贮藏众多书籍的图书馆则无可厚非地成为了民族智慧与道德的集合。图书馆连接了英格兰社会不同阶层的需求。在《书之爱》中,伯里不仅讨论了书籍的价值,还以书籍之名针对不同阶层的人们进行了控诉——书中的章节标题非常清晰的列出了“书籍对神职人员之控诉”“书籍对拥有者之控诉”“书籍对托钵僧之控诉”以及“书籍对战争之控诉”,在这些章节中,伯里不仅控诉了上述阶层对待书籍的态度,而且还控诉了人类战争对书籍的损毁。其内容从侧面反映了伯里认为书籍不应是属于某一阶层的。阅读者范围的扩大即为公共领域扩张中的一个重要因素,群众参与阅读的过程实际可以看作一个民族的民众在进行共同地审美,共同体形塑见诸其中。伯里去世不久后,乔叟的作品与骑士文学的流行正是这种共同审美的体现,英格兰民族全民参与的文学创作和文学欣赏不仅构成了其民族特性,而且这种民族精神与道德的结晶又以书籍的形式更多的贮藏于图书馆中。阅读活动在民众参与进来的那一刻起,一个民族共同的文化便已经出现雏形了。到底民众何时参与了这样的阅读活动?并没有非常详尽的材料证明,而伯里的书中却有侧面反映,“对书籍之保管”与“书籍出借之方式”中已经构建了现代图书馆图书管理与出借的基本准则了,由此可见民众参与阅读与伯里思想的联系。

伯里藏书之多也说明了另一个问题——种类科目广泛。这不仅是现代图书馆的雏形特点之一,而且也影响着共同体形塑。英国在中世纪后期,书籍的广泛传播与城市文学的流行进一步促进了图书馆事业的发展。城市文学是城市手工业与商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也是民族对共同文化的诉求之一。在传统的农耕文化与新型的城市文化相互冲击之下,骑士文学应运而生,这种源于宗教而雅俗共赏的文化,它融宫廷文化与世俗观念于一体,其中包含了社会制度、道德观念等内容。书籍的种类随着印刷术的提高而变得更加广泛,图书馆的藏书量也随之飞速增长。这种相互促进的过程实际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共同体形塑过程。无法估量图书馆在英格兰特性的形成过程中起到了多大的影响,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如果没有图书馆,那么英格兰特性的形成肯定会困难很多。

无论是自民众到贵族皇室的共同审美,还是上层建筑自上而下的统治活动,书籍在这些过程中起着无可替代的作用。“由书而治”的话题并非本文所提,然而它概括了书籍在英格兰民族发展中所起的重要作用。无论是英国王室的《君王传》(Liber Regalis),还是流传于民间的《高文骑士与绿衣骑士》,书籍在无形之中影响着民族文化。如卡莱尔所说:“自从有了书籍,人间发生了全面的变化,人们的一切重要工作方式,如教育、布道、管理等等都起了变化。”[18]

图书馆正如节点一般至始至终地连接着不同时代的知识与智慧,同时还在不断影响着本时代的社会、文化、观念以及意识形态。伯里的私人图书馆是英国历史上众多“节点”中最为耀眼的一个,也是现代图书馆的基本模型。这种以节点为基本结构而不断扩张的公共领域不仅贯穿于英国历史,而且延伸于英格兰特性之中,也许这种“去中心化”的扩展结构在最初是以伯里的私人图书馆为起点的,这种集时间与空间为一体的英格兰民族公共领域以图书馆为节点,经过不同时代的淬炼而不断构成。

〔1〕〔5〕〔6〕〔9〕〔11〕理查德·德·伯里著,肖媛译.书之爱[M].

辽宁: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1,13,1,85,10

〔2〕雅克·勒戈夫著,张弘译.中世纪的知识分子[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4

〔3〕〔7〕尼古拉斯·A.巴斯贝恩著,杨传纬译.为了书籍的人:坚忍与刚毅之一[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55

〔4〕David McKitterrick.Print,Manuscript and the Search for Order 1450-1830[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3:2,55

〔8〕Burnett Hillman Streeter.The Chained Library:A Survey of Four Centuries In the Evolution Of the English Library[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2:34

〔10〕汉斯-维尔纳·格茨著,王亚平译.欧洲中世纪生活[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2:227

〔12〕〔16〕〔17〕T.S.艾略特著,杨民生,陈常锦译.基督教与文化[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96,1-2,4

〔13〕John Willis Clark.Libraries in the Medieval and Renaissance Periods[M].Cambridge:Macmillan & Bowes,1984:1

〔14〕〔18〕托马斯·卡莱尔著,周祖达译.论英雄、英雄崇拜和历史上的英雄业绩[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183,182

〔1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

Bury, Library and the Molding of Englishness

Shi Song Luo Fan

Richard de Bury was an English bishop in the early Renaissance, who was addicted to books. In his works Philobiblon,the eagerness for books and knowledge not only influenced contemporary intellectuals deeply, but also set up the fundamental thought for the prosperity of libraries. The paper, based on Philobiblon,seeks for the lights of reason and intellectual thoughts of English literati in the early Renaissance. Combining with the early English library history and the molding situation of Englishness, the paper expound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Bury, library and the molding of Englishness, and attempts to analyze the characteristics and generality of the English community establishment and development during the social transition period.

Richard de Bury; Library; Englishness; Community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文化观念流变中的英国文学典籍研究”(12&ZD172)研究成果之一。

G259.561

A

石松(1981-),男,湖北黄石人,扬州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杭州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古代文学与比较文学;骆凡(1982-),女,湖南桂东人,中国古代文学博士,扬州大学图书馆馆员,主要研究古代文学与文献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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