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学在国立暨南大学
——从师范科到教育系到教育学院再到教育系的演变(1918—1932)
2016-04-10张礼永
张礼永
(华东师范大学 教育学系, 上海 200062)
比年以来,对于教育学在中国的发展,已经开始摆脱文本分析的视角,开始转向组织机构的研究,已有不少成果问世,带来了新的气息,本文以教育学在国立暨南大学的发展为例,探究学术与行政之间的矛盾问题。
一、清末暨南:收获与初衷有距离
暨南发轫于清末,与民族革命实有密切之关系。原本清政府一直视华侨为化外之民,但侨民对革命事业甚为热心。两江总督端方出洋考察宪政,归国途中曾在南洋停留,察觉此点,觉不可不慎重对待。回来后即向清廷提出“系侨情而弥隐患”的方针,并呈上奏折,提出“南洋各岛及檀香山、旧金山等处侨民如有子弟来宁,令其就学,并当一律收取。”[1]3-4随着归国侨民子弟越来越多,觉得有必要设立一专门学堂,于是从《尚书·禹贡》“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中选词,定为学堂名,用意也很明显,面向南洋,将中华文化远播到五洲四海。实际上这一措施,实为怀柔之计。
然而学堂的发展与最初的预期——优待华侨子弟,使其感恩戴德,能效忠朝廷——距离越来越远。据陈维龙回忆,1910年秋的暨南“全学堂中只有两条辫子,其余的早已光头了”[2]102,学生们也常常集会,发表演说,慷慨激昂,充满了爱国的氛围。为了表示反抗清政府的统治,同学们还借故掀起了驱满族学监的学潮,逼使其不得不“引咎辞职”,充满象征意味的反清运动取得了胜利。已升任直隶总督的端方也受“暨南之累”,时常需面对其他大臣的质疑。
不久,武昌起义爆发,各省响应,苏省总督、巡抚等要员纷纷准备逃命,独“辫帅”张勋誓要与城共存亡,于是下令逮捕南京城内的革命党——凡无辫子而身带白手帕者,皆为革命党。满洲将军铁良,又在北极阁安放大炮,直对暨南学堂。学校当局诚恐发生不测,急向铁路局交涉,连夜运送学生至上海虹口租屋避难。[1]8-9然而学生们“到上海去的很多,到武汉黄克强先生那里去的也很多”[3]2,学校因而停办。
二、课程之一:暨南学校师范科(1918—1927)
革命暂时成功了,学校却无限期停办,海外华侨和国内教育界人士都希望能够恢复。郑洪年曾屡次催请已至教育部任职的暨南老董事董鸿祎,请他帮忙恢复,一直到董任教育次长,都未能实现。董私下里透露,因为袁世凯认为暨南都是革命党,故而极为忌视。到1916年,“洪宪帝梦”破灭后,才算搬掉了绊脚石。这年冬天,巴达维亚中华会馆董事陈金山回国访问,由赵正平引荐拜访了教育部次长袁希涛和江苏教育司司长黄炎培。袁氏“本有添列华侨交易补助费于预算案之议,经与陈氏之会谈,其意益决。”[1]10次年夏教育部委派黄炎培、林鼎华赴南洋调查华侨教育状况。他们几乎遍游南洋各地“获与62埠、66学校、78教员上下议论者四日夜”[4]93,掌握了南洋教育的实际情况。这一年的11月1日,教育部也批准恢复暨南,并委派黄炎培主持复办工作。辛亥之后,学堂一律改称学校,“暨南学堂”的旧名也就成为历史之遗物,新生的“暨南学校”于1918年3月正式开学。
黄炎培发现南洋一地华侨学校虽然日益发达,但困难也与之俱增,主要表现为:“有毕业生而无相当之升学机关;求良教员而无特设之培养机关;回国求学者,日见发达,而无指导之人;学科程度,或有参差,而无补习之地。”既然恢复了暨南学校,需“改良办法,分设专科,并经营有利于华侨教育之各种事业。”[5]584专科当时拟定暂设商业与师范两科,前者志在造就经营商业之人才,后者志在造就教育华侨之良教员。修业年限,各暂定为3年。同时特别规定“师范科毕业生,应在南洋华侨所设高等小学校或国民学校服务。其服务期定为5年,但修业期增加时,服务期比例增加。”[5]586师范科既为培养“良教员”,那么“良教员”到底“良”在哪里?暨南学校表示他们培养的教员一在“人格高尚”,二在“明达学理”,三在“学识渊博教授灵活”,四在“精一技能、生计上足以独立自营”,五在“常识丰富、足以指导社会”[6]443-445,这也是暨南学校师范科的教育方针。
