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克拉玛干以北(组章)
2016-04-10新疆
支 禄(新疆)
塔克拉玛干以北(组章)
支 禄(新疆)
岩 画
古老的兽们,一只只用骨头撑起瘦骨嶙峋的日子。
一旦四蹄死死地踏住时间,谁也奈何不了。
三千年过去了,一个个看上去像刚刚爬上岩面时一样鲜嫩,与衰老不沾边地过着四处悠闲晃荡的日子。
大把大把花费时间,像尘世的阔佬们花费金银珠宝;它们一旦说再活五千年,一分一秒不差就活五千年。
从不面对河流长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像是活在时间之外,却与时间之内的生灵一把一把交换风云雷电;交换一茬一茬的春夏秋冬;交换北草坡上干净的阳光;交换弓箭、射手和马牛羊;交换布匹、干馕和金黄的麦子。
更多的时候,用悠长的目光牧放岩面外的老鹰,远方就飘来了潮湿的云朵!
沿着西北角,闭上一只眼睛,一次次搭弓射箭上演古老的射日。让嫦娥奔月,让精卫填海,让女娲补天……
永不疲惫,演绎人类蓬勃的童年!
时间让我们一茬一茬老去,又一茬一茬接着活下来!
岩画外,人类实在不敢停留太久!
晌午一过,有人两鬓沧桑,有人已是白发三千丈!
正 午
荒凉过后,众神云一样回到洞窟。沿着拱圆的洞壁,注视洞外苍生。
此刻,在塔克拉玛干以北,烟熏火燎的幸福刚过!风沙又铺天盖地翻卷而来。
仅仅一顿饭的工夫啊!
三只蚂蚁,浑身上下让风沙打得窟窿眼眼的。
一颠一簸从沙丘后边,土头土脑地跑出来,看上去已经不像只蚂蚁的样子。
一边跑一边惊慌失措地回头看,等手忙脚乱跨过洞窟的门槛,洞里传出噗通一声,谁都猜到已在跪垫上稻谷一样不停地叩头:
“神啊!心已如乱麻,不知该怎么向前走?”
幽暗的香火中,传来神的话语:
“大地的孩子啊!地上的路好走,心上的路就是不好走!”
右边,浩浩荡荡的青海;左边,白雪皑皑的天山!一路穿过沙浪滚滚的库木塔格就能叩开敦煌的大门!
神的话语刚过!天地间,一声布裂的长嘘。
顿时,一片茫茫的宁静泊满塔克拉玛干以北!
暮 夜
再斟一个满杯!就喝完半个天空的蔚蓝。
独坐古城墙头。醉意朦胧中,一颗颗星星落进杯中,溅起塞上云烟!高高低低的城墙像奔跑的长城,一路背负苍苍茫茫向大北方而去。
汉唐的古城,今夜带我去哪?
远处的沙丘上,风的遗核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
这边的古城墙上,一棵草回应时不停地摇曳。
顿时,难以想象的一幕在不经意间发生:城墙下堆满了一捧一捧灰暗的时光。
而壁画上的牛羊漫无目的地望着,顺手一把边塞诗,喂得欢蹦乱跳。今夜,幽灵样窥视四周!
不远处,猫头鹰的叫声此起彼伏,像一把把笨拙的刀子剁着骨头!
忽地,沙土里跳出半根白骨。挑起星星的灯,在沙丘上不停地翻看:多少古城吹成黄沙;多少古国堆成了沙丘;多少河流让太阳烧烤,如今干尸样晾在沙滩;多少追赶时间的脚印,如今让风沙吹成了一朵又一朵天空的云……
西北风
汗血马的嘶鸣!
从天山的缺口嘶鸣而来,长驱直入塔克拉玛干以北的戈壁!
落日滚动,大地战栗。
西北风——
你被内心的长鞭驱赶!你让古老的箭簇喂养!
骨头,一节一节山石滚动!
嘶鸣,一口一口化成沙子!
黄昏,你把时间玩成了一把把光滑圆溜的沙子!
一堆堆沙中:几份能安分守己?几份盘结的闪电?
夜深了——
用三千年丝绸的长卷唤你!用一把把唐诗宋词唤你!
一盏灯火中:安静的西北风,铺着月光,宛如困顿之河长睡辽阔的大漠。
断山口
在鹰跌断骨头的地方!在盘羊不知所措的地方!在天鹅碰破头的地方!
在云朵,碰得鼻青脸肿的地方!
太阳,趟出了一条路!
干大事情的太阳,也干麻雀挖路的小事。
当星星从断口处流出来,大地上灯火辉煌;当月牙儿倚靠断口横吹羌笛,悠悠扬扬的烟波在尘世起伏跌宕;当春风从断口处吹来,又一年绿了塞上千万里河山;当云朵从断口处奔来,为我们带来干馕、牛羊和唱歌的粗嗓门、热瓦甫、木卡姆……
断山口,再低一点儿,就让目光爬过去!
然后,一只鸟过去:目睹太阳的辉煌。
太阳低下头,大地高了这么多!
太阳,请接受尘世卑微的我和一棵草微不足道的致敬:我们会把米粒大小的事情干得粒粒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