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
2016-04-08金乾生
金乾生
我的孩提,正处在1960年之后那个贫困时代。吃不饱肚子是家常便饭,缺衣少穿更是不足为奇。那时候全国人口也就六亿多一点吧,为什么穷成那样,老实巴交的农村人当然不得而知。生活的艰难似乎只有大人们知道,发愁与辛苦是大人们的事,孩子们的记忆里只有新奇与欢乐。
村外有一个四方形的堆,是孩子们经常光顾的地方。这个堆由破砖烂瓦碎石组成,上面长了乱糟糟的杂草,其实就是家家户户长期倾倒的建筑垃圾。我们常常聚集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捉迷藏玩耍,而是有活儿干。干什么呢?就是深挖细扒。扒了大一点的砖块瓦片,可以拿回家去,修盖猪窝鸡舍,也许能派上用场。最让人高兴的是偶尔能扒出来一两枚铜钱,俗称麻钱儿,可以拿去村头的代销店,换一两分钱或一颗水果糖。因为有这么大的诱惑,那个垃圾堆究竟被我们翻了多少遍,自己也弄不清楚。直到后来因为扩大居住面积的需要,被大人们清理掉,才画上句号。
这是儿时的一点琐事,本来早已被时光的流水冲刷干净了,不料后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城市上学工作,在单位的院子里和城外的垃圾场又看到了相似的一幕。
我所在的单位有上万人,工作区居住区是分开的,有比较大的家属院。家属楼之间,都有一个固定的垃圾堆放点,生活垃圾就往那儿倾倒,下午由专人负责运走。家属中有一些老年人,每天都会在垃圾堆里翻找。他们左手提一只塑料布袋子,右手拿一根树枝,在各个垃圾堆进行检查,就像在找自家丢失的针头线脑,认真而仔细。倒不是生活窘迫,而是出于节俭习惯,自己攒几个零花钱,就能减少向儿女伸手。
与城外垃圾场的职业人士相比,家属院的老人捡垃圾最多只能算是业余爱好。那时候出城不远就是巨大的垃圾场,规模之大,犹如山丘。在这里淘宝的,都是以此为生的专门人士,有自己的挖掘机、运输车和雇工,据说还有各自的地盘。他们从垃圾堆扒出来的,就不只是啤酒瓶、塑料袋之类的小东西,更多的是废弃的钢筋、木材、塑料之类的大件,甚至不乏机器、家电、门窗、衣物。这些人大多是当年的“万元户”,有的人现在已经成为大老板了。
时光荏苒,大浪淘沙,我们的国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上面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早已成为历史了。由于工作的关系,我与企业界、科技界、文化界来往比较密切,随着了解的加深,特别是对有些做法的观察,经常让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村头、院子与城外垃圾堆里当年的情景。区别只是时过境迁,扒拉的地方、内容有了很大的不同。比如说在别人的产品里扒拉,为自己“借鉴”一些款式;在别人的论文里扒拉,找一些素材供自己拼贴;在所谓的“国学”里扒拉,把自己变成“学者”、“大师”,如此等等。与那些埋头苦干、老实耕耘、辛勤钻研的人比,扒拉当然要轻松得多了。正因为这样“聪明”的做法既能快速获利,又能博名,所以吸引了众多的后来者趋之若鹜。可是,稍加留意就会发现,扒拉也许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但却不能创造任何新的财富与价值。
生命轮回,可以换代;文化轮回,只能衰微。