为了达到上述方针,暨南学校还拟定了师范科的科目,共14门(见表1),除了通常的国文、英语、历史、地理等科目之外,还有一科为“教育”,这可以看作教育学在暨南的发端。
表1 暨南学校师范科课程方案之变化
1921年12月10日,校董、校长和各科主任联席校务会议通过了《改订暨南学校章程》,宗旨不变,依然为“召集华侨子女已在南洋受有初步之教育者,授以适应于南洋需要之知识技能,并发达其爱国思想,俾毕业后从事于华侨教育或实业,冀其事业之改良与发展。”改订师范科修业年期为5年,前2年入初级中学预备,后3年就上列科目选习之。同时强调“免收学膳费,只收制服费、课业用品费。”[7]所以当时是没有“免费师范生”这种名词的。
随着暨南迁至上海真如办学后,学校的发展有了更为广阔的天地,此时商科已经有了大学部。1925年7月,赵正平校长辞职以后,原师范科主任姜琦任校长,请来了潘序伦任商科大学部主任。潘上任之初,即提出《改进商科大学、旧制高中计划书》,经过努力商科大学扩充为5个学系。暨南学校虽以团体会员的身份加入了当时颇有影响的“中华新教育社”(不久更名为“新教育共进社”),是其最初“五老”之一①,但总的来说,教育学于其中还是很简陋的。
北伐开始后,特别是国民党势力进入长江流域后,校长姜琦去职,离开之前他写下了《国立暨南学校改革计划意见书》(1927年5月24日),表示学校可更名为“暨南学院”[8]12,可分成“大学部、高级中学部、初级中学部、小学部及补习科。”至于“大学部,仅设商科,3年或4年毕业;高中部则分师范、商业、普通(文理两系)三科,3年毕业。”需要指出的是,他并不赞同更名为大学,因为还有中学部分存在,担忧名不副实。对于暨南的未来,他主张“仍以中学部为主”[8]29。不过,他也表示“意见书,纯然系个人私见,仅可供人作为参考上之资料。”[8]50事实上,暨南的发展超越了他的预期,教育学于其中也获得了更大发展。
三、学系之一:暨南大学教育学系(1927—1929)
姜琦去职之后,郑洪年再次执掌暨南,为学校谋划更为可期的未来,他表示“洞观世界大势与南洋现状,则知暨南所负责任之重,绝非海外任何行业所能比拟”,但是此前的暨南“惟以中学、师范两部为中心,迄于近年始有商科大学部之增置,其一切组织规划均涉于简略”,加上“华侨所设之中小学校各自为谋”缺乏统一标准,暨南在教学上亦“不能不有所迁就”,如此实“不足负南洋教育之大任”,需要彻底改革。为此他谋划了《国立暨南大学计划大纲》,立志将暨南“扩充为一完善之大学”,实行“学院制”,将原有之商科变为商学院,同时增设农学院、文哲学院、自然科学院、社会科学院及艺术学院,以期“从质量上完成华侨之最高学府,使华侨子弟得享受世界高深的知识与祖国优美的文化”,为将来“参加组织祖国一切运动及提高华侨地位之准备”[9]大纲1,同时扩充中学部的内容。至此,教育学在暨南已不单单是课程之一,已经发展为学系之一,与中国文学系、外国文学系同属文哲学院,如早期的教育学属哲学之一部的历史极其相似,倒是拟增设的心理学系却归属自然科学院。
教育学系首任主任为留学法国得硕士学位而归的汪奠基(1900—1979),他为教育学在暨南的发展正如其名一样,奠定了基础。对于教育学及教育学系,汪奠基有独到的判断,他指出“如果只读基本教育史、心理学、教育心理、教育原理、教育哲学,看看统计标、测验器,更听听科学方法、或教学法,就算是教育学者、或教育家”,如此“无宁视教育为‘科学’,视教育事业为‘专业’”,需知“教育为生活中智慧技能与道德习惯永远改造、应知应行的科学研究;助人类发达,适世界进化,故亦谓为人类、社会、文化、生活、事业结构之精”,教育学系进行研究的计划亦立足于此(见表2)。[10]23
