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的运输公司
2016-04-09纪建国
纪建国
朝阳门外南边有个地名叫南下坡,在那里生活过的40岁以上的人都记得这地名,后来的人们恐怕就不知道它了。我不仅记得它,而且还对那地方有很深的感情。那里的故事永远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上世纪50年代,北京的城区比现在小多了,听老辈人说,走出朝阳门,除了有条朝外大街挺繁华挺热闹,大街两边往南往北没多远就是大片的荒凉地方。往南走有南营房,南上坡,以及西边有一些住户外,过了这些地方再往南有一片很大的坑坑洼洼的低地。每年夏天雨水多的季节,那里会有几个积水的大坑。到了秋天便会出现一个七八亩地的大空场。听说每年的腊月到正月这段时间,总有一些人在这里摆地摊做买卖。因为那里地势低洼又有大片空地,人们就约定俗成地管那里叫南下坡,那个地名一直流传了许多年,一直到现在。
1958年秋天,那里圈起一道铁丝网,然后盖起了几间简易的平房和牲口棚。在一个很平常的上午,那里传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声音。朝阳第二运输生产合作社成立了,它是朝阳第二运输公司的前身。周围的邻居们看到在热闹的场面中,许多人蹬着三轮车、赶着马车,我听老职工们讲那情景很像老舍笔下的一群骆驼祥子聚集到一起,开始新的人生。车把式的大鞭在空中甩得山响。人们豪迈地走进这个过去空旷的大院——南下坡。我的第一个装卸工师傅马文和,就是骑着自己的三轮车来到这里的。那时他是个30多岁的壮年人,住在朝外大街的西草园一幢简易楼里。后来我才知道一个运输生产合作社的成立,让许多老职工就是靠着每个月五六十元的工资撑起了生活天地,撑起了许多人的梦想。
上世纪50年代初,朝外大街上有许多家商铺。路北有饭馆布店和棺材铺,路南的原发商店算是较大的一家。西边的元顺永杂货铺是这街上最大的一家私人商铺,里边卖柴米油盐等食品,也卖日用百货。这里有很多人是靠当学徒店员、当装卸工、蹬三轮车、赶马车过日子的。其中很多人每天早晨蹬着三轮赶马车等在商铺的门口拉活儿,虽然是解放了,劳动人民当家做主,但很多人没有固定的职业,生活依旧朝不保夕。后来朝外大街建起了朝外菜市场,那是一家很大的市场。过去在这里生活过的40岁以上的人都记得它。它就是在元顺永杂货铺的地面上建起来的。上世纪50年代初期新中国刚建立,百废待兴,一方面城市的发展有许多事需要有人做,一方面又有许多人闲着无事做。到了50年代后期,市政府着手做这方面工作。当时号召:聚集民间运输力量,发展社会生产力。各区分别成立了城市运输生产合作社。我们的运输公司,它的前身朝阳第二运输生产合作社就是在这时成立的,朝外大街一带的民间闲散运输力量都被聚集到一起。职工们赶着马车、蹬着三轮走到一起,很多闲散人员参加到城市建设中来。
南下坡这片昔日的荒凉之地,一下沸腾了。原先的几个大坑很快被填平,盖起了更多的牲口棚,南边又盖起了一排平房,那是办公室。进进出出的业务员忙着联系各种运输活计。办公室里响着算盘珠子的清脆声音,有终日伏案工作的人们。这就是我们企业的雏形。区里派来了一批干部,有老八路温树本,他是党总支书记,有从山东解放区进城的场长王刚林,也有从电车公司派来的党支部副书记李淑琴。那年代党组织的领导显得特别重要。我还有一个忘年交的朋友,他就是我们的工会主席赵宗印,也是土生土长的朝外人,就在朝外大街南边一点的黄庙平房里。我和他是忘年交,按辈分我应该叫他大伯,他是个老党员。他觉得,我能写一手漂亮的文章,而他能写一手漂亮的书法,够得上在报刊上发表的水平。因为有这种交流,我们之间很聊得来。他把自己参加过解放战争、开国大典和抗美援朝战争的故事讲给我听。我把他的故事写出来,电视台的记者看到后又采访了他。节目在电视里播出后,老爷子兴奋地打电话告诉我。当然,这是后来的事了。