表2 暨南大学教育学系课程方案[11]说明3-7
改组后的暨南实行学年与学分制相结合,教育学系4年共需修满160学分(必修及选修),必修课程共30门,除数学、教授法实习及论文3门以外,其余27门属于哲学者共有5门,即逻辑、伦理学、中国哲学通论、西洋哲学史、中国哲学史,属于心理学者共8门,余下14门皆为教育学者。课程之所以如此安排,也是有特别考虑的,宗旨为“用科学派与心理学派的教育意义,求实际与理论双方并进”,目标为“研究教育科学范围内的‘科学方法的教育’与‘科学的教育方法’,阐明教育程序特殊性质的实际事项,期养成科学实验与哲学索究的教育精神。”[10]23如此,仅仅开设相应课程是不足的,还要有实验室及实验学校,这也列入了当时的规划。[10]26-27据谢循初交待,实验室后来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建成了,校史亦记载校方于1928年2月将学生会所办义务学校收归,改组为暨南大学实验小学,并且教务方面受教育系主任的指导。[1]37
同在1928年,学校评议会讨论这一年度学校的发展,准备添设新的学系,但“学校预算有限,不应过于扩大”,于是决定“将性质相近之学系暂时合并”。建立心理学系的计划开始步入实施,然而按照评议会议决的原则,自然不能独自成立。与哪所学系合并,当时有两种见解,一主张与哲学系合并,理由有:(1)欧美大学早有先例,(2)心理学与哲学之关系向来密切,(3)近代哲学已受科学化,少谈形上问题,多究人生意义;另一主张与教育学系合并,理由有:(1)国内大学已有先例,(2)心理学为教育之一种重要基础,(3)心理学已成为试验的科学,现代教育学亦有成为试验的科学之趋势。其实,若纯以理论言之,两种主张皆欠正确,因为心理学已成为独立科学,其问题与方法,既不依赖哲学,亦不需要教育;若为便利计,与哲学系合并固可,与教育学系合并亦无不可。只因哲学系尚未成立,故最后决议与教育学系合并。随之而来的便是定名问题,“教育与心理学系”“心理与教育学系”似嫌繁琐,“心理教育学系”生涩不熟,“教育心理”本是课程名词,不得已,乃取后者。[12]60同时将联合组成的“教育心理学系”改归社会科学院管辖,表明亦开始认同教育学为社会科学之理论,谢循初称此举“虽不免被人讥为拾人牙慧,但并不与时代潮流背驰。”[13]3
然而就在学校努力上进之际,一股风潮却陡然而生,大学部教务长黄建中、中学部教务长及教育系主任汪奠基同校方意见相左,一同辞职,学校一时也陷入漩涡之中。
四、学院之一:暨南大学教育学院(1929—1932)
风潮平息后,学校继续发展。1929年7月,国民政府公布了《大学组织法》,规定“大学分文、理、法、教育、农、工、商、医各学院”,“凡具备三学院以上者,始得称为大学”[14]566,中国高等教育迎来了新的发展契机。郑洪年也开始修改改组暨南的计划,决定学校分设商学院、文学院、理学院、教育学院等,对新生的几个学院,郑表示“尤应注意教育学院及高中师范科”,它们旨在为“南洋造就师资及教育机关办事人才”。[2]10时任福建教育厅长程时煃应邀来暨南做演讲时也说“教育学院的使命尤其重大,因为教育事业是革兴其他一切事业的基本事业。”[15]1教育学院为新生事物,谢循初认为它的任务有三:一是研究教育学术,二是造就教育行政人才,三为培养中小学校师资。[13]3
暨大教育学院由教育学系、心理学系(教育心理)及师资专修科组成,谢循初为院长,邰爽秋为教育学系主任,张耀翔为心理学系主任,沈履为师资专修科主任,4人同时兼任教授,另聘陈科美、杨瑞卿为教授,董任坚、廖世承、沈有乾、黄和钧4人为讲师,胡昌骐为助教。[16]111930年学院规模增加,谢、邰、张、沈4人职务没有变动,除陈科美、杨瑞卿外,另聘董时、阮真、杨亮功、李儒勉4人为教授,讲师人数也有所增加,计有廖世承、全增瑕、夏少平、熊文敏、马宗荣、舒新城、陈启民、潘光旦、王言纶等9人。[17]9这也意味着开设的课程必然也有所增加。
教育学院1930年度春季所开课程共24门,合计66学分,除了国文、英文、数学、南洋概况、生物学、心理学等6门基础性质的课程以外,其余18门均属于教育学。院长谢循初对于课程方面,仍怀有更高的期待:“我们希望能拟定一种有条理的课程,我们希望各教授能专任一类课程,我们也希望同行的教授分任一人难任的课程。”[13]10
对于教育学院与南洋的发展,谢循初持乐观的态度,也抱有很大的希望:希望能养成有效率的中小学各科教师,以供给南洋学校的急要,并提高华侨教育的程度;希望能培植大公无私勇于从公的教育行政人员,以改造并发展南洋各种教育;希望能造就解决实际问题的教育家,襄助华侨父老解决中国民族独立自由平等的重大问题。[13]10
表3 暨南大学教育学院教育学系课程纲要(1930年度春季)[18]155
五、兵灾过后遇“学灾”(1932)
然而30年代亦是国家危急的时刻,日本帝国主义觊觎大陆许久,于1931年秋发动了“九一八”,陷我东北;1932年初又偷袭上海,史称“一二八事变”,真如成为战区之一,校区于3月3日又被日军占据,不得已分上海租界、苏州、广州3地办学。上海校本部又分为二院,文法商教4学院及秘书处组成第一院,在赫德路(今常德路)借址办学。如此局促的境地下,国民政府仅发放三成经费,学校倍感困难。各学院所开课程,均为必须而重要者,合计共90余门,属简而不漏。
5月5日,丧权辱国的“淞沪停战协定”签订后,国民政府教育部开始恢复战区教育。暨南收回真如校区也有了希望,校务会议也决定组织“战后整理委员会”,筹备复校事宜。23日,日军撤出,学校已是满目苍夷:校舍被炸、校具被毁、图书仪器及师生财务等均荡然无存,恢复也极其困难。[1]51-53
在这样的情况下,7月22日的国民政府行政院第51次会议上,除了通过引起轩然大波的“整顿教育令”外,朱家骅还以京沪地区国立高校所设院系颇多重叠,应总核通筹以谋发展为由,提议取消暨南大学教育学院,将原有各系改并为教育学系,并入该大学文学院,同时撤消该校法学院,所有学生一律转入中央大学法学院肄业,获得众人认可,议决通过。[19]8
消息披露后,暨南沸腾了,同学会连忙开会,议决:进行“护校运动”,具体包括:(1)电请行政院、教育部维护华侨教育,收回撤消教、法两学院之成命;(2)电请侨务委员会及各侨务机关维护华侨学府,转向行政院教育部收回撤消之成命;(3)电请海外各同学会及各团体,予以援助;(4)联络各地同学会及在校同学、教职员,共同进行。[20]825日,暨南又为此特开全体同学大会,议决组织“暨南大学全体学生护校运动会”,并推出代表5人,携带呈文于当晚即赴南京,向行政院及教育部请愿。27日下午,又招待新闻界,报告此次运动缘由及经过,以博取社会同情,同时发表“护校宣言”,指出教法两院与暨大及华侨教育性命攸关,“没有暨大,就没有华侨教育;没有教法二院,回国的华侨子弟就无法受到师资训练,也得不到研究南洋法律经济的机会”,即使转入他校继续学习,又因侨生生活和言语的不同,“不但有扞格不入的情形,而且也根本失掉培植华侨教育的初衷。”如此,护校运动实具有充足理由,不达目的决不中止。是日蔡元培亦出席,甚表同情,并表示将“向当局作有力之建议,以期收回成命”。[21]10
在南京的暨南同学会代表也到教育部请愿,陈述了几点理由:(1)暨南为华侨最高学府,故教育偏重华侨,法学院设备完善可造就华侨外交人才;(2)教育学院对华侨土地风俗之研究,藉教育力量以为改进,既使华侨同立在自由平等地位,而因教育之力对于南洋工商实业都可发展;(3)华侨对政府有莫大功劳,沪上仅有之华侨大学,不予帮助扩充,似未可加以裁并;(4)事前未召集学校洽商,以致学校对于教授多已延聘,今骤然裁并,对于教授之信约,势难反汗,事实上极感困难;故而请部方收回裁并学院之成命。但行政当局不为所动,指出“此事政府有整个计划,教育部亦无法救济”[22]12,一句话就将皮球踢给了更高层。