当时新车场给很多职工的生活带来了希望。但马车三轮搞运输,毕竟生产手段落后,看着市运输公司的司机开着解放牌卡车很威风地走在马路上,干部职工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傍晚朝阳交通局局长吴希轩来到工人们中间。他看着夕阳西下的景色和满院子停满的三轮和马车踌躇满志。在与大家聊天儿时,他说:“我们要建设现代化的运输公司。你们这些同志将来都是汽车司机和修理工。尤其是年轻人更应该多学一点技术。”八年之后,马车社的老职工们靠着自己一块砖一块砖的搬运,一铁锹一铁锹的装卸,艰苦奋斗,积累起了一笔资金,终于有了自己的第一批汽车——七辆解放牌汽车。干部职工没事的时候就喜滋滋地围着它们看不够,仿佛那些车是自己刚娶回来的漂亮媳妇。老职工们开着那些汽车参加过毛主席纪念堂、建外大街、外交公寓等一系列的工程建设。到了上世纪70年代末,我也走进南下坡的那个大院时,这里的生产合作社已经变成了正规的运输公司。有大型运输车,8辆吉尔、27辆解放车。中型车辆有20辆130车,及配套的装卸铲车和吊机。公司院里的北边还有一个各种机器一应俱全的修理车间。更主要的是,运输公司经过多年的经营实践积累了许多宝贵的经验。司机们懂得了什么叫吨公里和里程利用率,这些现代运输的经营理念,培养了一批优秀人才。有修车技术精湛的孟广祥,还涌现了铁岭、王占柱、童立原等多名北京市劳动模范。其中王占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王师傅胖墩墩的,个儿不高,身体很结实,长得有点像演员李嘉存,脸上常常带着些笑模样,说起话来风趣幽默。他在单位的春节联欢会给我们说过相声《方与圆》,逗得大家一阵阵捧腹大笑。可以说起干工作来,王师傅的认真劲儿就来了。无论春夏秋冬,只要接过派活的路单,不管自己吃多少苦,付出多少辛苦的劳动,他每天肯定完成当天的运输任务。
企业就是在这些干部职工的辛勤劳动中发展起来了,周围的环境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先是东南角的一大片空地建起了一幢大楼,那是全国总工会招待所。场门口南边路西北京摩托厂又盖起两幢五层楼宿舍。再往南边有一排一直通到大路的简易楼。每到深秋和冬天的季节里,早晨出车时或傍晚收车时,那些鱼贯而行的汽车都会在胡同里照出一串很远的灯光,随即轰隆隆地驶过。尤其是大型货车驶过时,旁边的房子都有微微震颤的感觉。这回企业真成了胡同里的运输公司。
有件事我和过去的同事凑到一起,就会聊起来。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一个年底的日子里,我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了。那年企业的安全生产工作做得很好。尤其是交通安全工作,这项工作对运输公司历来都是重中之重。安全科的台账记得很细,车队长看哪个司机有事故的苗头马上就让他停下来。班前会每天都开,司机们谁也不敢松懈大意。说起来单位每天都是四五十辆机动车在路上跑,遇到的各种交通情况千差万别,司机的交通观念特强。安全工作做到这份儿上也真不容易。好消息一个月接着一个月地传来,眼看着就到年底了。那年北京市举办先进交通安全单位评比活动,我们的事迹被上级公司反映给新闻媒体。《北京日报》社派下来记者进行了深入采访,并准备刊登公司的先进事迹。听说还有些物质奖励,干部职工们在新年的期盼中又多了一些内容。
那年最后一天的事,我是后来才听说的。傍晚绝大多数司机都陆续收车回到单位,只有两三位司机还没回来。场里安全科和车队的领导同志还守在办公室,盼着最后一辆车安全回场。这时天空中却飘起了细碎的雪花。结果没过多长时间,电话里传来了一位姓张的老司机出了点责任事故的消息。结果就因为这事,那一年单位没被评上交通安全先进奖,干部职工没拿上奖金。后来大家说起这事就特遗憾,功亏一篑,就差那么一点。其实现在回过头来看,那时全公司的干部职工都为安全工作做出了自己的贡献,为企业的现代化正规化经营做出了贡献。
几年之后的1988年夏天,已经更名为北京东运五场的运输公司,因为处在胡同深处,自身的发展受到很大的限制,生产活动也影响到周围居民的日常生活,就搬迁到东郊新的场址,从此告别了南下坡。但那里的故事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编辑·韩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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