在请愿遭到冷遇之后,暨南护校运动扩大了规模:一是寻求上海各大中学的帮助,召开代表大会时,大夏大学、法政学院、上海法学院、中国公学、劳动大学等10余所大学,以及代表50余所中等学校的“中学联”都有与会,一致表示同情,愿意声援。[23]12另一是向“侨务委员会”寻求援助,该委员会主要成员多表示愿站在华侨利益立场上,予以有力之援助,将向行政院转请取消成议。[24]10
然而这场运动最终还是失败了,暨南教育学院撤消了,只留下了教育学系,并改隶教务处,办至原有学生毕业为止,在苏州办师范科和实验学校的计划,也因经费及其他原因,未能实现。[1]53-54
六、撤消与维持之论战
这场“护校运动”中更值得注意的教育部与暨南双方所持之理由,其对教育学的认识以及教育学在中国的命运各有独到的见解,详析之如下。
教育部方面裁撤暨大教育学院以及缩减中央大学教育学院的规模②,尤以部长朱家骅的意见为代表,他曾借新闻界之口公开表达自己的见解,认为所行之政策:“并非含有不尊重教育学之意思,大学生修习教育,以为师资之备,自是甚善……但是特设一院,专习教育科目,在一方面苟缺乏文理基本科目之研究,试问除教育科目外,将持何术以为人师;在又一方面,如许专习教育之学生,毕业后又那得如许教育行政机会,以展其所学。”这番话确实点中了当时教育学在中国的弊端,此外他对整顿暨南也做了辩解:“暨南之目的除研究学术而外,在实际上本有训练师资与发展商务人才之特殊目的。即此以论该校之留有文学院、理学院、商学院以及专为华侨子弟设立之中小学,固是妥善之法。再以原有法学院及教育学院之经费,弥补其灾害,并为充实文理商各学院及中小学内容之用,前途固甚可乐观也。”[25]4
学生们在积极“护校”时,教师们也跑去南京向教育部请愿,法学院长孙寒冰、教育学院院长郭一岑及教授张海曙、胡秋原接受大道社记者采访时表示:对于政府整顿教育之苦心十分谅解;对于朱部长发表之谈话“原则上非常赞同”,但似乎存有几点误解:(1)大学生修习教育并非单为师资之准备,(2)专习教育之学生毕业后之出路问题,乃是整个教育之出路问题,决非“缩院为系”之办法所能解决。
此后,该校教育学院学生为此事特发出一宣言,称裁撤学院有两大错误:第一大错误,本校之性质与他校不同,其使命为双重的,一为教育归国之华侨子弟使其“于祖国文化与风尚多所认识”;另一为造就国内青年中有志发展海外之特殊人才,非有特殊训练之设备者不能胜任,教育学院是最合适之机关。还有一大错误,不了解教育学院的实际情况,教育学在暨南依据三种任务,分设:(1)教育学系,凡志在研究教育学术或从事教育行政者,以此为主系,(2)心理学系,凡志在研究心理学术及其在教育上之应用者,以此为主系,(3)师资专科,凡志愿从事中学教学者,以此为主系。如此“大学生修习教育”非如部长所谓仅“为师资之准备”,……至于师资专科完全依照中学学科性质而分组,中国语文组、英文组、史地社会组、算术组、自然科学组、艺术组及体育组,使学生选习一组,务令一方面学有专长,他方面教育良法,故而本院师资专科之学生绝非如朱部长所谓“缺乏文理基本科目之研究”,而“除教育科目外”亦不致有“持何术以为人师”的缺陷。至于毕业生的出路问题,乃整个社会的问题,教育学院实不能独负责任。[26]17
七、教育学与大学教育
当年10月下旬,朱家骅离开了教育部,其主政期间出台的政策,不仅产生了众多的非议,还引发了许多的学潮,为了做辩解,他留下一篇关于整理中国教育的工作总结。其中,对于中学师资的培养,有这样的判断:“中学师资,虽于教育学应有研究,但对于所教学科之肄习,尤须注重。”[27]80基于这样的标准,他批评了当时的师资培养及任用制度——由普通大学之毕业生或教育学院与教育系之毕业生担任,认为流弊甚多,只因“前者缺乏教育学之培养”,而后者则“专恃教育学”,对其所任学科的训练明显不足。这对教育学的批评还算中肯。
当时批评得最激烈的当属傅斯年,他表示教育学的适用场所,乃是小学,至多中学;至于大学,乃是“学术教育,与普通所谓教育者,风马牛不相及。”他进一步批评当时教育学院的制度——“教育科与文理科平行,更有所谓教育行政系、教育心理系等”,认为这是“尤其荒谬”的,因为“教育学不是一个补充的副科,便是个毕业后的研究”,至于教育行政、教育心理等,“拿来当作补充的讲义,或则拿来当作毕业后的研究”是完全可以的,而以之来代替文理学科的基本训练,则是不该,否则便是“使人永不知何所谓学问。”在所谓“教育专家”主持中的大学教育之中,竟“造就些不能教书的教育毕业生,真是替中国社会造废物罢!”[28]5在教育学者纷纷撰文请求商榷之后,他说得更极端了:“大学中不设教育学院,因为这个不能本身独立成一种学问;也不设教育系,因为教育学本身不成一种严整的独立的训练。”[29]4-8
上举两种意见与国民政府首任教育部长蒋梦麟相比,截然不同。在蒋主持教育部行政的时候,国民政府通过了《大学组织法》,该法将教育学院为法定八大学院之一;以其为依据制定的《大学规程》更具体规定:“大学教育学院或独立学院教育科,分教育原理、教育心理、教育行政、教育方法及其他各学系,大学或独立学院之有文学院或文科而不设教育学院或教育科者,得设教育学系于文学院或文科。”[14]568为何在大学中添设教育学院呢?又为何规定教育学院可分设教育原理、教育心理、教育行政等系呢?这是因为近代以来,教育科学日益进步,在欧美,教育行政、教育心理都已各成一个研究的系统,决非一个“教育学”所能统括;另一方面,教育事业日益复杂,从事教育学术者需有学术研究之训练,从事教学者需有师资之训练,从事教育行政者需有教育行政之训练,各有专长,不能视同一律。教育学于暨南大学从最初的课程之一,发展为学系之一,再到学院之一,便是上述两端之体现。学理在进步,事业在发达。以此来判断《大学组织法》的这一规定是有进步意义的,尊重了学术本身的发展规律,也考虑到了将来教育事业的发展。
然而它面临的却是中国的实际环境——教育普及的目标远远未能达到,要大力发展中小学校,设立学校需要优良的教师,最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教师。然而自清末建立的独立的、封闭的师范教育制度,自1922年“新学制”实施以后被打破了,中等师范迎来了“综合中学”,将师范学校、职业学校与中学合于一所学校内办理,同时取消了师范生公费待遇,师范科开始变得不受欢迎了;高等师范迎来了“升格运动”,“六大高师”只有北京师范大学一所坚持师范教育,其余均变成了综合大学,并且有的嫌弃了自己的出身,广东大学由广东高师发展而来,武汉大学由武昌高师发展而来,都抛离了教育学;而有教育学的大学,依据“大学法”办理,更多的是从教育学的学术本身来考虑,如教育哲学,教育学的基础学科之一,不可或缺,然而学了4年教育哲学进入中学教书,却不受欢迎,教育心理亦有如此问题。如此一方面亟需师资,另一方面供应不及,或所供非所需,这便是一大矛盾。
这一矛盾也是外来的教育学在中国的根本矛盾,究竟是从学术本身出发呢?还是从国家的实际需要出发呢?暨大的教育学院院长及教授们认为“就我国之需要而言,更有重视教育科学之必要。盖教育之所以破产,固系整个社会问题,然而教育行政人才之缺乏与夫教育方法之无知,也显然是一个重大原因。”[30]11这一判断自然有道理,因为自1927年以后“教育行政学术化”乃是各级教育行政机关的一大原则及追求。而朱家骅的批评和傅斯年的抨击也并非全无道理,国家耗费了许多国帑,学生花费了多年光阴,学成之后却“所学无所用”“所用非所学”,形成“毕业即失业”的局面。行政者从行政的逻辑出发,研究者从学术的逻辑出发,两者之间有鸿沟,且颇难填,因为它是外来学术与本国国情之间的根本矛盾。
注:
①中华教育改进社的最初团体成员有江苏省教育会、国立北京大学、国立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中华职业教育社和国立暨南学校。
②国立中央大学教育学院原有4系:教育社会学系、教育行政系、教育心理系及教育学系,经过整理,教育社会学系与教育行政系并入教育学系,原有教育心理系与理学院之心理系合并为心理学系,但系内分普通心理与教育心理两组。
参考文献:
[1]暨南大学校史编写组.暨南大学校史(1906—1996)[M].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1996.
[2]暨南大学华侨研究所.暨南校史资料选辑(第一辑)[M].广州:编者刊,1983.
[3]暨南大学华侨研究所.暨南校史资料选辑(第二辑)[M].广州:编者刊,1983.
[4]黄炎培.南洋华侨教育商榷书[A].田正平,李笑贤编.黄炎培教育论著选[C].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3.
[5]朱有瓛.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三辑上册[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
[6]暨南学校师范科之教育方针[J].新教育,1919,1(4).
[7]改订暨南学校章程[J].中国与南洋,1921,2(6-7).
[8]姜琦.国立暨南学校改革计划意见书[M].上海:暨南学校,1927.
[9]郑洪年.国立暨南大学计划大纲[A].国立暨南大学改组特刊[C].上海:暨南大学,1927.
[10]汪奠基.教育系进行概况及计划[J].暨南周刊,1928,2(3).
[11]暨南大学.教育系学程学分说明[A].国立暨南大学改组特刊[C].上海:暨南大学,1927.
[12]十六年度教务概况[A].国立暨南大学校务特刊(十六年度)[C].上海:国立暨南大学,1928.
[13]谢循初.四年来本校教育学院[J].教育季刊,1931,1(4).
[14]多贺秋五郎.中国近代教育史料·民国编中[M].台北:文海出版社,1976.
[15]程柏庐讲,褚绍唐记.我对于暨大教育学院的希望[J].教育季刊,1930,1(2).
[16]暨南大学全体教职员[N].申报,1929-11-23.
[17]人才荟萃之暨大[N].申报,1930-07-22.
[18]国立暨南大学教育学院十九年度春季所开学程[J].教育季刊,1930,1(2).
[19]行政院议决案:整顿全国教育[N].申报,1932-07-23.
[20]暨大同学会请教部勿撤消母校法教两院[N].申报,1932-07-25.
[21]暨大学生护校运动[N].申报,1932-07-28.
[22]暨大员生为裁并学院请愿[N].申报,1932-07-29.
[23]暨大护校运动之扩大[N].申报,1932-08-01.
[24]暨大向侨委请愿[N].申报,1932-08-02.
[25]朱家骅对政府整理大学之说明[N].大公报,1932-07-26.
[26]暨南大学战后之恢复:教育院学生宣言[N].申报,1932-08-27.
[27]朱家骅.九个月来教育部整理全国教育之说明[J].时代公论,1933,1(40-41).
[28]孟真.教育崩溃之原因[J].独立评论,1932,(9).
[29]孟真.再谈几件教育问题[J].独立评论,1932,(20).
[30]暨南大学护校运动:大教授孙寒冰等意见[N].申报,1932-0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